天籁须自人工求
2018-01-28胡中惠
文/胡中惠
真率是传统诗词写作的一种风格,也可以说是一种方法。司空图《二十四诗品》说这种诗“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很容易的。可是,在中国传统诗词的写作队伍中,这样的诗人词人并不很多,写词的辛弃疾算半个,写诗的杨万里算一个。试举辛弃疾的《西江月》为例:“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杨万里的诗也颇多这种自然与天趣,比如:“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比如:“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有人认为辛之词粗鄙杨之诗草率,我不这样认为,口语入诗词又恰合格律,这是一种功夫,不是谁都能来得了的。
真率不是轻率更不是草率。中国传统的东西,大都认为最高境界是去技巧化,所谓“平和简净,遒丽天成”,所谓“最高的技巧是无技巧”。可是,文学艺术是用心的艺术,真的都是“跟着感觉走”?有一个阶段,我与几个轻狂的书友在一起,认真解拆了当代草圣林散之与我省书法家郭子旭先生的行草作品。他们的书法作品,初读都好像是无意为佳的,是没有设计过的,可是,在阅读了他们相当数量的作品之后,撕碎撕碎再拼接,终于寻得他们的创作路径。他们的作品不是预先没有设计的,而是在创作之前早已在肚子里打了草稿,哪里可能涨墨,哪里需要枯笔,这一笔走到哪里可能产生什么效果,那一笔可能会遇到什么问题,他们应当在创作之前都将作品在脑子里过了好多次,只不过是不能为外人道而已。
老子说“复归于婴”,诗词写作的过程仿佛也是一个“复归”的过程。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有一个三重境界说: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唐代书论家孙过庭关于书法学习也有个三段式理论: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他们说的是不同范畴的问题,道理是相通的,诗词写作也需要三个阶段,一个诗词爱好者,没有经过严格甚至痛苦的技巧训练,上来就玩“无技巧”,玩来玩去,可能就真是一碗白开水了。
这就应了《随园诗话》的一句话:“天籁须自人工求。”真率与草率一字之差,但区别很大。从网上读到一些诗词作品,恕我直言,很多作品貌似真率实际非常草率。追求作品的自然并不是信马由缰,诗三百篇中,大多作品原本都是民歌,是孔夫子一首一首修理成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个样子的。沈延毅先生生前告诫青年书法家:草书并不是草草为书。诗词写作也是如此,想写得像点样,还是需要下一番工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