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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草不倚疾风 能者无惧霜寒
——记彝族草学专家、四川省草原科学研究院院长白史且

2018-01-28郑莉颖

科学中国人 2017年34期
关键词:牧草

本刊记者 郑莉颖 宋 洁

专家简介:

白史且,1964年生,彝族,四川金阳人。四川农业大学草学专业本科、硕士,四川大学遗传学博士,二级研究员,四川农业大学博士生导师。现任四川省草原科学研究院院长,四川省学术和技术带头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中国草学会常务理事、四川省畜牧兽医学会副理事长兼草学分会理事长、国家公益性(农业)行业科研专项“牧区优质饲草高效生产利用技术研究与示范”首席科学家,国家牧草产业技术创新战略联盟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国家牧草产业技术体系阿坝综合试验站站长,《草学》杂志主编。主要从事草种质资源创新与育种应用工作,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2项,省部级科技进步奖一等奖3项、二等奖2项;选育7个草新品种;参与制定国家标准和地方标准近30多项;培养硕士博士研究生、博士后30余人,发表论文180余篇,SCI收录23篇,主编和副主编出版专著9部。

7岁开始学汉语,19岁做了山区小学校长,25岁成为专业唯一保送硕士研究生,38岁获评研究员,47岁担任四川省草原科学研究院院长。白史且,这个从大凉山走出来的彝族少年,一路磕磕绊绊,如今依然带领着团队在为牧区草地畜牧业发展、生态环境改善和农牧民增收的道路上砥砺前行。翻阅他生命过往的一页又一卷,入目的则是一段又一段靠拼搏创造的感人故事。

岁月不居,天道酬勤

我曾一千次,守望过天空,

那是因为我在等待,雄鹰的出现;

我曾一千次,守望过群山,

那是因为我知道,我是鹰的后代。

……

从大小凉山,到金沙江畔;从乌蒙山脉,到红河两岸。

妈妈的乳汁像蜂蜜一样的甘甜,故乡的炊烟湿润了我的双眼。

上世纪80年代末,一首《彝人之歌》唱出一个民族的守望。或许你不知道这个民族有独特的语言、文字,能解开三星堆多年未解的古文字之谜;或许你不知道“十月太阳历”是一种由彝族人自创的久远历法;或许你不知道世上还存有不为人知的古典文献,传说里面记载的物种起源比达尔文的发现还要早整整400年……但你一定知道热闹的火把节,高亢的彝族民歌,被誉为“中国乌拉尔”的大凉山和广为流传、原唤为“曲焕章百宝丹”的云南白药。作为我国第6大少数民族,彝族多分布于西南云、贵、川、桂省份。因地势的缘由,高山峡谷,交通不便,落后、闭塞也就成了地区长久以来顽疾性的标记。

金沙江畔,凉山彝族自治州最为偏僻的金阳县,某一处小山村便是生养白史且的故乡。父母是大山里的彝族农民,文化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7岁入学,初接触汉语,白史且笑言这是他学会的第一门“外语”。从小学到初中,一路勤勉,个子小小的他却总能“霸占”第一名的宝座。初中毕业,迫于生活压力,他考取了师范中专。就读期间,当得知曾经的初中同学被西南民族大学录取时,这让一贯拔得头筹的白史且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当时能考上大学是十分光荣的事,一直以来自己也不比别人差,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我有羡慕也有不甘心,思考着自己的人生究竟该怎样。”

一番思量,种子就此埋下,但现实容不得停留,也不会出现毫无准备的惊喜。中专毕业,白史且回到老家金阳县成为一名教书育人的支边教师。学校偏远,条件艰苦,不通车,没有电灯,加上当地人对文化知识的不重视,孩子们出现在学校的概率也就成了不确定。“我那时候刚教书一年,学校校长就辞职了,只剩下我们3个老师。”白史且回忆道。于是,19岁的他成了拥有3个老师,30多个孩子的小学校长,承担起走门串户,将学生一个个“抓回”学校的任务。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吸引学生走进教室,找乡里领导协商制定乡约,他还来不及为稍见起色的工作欣喜,就迎来了最为伤心的冬季。“冬天一到,那些孩子全都不来了,我突然感到人生的价值一下子没有了。”白史且的言语不免唏嘘。

看不到希望,前程一片渺茫,这让白史且考大学的梦死灰复燃。据他回忆,“当时手里没有教材,我就把攒的钱邮寄到北京买资料。除了给余下的学生教课,剩下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准备高考。”数不清的深夜,总会有一个身影在小小的煤油灯下摇曳。

1984年,白史且走进那一年夏天的高考考场。得益于一年时间夜以继日的奋发和上天的眷顾,他成功考入西昌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少数民族预科班,一年后又以第4名的优异成绩顺利进入四川农业大学草业科学专业就读。作为首届草业科学专业的学生,白史且并不知道这个专业意味着什么,也更不会知道从今之后,他将与草结缘一生。

大学期间,考虑到民族、家乡的滞后发展,白史且想通过自然科学研究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实事求是地讲,彝族和彝族地区还是比较落后的,而且当时做人文科学的人很多,但研究自然科学的人却很少。我就想着继续攻读,用自己的绵薄之力为家乡、为民族做点儿事情。”做好打算,白史且就一头扎进考研的准备当中,英语薄弱,他就把课下90%的时间都用来恶补英语,晚上跑去人家教室的角落旁听,背诵大量的英语原著提高语感,那样的拼命和专注是无法一一表述的。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的努力被大家看在眼里。凭借勤奋努力,白史且获得1989年唯一的硕士研究生保送名额。从此,他师从著名的牧草育种学专家杜逸教授,跟着杜教授开展野生牧草种质资源收集评价、饲草品质研究和草产品加工技术开发研究。

1992年,白史且谨记恩师杜逸教授的谆谆教诲,怀揣一份理想、一份勇毅开启正式的工作生涯,四川省草原工作总站成为他一晃10年的第一个节点。然而,对知识的渴求是没有止境的,就在大多数人都认为一个硕士研究生学力足以应付工作要求时,白史且却在35岁的年纪毅然走进了四川大学的大门攻读博士学位,并且将研究方向定在了自己几乎从未接触过的国际前沿分子遗传学。经过4年的刻苦专研,2002年白史且顺利完成毕业答辩获得了四川大学遗传学博士学位。而后,单位出于对人才的尊重和合理分配,将他调任至专业从事草原科学研究的四川省草原科学研究院(原草原研究所),在这里凭借着多年的经验积累,白史且如蓄势拔节的竹子般发力成长。

白史且(左4)和部分团队成员合影

立草为业,生态富民

“我的工作大致分为两个阶段。2000年前做草坪工程,2000年后做牧草研究。”白史且算是中国西部草坪类工程建设的弄潮儿。“在20世纪90年代初到2000年之间,当时中国盛行草坪绿化,而我的草坪工程类设计,像足球场草坪、高速公路护坡草坪等大多是在这个时期完成的。”白史且回忆说。

白史且的团队是四川地区率先开展草坪建设工程的队伍,没有可借鉴的经验就自己摸索,没有合适的草种就自己引进筛选,没有可操作的机具就自己改装……源于彝族人不怕输的秉性和骨子里好钻研的性格,他和团队交出了一份份满意的答卷:亚洲杯成都赛区专用足球场草坪、天府广场草坪绿化工程、成—南高速公路边坡绿化工程……很多在当时极具影响力的草坪工程都是他的手笔。同时,他的团队不同于一般的工程队伍,他们会将研究与实践相结合,完成的“裸露边坡植被恢复综合技术研究”“草坪草种质资源综合评价与草坪工程关键技术研究”等项目。因创造性的复合技术以及面向时代发展的先进性观念,它们先后获得四川省、北京市科技进步奖一等奖和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

2017年,当国家科技进步奖结果出炉之际,白史且和往常一样正在单位和团队成员讨论新的科研课题方案。得知自己主持的“青藏高原特色牧草种质资源挖掘与育种应用”项目顺利通过评审,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时,他虽无过多言语,但神色中却还是透露出几分动容。这不是他第一次获奖,但这个奖对于他个人和单位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这是建院(所)40年以来,四川省草原科学研究院作为第一完成单位、白史且为第一完成人的首个国家科技进步奖。“一个国家奖对高校或是国家科研院所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但对我们这个在青藏高原的牧区县上建立起来的省级科研单位来说,要获得国家奖却太难太难了。”白史且如是说。“这个成果凝聚了我们几代草科人扎根青藏高原开拓进取近30年的心血。国家奖不是我个人的荣誉,而是对我们草科人在海拔3500多米的高寒地区艰苦奋斗、开拓创新、不断将草原科技事业向前推进工作的肯定。我们这个单位是1978年成立于青藏高原东南缘的四川牧区阿坝州红原县,没有科研条件、没有研究经费、没有高学历人才,凭着一把尺子、一杆秤,草科先辈们育成了我国首批国审牧草新品种。很多人并不理解一棵小草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但在牧区,草地就是农牧民最基本的生产生活资料,是畜牧业发展的物质保障,是生态保护的重要屏障。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小草就是支撑起牧区和谐发展的那根杠杆。历史的发展需要传承,当草科院的旗帜传递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有责任把它举得更高。在凝练这个成果时,我们信心也曾动摇,也担心这颗小草太不起眼,但是我坚信我们的工作是从农牧民的实际需求出发,从国家的生态文明建设战略出发。事实证明,我们的成果在应用推广中受到了农牧民的欢迎,产生了实实在在的生态社会和经济效益,也应该会得到国家和社会各界的肯定,不管是否获奖,我们今后都会坚持做下去。”

青藏高原是我国重要的生态屏障和最大的草原牧区,草原面积占全国的39%,草地畜牧业是数百万农牧民赖以生存发展的支柱产业。但是,由于超载过牧严重,90%的草地不同程度退化,生态功能减弱,生产力下降,草畜矛盾尖锐。牲畜长期处于“夏饱、秋肥、冬瘦、春死亡”恶性循环,每年因饲草料缺乏造成牲畜掉膘死亡损失严重。因此,培育优良牧草品种,提升人工草地生产力水平,促进高寒草地生态恢复,成为保障青藏高原畜牧业可持续发展的当务之急。

“青藏高原特色牧草种质资源挖掘与育种应用”项目针对我国青藏高原地区草地畜牧业生产和生态建设的重大技术问题,围绕牧草种质资源挖掘创新、新品种选育、配套技术研发等方面开展了系统的理论创新研究与技术应用。收集本土牧草资源26643份,挖掘创制抗寒耐旱等优异种质465份;在高寒、高海拔生态条件下,选育出14个高产优质、性能稳定的牧草新品种,大部分品种入选农业部主导品种;创建了新品种丰产栽培、加工利用及退化草地治理等配套技术体系;获授权专利14件(发明专利9件),制订省级标准40项,发表论文222篇(其中SCI收录36篇),出版著作12部;建种子基地12.3万亩,形成了“育—繁—推,产—加—销”一体化的牧草产业体系,老芒麦、披碱草种子产量占全国同期的54%,推广应用3200多万亩,获直接经济效益47亿元;培训农牧民3.2万人次,培养本土高级专家120余名,培养研究生59名;形成国家牧草体系综合试验站等科研平台12个。白史且用数据和看得见的效益见证青藏高原草地畜牧业、生态环境的持续改善,实现农牧民增收,用先进科学技术为草科领域发展提供强有力的支撑。

试问高原无垠苍茫,白史且带领他的团队在青藏高原把小草做成了大事业。

构筑梦想,生生不息

放眼当下,研究团队也好,草科院也好,整体的发展均是蓬勃的、欣欣向荣的。但着实让人无法想象的是,草科院也曾经历了风雨飘摇的时代,单位甚至差点“垮掉”。2002年,白史且刚调到草科院之际,偌大的研究院人才凋零,他是当时唯一的一个博士。“我当时任职不到一年就被推选为副所长,可见单位人才的匮乏程度。看到这种情况,我决定不能干坐着,就跑去高校动员了一个师弟和几个硕士研究生到草科院工作。到2003年,我们就有了两个博士和7个硕士。”

在弥补人才不足方面,白史且做得很聪明的一点是从2000年起加强了和四川农业大学、四川大学、中国农业大学、南京农业大学、西南民族大学等高校合作,如今已累计培养硕士、博士、博士后30余人,通过联合研究生极大地弥补了地方科研单位在基础研究、应用基础研究上的不足。

对于人才结构的改善,白史且这些年来从未止步,而在2011年当选院长后,他下的工夫就更足了。“人才队伍构建、科研平台搭建和产业发展对接是我接任院长以来最主要的任务。”白史且强调,科研院所支撑的首要条件便是人才,紧抓人才引进工作,加大人才培养力度是无论何时都不能偏离的轨道。经过几年努力,他如今无不骄傲地介绍着研究院的人才规模结构,“我们院内有118个指标,而现在在职的的科研人员已有108个。其中研究员15人,副研究员34人;博士21人、在读博士5人、硕士24人……”白史且如数家珍。

乌蒙山区特色生态农业技术需求调研

“引进来”是第一步,“留下来”则是发展性的长远问题。在当前人才争抢激烈的大趋势下,白史且却很能放宽心。他大力倡导人才提升计划,鼓励青年科研工作者出国深造,给予年轻人广阔的发展空间,却从不设制度限制人才外流。说他这个院长做得不够精明,他却道出了自己的“小心机”,“人才到哪都能为祖国出力,单凭这一点我不认为资源的耗费是无谓的。同时要知道,研究人员考虑的不仅是科研环境,还有精神环境。剔除条条框框,为青年人创造更多均等的机会,相信即便为了发展提升‘走出去’,他们绝大部分还会选择‘走回来’。”

毫无疑问,白史且对于人才队伍的“宽容”培养是明智的,亦是成功的。而在科研平台、基地建设层面,他却有了截然不同的严苛。“科研平台建设要狠抓,连实验室都没有的研究院是无法发展的。”经过几年奔波,现在的草科院已今非昔比,从红原仅有的3000多平米的办公科研基地,到如今红原、犀浦、新津、大邑、布拖的5个科研基地群;从最初的草原组、畜牧组和高寒作物组3个学科方向,到今天牧草、生态、獭兔、牦牛、绵羊、生物技术、勘察设计、草业经济等科技创新与成果转化协同发展。研究院形成了国家人社部国家级博士后工作站、农业部国家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牧草产业技术体系阿坝综合试验站、肉牛牦牛产业技术体系红原综合试验站、兔产业技术体系遗传育种与繁殖研究室以及科技部牧草产业技术创新战略联盟、国家级科技特派员产业创业链、省牦牛原种场、藏绵羊原种场、獭兔原种场、国家级牧草种子育繁推基地、院中心实验室等多个建设发展平台。不仅满足了本单位的科研推广工作需求,还为在青藏高原开展相关工作的高校和科研院、为国内外学术交流和农牧民培训提供开放平台。

“我们与高校不同,不能单纯地搞基础研究,我们要立足于促进产业发展,解决生产中存在的技术问题,为政府决策提供咨询,为农牧民增收提供科技支撑,这是公益性科研单位肩上的责任。”白史且很明确单位的定位,所以草科院的科研人员总是奋斗在最艰苦的科研第一线,近年更是举全院之力支持产业扶贫工作。在最偏远的甘孜、阿坝、凉山贫困村,你总是能看到草科院年轻科研人员的身影,驻村农技员、扶贫技术培训、田间指导……他们顶风冒寒,视脱贫攻坚为己任。

从业至今,最令白史且欣慰的是四川草科院已经形成的由国家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两岗(国家牧草产业技术体系草地改良岗位和国家兔产业技术体系獭兔育种岗位)两站(国家牧草产业技术体系阿坝综合试验站和国家肉牛牦牛产业技术体系红原综合试验站)”稳定支撑的4个核心研发团队:牧草、草地生态、獭兔、牦牛绵羊。

白史且本人带领的牧草研发团队,由20余名中青年骨干研究人员组成,研究员4人、副研究员4人、博士10人,致力于草种质资源创新、育种和应用工作,先后承担国家行业科研专项、国家科技支撑、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等重大科研专项40余个:收集草种质资源4000余份,育成国审牧草新品种8个,建种子基地6.5万亩,辐射推广人工种草近3000万亩;在青藏高原地区首次构建了“牧草资源评价—品种及配套技术研究—产业化示范推广”的技术链与产业链有机结合的牧草产业发展模式;创新了国家牧草种子基地持续发展的长效机制和高寒地区抗灾保畜新机制,创建了突破性牧草品种推广新机制……为青藏高原地区草产业的发展提供了种源保障和技术支撑。

一路走来,虽然磕磕绊绊,但白史且总是心怀感恩。“感恩父母给我生命;感恩妻儿给我亲情;感恩老师传道授业;感恩朋友给我友情;感恩单位给我平台;感恩领导知遇之恩;感恩对手给我警醒;感恩党和政府培养多年;感恩伟大祖国给我自豪!”面对取得的成绩,他和团队没有沾沾自喜,他们有着更远大的目标:坚持立足高原,坚持人才强院,朝着“争创全国一流科研院所的目标”奋进,将草科院打造成青藏高原地区和四川省民族地区独具特色、不可或缺与不可替代的草牧业科研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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