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宋笔记语辞汇释》的研究特色看王锳的治学观
2018-01-28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宁波315211
⊙曾 婉[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 宁波 315211]
关于汉语词汇史的研究,历代以来都是重古轻今。关于古书的训诂,清人做了极大的努力。传统的训诂学、各种注疏类作品成果辉煌,但对中古近代语言研究的忽视,造成了现在头重脚轻的状况。近百年以来,汉语词汇发展历史的研究取得了较大的进步,以前语言学家把汉语简单地划分为文言和白话,而现在,语言学界都承认,在汉语的发展过程中,除了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这两个阶段以外,还有一个近代汉语时期。由于认识的深化,后来又从中分出了中古汉语时期。故汉语的划分大致为“上古汉语—中古汉语—近代汉语—现代汉语”。虽然在断代上还有些分歧,但语言是流变的、不断发展的,汉语史的分期不取决于中国历史的分期,而取决于汉语自身的发展变化。在那个年代,王锳先生的《唐宋笔记语辞汇释》正是为了补汉语词汇史研究的空缺而著。正如他在此书的前言中提道:“《唐宋笔记语辞汇释》的编写,就是试图在两代口语词汇研究已有成果的基础上,将取材范围再略加扩展,为解决上面的问题(汉语词汇史研究近代上的空白)略尽绵薄。”
一、以笔记为语料,不拘一格求新知
蒋礼鸿先生在《敦煌变文字义通释》的序言中提道:“研究古代语言,我认为应该从纵横两方面做起,所谓横的方面是研究一代的语言,如元代。当然后者的做法更能看出一个时代语言的全貌。”在语言学的角度上,我们现在将之分为“共时语言学”与“历史语言学”。从这个方面看,王先生的《唐宋笔记语辞汇释》属于共时研究,目的就是为了给历史研究提供可以吸收的成果,为汉语词汇史研究添砖加瓦。基于此立意来讲,王先生的作品是十分成功的。王先生的语料选择是唐宋笔记,范围十分明确,作为共时研究时间跨度不会过大,且突破了专书研究的桎梏,以某种类型的作品作为研究对象,避免了特定作品及作者在词汇面上存在的缺陷,大大提升了研究成果的客观性。
以“笔记”为研究语料的优点在于口语色彩较为强烈,且内容繁杂、词汇面较广,在唐代和宋初白话文献较为缺乏的情况下,是很有价值的。在此之前,绝大多数近代汉语词汇研究专著都是以韵文作为研究对象的,如张相的《诗词曲语辞汇释》以及王先生的另一部著作《诗词曲语辞例释》。韵文作为语言的一部分,固然是有研究价值的,但由于押韵的要求,词汇的使用上口语化程度不如非韵文,也没有笔记那么贴近生活。“笔记”类语料的研究更是开拓了近代汉语词汇史研究语料的新领域。
二、例证与参证互补,治学严谨功底深
在收录的范围和标准上,本书大体同张相的《诗词曲语辞汇释》相同,即那些“非先秦两汉雅诂旧义所能赅,又非八家派古文所习见”的语辞。全书收词语计标目288,附目145,分列337条,按汉语拼音字母顺序排列,后附笔画索引。由于词目不是很多,这样采取音序法编纂更为简洁明了,方便检索。
全书释词主要采用排比归纳法,引用例证解说,原则上采取第一次汉字简化方案所规定的简体字,个别简化后易滋疑误者或酌情保留,或于词目后加括号注明相应繁体。这样做对后续的理解及考释有一定帮助,这体现了王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每条引例多少视词目难易而定,凡前人未及或用法较为纷繁的新词新意,则多举例,凡意义显豁或属助成前人之说者,只酌举二三。这样的举例方法也使得这部作品文字洗练,要言不烦,受到了学界很高的赞许。
例证则以采自笔记者为主,他种体裁用例只供参证,但正是这些参证让书中的观点更有说服力,弥补了共时定类语料单薄与不足之处。虽说只是参证,但也十分有力,足以看出王先生功底之深。
参证则可归为以下几类:
(一)同时代其他作品
如第一百五十三页“圣贤”条:“按以上用法,变文亦多有其例。《庐山远公话》:‘遂于佛殿前,将紫云毫神笔,启告十方诸佛、如来立(土)地灵祗,咸愿证知;若诸贤圣不许,愿笔当时却下。’又《王西厢》一之一:‘数了罗汉,参了菩萨,拜了圣贤。’”
(二)异时代作品
如第六十页“官方”条:“‘官司’可称‘官司’‘官防’‘关防’,金元曲中有例可证。《董西厢》八:‘君瑞悬梁,莺莺觅死,法聪连忙救:您死后教人打官防,我寻思着甚来由?’”
(三)古书旧注
第一百八十八页“消息”条:“按《颜氏家训·书证》:‘考证是非,特须消息。’王利器《集解》卷二引古抄本《玉篇》‘消’字下云:‘野王案:消息犹斟酌也。’另引六朝例证甚夥,可参看。”
(四)方言例证
第六十一页“管”字条:“又今山西等地方言尚有此用法。歌剧《刘胡兰》:‘管教他插翅难飞,有腿难逃。’”
三、例助他人成说,一片冰心向学问
下面我们来看一些在前人基础上做研究的例子,主要可分为两类:
(一)参证成说
如开篇第一个词条“报,为报”。王先生在释义、列举例证之后指出:“‘为报’这一熟语,诗词中尤为可见。蒋绍愚在《杜诗词语札记》‘为报’条举杜诗四例、唐代其他诗作五例、苏词一例,并云:‘一些通行注本常将此词语注错。’(北京大学中文系编《语言学论丛》第六辑117页)可以参看。”
又第八页“便转”条,只补充两例,后说明“又‘便转’在韵文中或径省作‘转’,参见蒋礼鸿《义府续貂》55页‘转、便转’条。”
书中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王先生不贪他人之功,反举例助成他人之说,且详细注明出处,便于考察研究。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出作者想要补近代汉语史之缺,把词汇史研究向系统发展,甘愿做一颗螺丝钉的精神与决心。
(二)前人未及
王先生在书中指出了一些辞书释义及唐宋笔记校注上的错误。
辞书上的纠错如第三十四页“大段”条:“按新版《词源》667页‘大’字下收有“大段”条,释云:‘唐宋人指重要、主要、完全、仔细等。’举《幽闲鼓吹》、苏轼《答王定国书》《朱子语类》各一例。但其解说施之上举诸例,多不可通;即以所举后二例而论,也宜释为‘十分’‘非常’。”
校注上的纠错如第二十二页“处”条:“例1中华上编1958年校点本断作‘有隋房公、杜公仁寿九年十二月题,玄岭、如晦题处。房年二十三,杜年二十六,今移在……’‘处’后句号失当,文艺遂不可晓。”
这些小错误的纠正虽未著成新说,但在前人的基础上对小的失误进行了补充订正,为书籍校勘及疏通文义作出了贡献,体现了作者严谨的治学态度,也启示我们,学问要从小的地方做起,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积少成多。
四、存疑留异,实事求是共治学
本书最值得一提的是书后附了“语辞备考录”。王先生在前言中提到“语辞备考录”所列者约三种情况:一是略见端倪尚难确指的,二是笔记中单例孤证而尚有一定参考价值的,三是可以帮助探讨、说明语源的。列出这些都意在为进一步研究提供一些资料和线索,供学界的朋友们参考,这体现了王先生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在研究过程中遇到疑难不通之处,不忽略,不逃避,也不歪曲强解,而是如实地记录下来,与大家共同探讨。王先生并不闭门造车,而是集思广益,真真实实想为近代汉语词汇史研究出一分力。这也说明,学问不是关起门来可以做的,我们应该开阔视野,集思广益才能做好学问。而且,这对近代汉语词汇研究的深入展开也大有益处,针对这份备考录,也有不少学者做出了成果,如:蒋宗许的《〈唐宋笔记语辞汇释·备考录〉杂考——“中古汉语研究”系列》及郭作飞的《唐宋笔记语辞札记——读〈唐宋笔记语辞汇释·语辞备考录〉》等。这些文章灵感都是源自于王先生的“语辞备考录”。
《唐宋笔记语辞汇释》在唐宋口语词汇考释上有诸多成果,它借助了新颖的语料,让人们更全面地认识唐宋时期近代汉语词汇的真实面貌,为汉语词汇史的研究做出了贡献。而且,这本书在词汇研究上的理论与方法也值得我们学习与借鉴。更重要的是,王先生不拘一格、认真严谨、实事求是、集思广益的治学态度,在现在这个科研成果为重,发表论文作指标的学术风气下,也十分值得我们这些莘莘学子反思与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