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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爱德华·霍尔的文化身份理论分析奈保尔文化身份的杂糅性

2018-01-28葛军华张之燕华东理工大学上海200237

名作欣赏 2018年35期
关键词:种姓保尔身份

⊙葛军华 张之燕[华东理工大学, 上海 200237]

一、引言

霍尔指出:“生命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融合和分离的过程。”①随着国际化程度的不断加深,移民、难民、流浪者以及其他无家可归的人占世界人口的比例越来越大,这些人动荡的生命旅程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分离危机。在陌生的环境中,他们主动或被动地接受新的文化,成为文化融合的主体。奈保尔笔下的很多人物更是如此。奈保尔结合自己三次游历印度的经历,创作了印度三部曲。作为《印度三部曲》的第一部,《幽暗国度》记录了奈保尔游历印度的经历——一段寻根之旅,一段探索之旅,一段寻找身份认同、挖掘内心世界的旅程。

从心理学的维度来看,奈保尔去印度之前对印度的认知和想象多基于其在特立尼达的生活经历,而对这个近乎畸形的微型的印度社会,他在心目中构筑了一种模糊而扭曲的印度印象。幻想与现实之间的心理距离被放大,这种奇异的感觉被旅程开始所带来的兴奋所掩盖。

从地理学的角度来看,印度对奈保尔来说,距离越来越近,也变得越来越真实。印度不再是模糊的或遥远的存在。他一步步地走近印度。当他真正到达那里的时候,他感到惴惴不安,因为真正的印度社会落后、肮脏、拥挤、熙熙攘攘。

奈保尔揭示了印度普遍存在的几个社会问题,包括挥之不去的殖民意识、腐朽的种姓制度和浮于表面的宗教或政治改革尝试。大多数印度问题都可以追溯到以上列举的三个问题,而这三个相互关联的问题无形地阻碍了印度的发展。

二、 三次大型分离危机

霍尔指出,从出生到死亡的这个人人必经的过程里,每个人都面临大量的分离危机。而其中许多分离都十分痛苦,比如:婴儿断奶,远离父母,脱离群体……当然也有大规模的分离现象,比如居住在中欧地区的传统犹太家族、北美和南美的阿拉伯居民、新墨西哥州的普韦布洛印第安人等群居移民。②

矛盾的是,每一种分离危机都为下一个阶段的融合、认同和心灵成长奠定了基础。什么才是真正地活着?要真正活在某种特定的文化当中,并对其产生认同感,需要不断地面对分离危机,并且从中汲取经验。“割断围裙的束缚”,才能够建立独立于父母的身份。整个过程的完成程度随个人和文化而异。在许多文化中,个人与父母、祖父母,甚至祖先的联系并没有被切断,而是得到了维护和加强。③分离危机即成长动力。奈保尔的三次大型分离危机使得他对自身以及印度有了更深的了解,从而进一步加强了自己与印度之间的联系。

1. 特立尼达——童年和幻灭

1932年,奈保尔出生在特立尼达的Chaguanas——英属殖民地之一。奈保尔的祖父信奉印度教,以契约劳工的身份来到特立尼达。特立尼达再后来变成了西班牙和英国的殖民地。奈保尔住在那里的时候,这个岛已经被殖民统治了五百多年。非洲人、印度人、中国人、西班牙人、英国人和其他种族的人,一起生活在这个岛上,但是这种共生共存的情况是不和谐的。当地的社区生活充斥着文化碰撞,冲突和矛盾才是对岛上生活最真实的反映。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为自己的生活圈子设置了一个无形的界限。在这种特殊的共生现象中,没有哪些外来文化会相互竞争,因此也就没有文化融合。

特立尼达是属于西印度群岛的一个小岛屿。奈保尔的家人和岛上的其他家庭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对奈保尔来说,几乎家庭以外的一切都充满了分歧和动荡。当他准备离开这个家时,他完全意识到了这一点。甚至当他回到印度时,他也感觉到了自己和其他印度人之间的差异。

特立尼达不像一个共享型的社区,而是一幅由不同文化组成的拼贴画。如果说,他的祖先和岛上其他部落之间有一条分界线的话,这条线就是种姓制度。④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奈保尔从一开始就对种姓制度持批判态度。至于特立尼达岛上的人们,来自不同背景的人群相互之间没有多少互动,他们的语言、文化、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相互隔离。特立尼达岛上的移民工人,一生都在寻求个体和独立,但是他们总是有挥之不去的苦恼感和沮丧感。特立尼达的印度社区实际上是一种文化飞地——坚持原本的传统,拒绝与当地习俗建立联系。那些年老的移民尽可能地保护他们的文化,但是他们的后代可能就没有办法做到。对奈保尔来说,他很难对特立尼达和印度的传统产生认同感。

2. 英国——梦想与幻灭

在英国,他看到了繁荣和昌盛;在印度,他看到了贫穷和自卑。⑤他对英国社会充满了向往之情,但他很快就发现了英国文化的不足之处和排他性。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必须远离英国文化。摆脱盲目崇拜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特立尼达岛一样,伦敦也是一个由不同离散孤立的社区组成的城市。他因为梦想破灭而感到无比失望。

即便奈保尔后来真的来到英国,他也立即醒悟,他对英国社会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然而,他始终只是一个局外人。随着梦想的幻灭,他开始意识到,英国永远不会成为他梦想中的国家和文明的目的地。⑥奈保尔批评那些盲目崇拜英国文化的印度人,尽管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在《幽暗国度》里,有这样一个印度中产阶级女房东,她喜欢用英国的方式装饰她的房子,但是她压根就不喜欢那些奇异的装饰,但她必须这样做,因为这样会美化她的房子,吸引更多的房客。⑦

成年之后,奈保尔甚至否定了自己之前对英国的崇拜。他能感受到英国社会的存在,从日常生活必需品到教科书,再到政治机构,英国对特立尼达和印度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奈保尔经历了乌托邦、模仿乌托邦和反乌托邦的过程,他认识到,英国是一个充满傲慢与偏见的国家,政治斗争、收入不平等、种族歧视和其他社会问题成为他讽刺的主要内容。对于奈保尔来说,他在英国社会始终都是一个局外人,因此,他又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疏离感,比如说,奈保尔在牛津求学期间精神一度崩溃,他戏谑地称之为“近乎疯狂的极度抑郁”⑧,他始终站在英国文化的边缘。

3. 印度——流散与批判

奈保尔对印度的种姓制度持批评态度。在印度教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定的任务,和其他人的任务之间没有任何交叉。印度社会里的人习惯了种姓制度。作为一个局外人,奈保尔从完全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认为大多数印度人毫无希望可言,印度这个国家也在衰退。

印度文明被其他所谓的优越文明所伤害。从这个层面上来看,奈保尔的所思所想是一种相当危险的想法,因为它可能会阻碍印度社会取得重大进步。在某种程度上,奈保尔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这种顿悟使他备受煎熬。因为他无处可逃,他越想逃离这个社会系统,越会深陷其中。

让我们回溯到殖民时期,看看当时的契约工人。当他们从印度转移到其他不熟悉的地方时,他们需要向他们古老的种姓制度告别。随着他们离印度越来越远,种姓制度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在契约船中,许多印度劳工因失去种姓而惊慌失措,仍然幻想有朝一日能回到印度。定居在甘蔗种植园之后,他们有时会去海滩,把自己的配饰放在漂流瓶里扔进海中。如果他们的身体不能返回印度,他们的灵魂也要回去。他们坚信,不管这些配饰漂浮到哪里,最终都会回到印度。

印度的历史是一部被侵略史,而种姓制度阻碍了人们联合起来反抗殖民统治。在特立尼达,印度社区的人们甚至可以拿种姓开玩笑,也不把它当回事。但在印度,没有人能摆脱他的种姓,也没有人会拿它开玩笑,因为这可能是最严肃、最敏感的话题。对于印度的当地人来说,他们想摆脱贫穷和无望的生活。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们食不果腹,拮据度日,根本不会去思考什么是体面的生活。

三、印度流散者奈保尔的文化身份杂糅性

文化身份可以理解为文化的分类、认同、辨识和自我定义。如何区别自我和他人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这样的区分需要一个人对特定文化给予承诺和忠诚。但是奈保尔不愿意这样做。为了摆脱这种在不同的文化间进行选择的困境,他自创了一种“模糊”的态度,游走在不同文化的边缘。

文化身份认同具有边界模糊性。给定的边界中所包含的内容是文化限定的,因此也是完全任意的。对此,霍尔引用了精神分析学里面的“认同”这一概念。在他看来,“认同”包括两种形式:(1)彰显为个体活力:相对于一个特定的人来说,这种“认同”或多或少都有其独特的一面。(2)表现为文化特征:是某种特定文化的具体表现之一。⑨

那么就文化认同而言,很有可能在限定的时候产生边界模糊不清的问题。如果要给不同的文化画线以示区分,那么每个人画线的方式都会有所差别,并且在真实世界里面表现出来的做法也有可能受到其他文化的影响;不同文化之间会有交叉和融合的部分,而且其边界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具有社会任意性。

一般来说,印度“流散者”分为两类,即“排外的老流散者”和“游走边界的新流散者”。奈保尔属于游走边界的新流散者。他不断游离在不同的文化和文明当中。他的心和灵魂,在印度、特立尼达和英国中间来回穿梭,他永远不会被一个排外的地方或者文化所限制。作为一个流浪者和局外人,他有自由的灵魂。相比起那些被特定文化圈住的人,他能更好地用批判性思维去平衡特定文化的利与弊。通过阅读奈保尔的小说,我们离黑暗之心——印度更进一步,同时也正因为这种阅读,文化界限性不清的问题变得越来越明显。⑩

人生来自由,却又处处戴着枷锁。在很大程度上,奈保尔被他复杂的文化身份所束缚。要打破这种桎梏,非常困难。他想摆脱自己的身份,在别人眼里显得不同。他在美国、英国、埃及等国家都很特别,因为他的肤色和周围人不一样,这一点让他非常满意。但当他回到印度,他与周围的人就没什么两样。他急切地想要找出自己的特别之处,但终究无果。⑪

流离失所和文化错位使得奈保尔形成了一种“多文化”的意识。这种文化杂糅不同于文化之间的交流与融合,因为奈保尔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将一种文化与其他文化区分开来,从而对某种特定的文化(印度文化)进行批判。

作为一名移民作家,奈保尔的多重文化身份使其显得非常独特。他所经历的所有的不确定性、无根性和不安性都可以追溯到他三个相互矛盾的文化身份,这些身份分别是在特立尼达、英国和印度文化中塑造而成。在内心深处,奈保尔拒绝将自己的身份局限于某种特定的文化。当不同文明相互碰撞,他希望能够在无限的自由选择中游走。既然文化冲突无法避免,那么理想的生活方式就是找到一个平衡,将自己从复杂的文化身份中解脱出来。

在现实世界中,奈保尔颠沛流离、漂泊无根。因此,作为一个散居侨民和知识分子,他把文学和写作作为自己的精神家园。作为一个文学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漫游者,他创作了一些令人惊叹但却颇有争议的作品。《幽暗国度》的叙述深入人心,颇有见地,不受世俗价值的影响,这启发我们重新审视印度被殖民、被压迫的真实历史。

四、结语

奈保尔的文化身份在跨越文化边界的过程中变得模糊。无根漂泊之感,早在他的少年时期便已形成。成年后各种各样的分离危机使他的文化身份进一步分化,他完全失去了对任何文化的依附。他不断游走、流浪,试图在文学中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在特立尼达,他陷入了移民者的迷幻和困境。在印度,他被贫困和社会停滞所震惊。那些入侵的殖民者,无论是以政治实体还是商业实体的形式出现,印度总是试图拥抱他们,然后同化外来文化。在英国,他产生了一种幻灭感。双重甚至三重文化标准让他徘徊在不同文化的边界,继而探索自己真正的文化身份。他的心中没有一个真正的家园,这恰巧超越了民族主义或欧洲中心主义,表达出人道主义关怀。

移民必须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文化冲击和差异。在一个新的世界安顿下来,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发现一片陆地。他们在漂流中挣扎,浮在水面上。跨文化交际,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必须掌握的生存技巧。没有这项技能,他们就没有办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迁移和重生。每种文化都是独一无二的,这是一条普遍认同的真理。如果这些移民认识到丢弃一些旧传统和旧习俗的必要性并不得不照做,他们将会感到非常痛苦。

此外,移民活动加强了文化碰撞和交流,这是文化包容的基础。全球化和国际化将整个世界连接为一个巨大的地球村,在这里,移民和游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自由穿梭,他们生活在不同文化的边界。没有全球化,他们几乎找不到一个地方来表现自己的文化身份。重塑一个人的身份,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这能帮助他们以一种批判的、不失偏颇的方式看待不同的文明。

①②③⑨ Hall, E.T.Beyond Culture.Bantam Doubleday Dell Publishing Group, 1976, p223, p223, p224, p232.

④⑤⑥⑦⑪〔印度〕奈保尔:《幽暗国度》,李永平译,南海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225页,第45—46页,第42页,第16—19页,第43页。

⑧ Sherman, S. Naipaul’s Darkness.The Nation,2008, 554:p 32.

⑩ Lanone, C. Negotiating Colonial Contradiction: E. M. Forster’s and V. S. Naipaul’s Negative Landscapes.Spatial Practices An Interdisciplinary,2011(1), p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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