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诗话》的思维结构及其论诗特点

（南京林业大学210000）

“诗话”是我国古代文学批评中特有的形式之一。这种形式创始并流行于宋代，第一部以“诗话”命名的是北宋欧阳修的《诗话》。以后诗话渐多，人们为了便于征引和区别，就以名号加之于前，乃有《六一诗话》之称。这一体裁一出，模仿者层出不穷。最早的诗话叙述的内容，多半是游宴聚会时评诗论文的纪事或言论。在“诗话”这种体式不断的发展中，有部分像笔记小说一样的记述言论与事情，更有一部分专论文学，就像今天所称的文艺批评专书。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南宋末年严羽的《沧浪诗话》。可以说，诗话发展到这个时候，作者对这个体式的创作已有明确的创作目的与思维结构。

严羽《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称“仆之诗辨，乃断千百年公案，诚警世绝俗之谈，至当归一之论，其间说江西诗病，真取心肝刽子手。以禅喻诗，莫此亲切，是自家实证实悟者，是自家闭门凿破比片田地，既非傍人篱壁，拾人涕唾得来者。”1不管作者的结论如何，在此的自述说明作者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其在《沧浪诗话·诗辨》一节中提到“故予不自量度，辄定诗之宗旨，且借禅以为喻，推原汉魏以求，而截然谓当以盛唐为法，虽获罪于世之君子，不辞也。”2可以说作者的创作目的就是要“断千百年公案”，由来是“说江西诗病”，方法是“以禅喻诗”，最终“定诗之宗旨”。由此可见作者一个清晰地写作意图，可以说正是这一意图塑造了《沧浪诗话》自身独特的思维结构，进而形成了其论诗的特点。

一、《沧浪诗话》的思维结构

与其他诗话相比，《沧浪诗话》明确分出五个部分，包括诗辨、诗体、诗法、诗评、考证五节。诗辨一节，开篇即言“夫学诗者以治为主”，提出“诗识”一说，且明确其重要性，在后文的展开中，其实就是诗识的重要内容，具体而言，就是认清诗的体式分期、各个时期的特点才可以有正确的诗识。严羽又认为“诗当以魏晋盛唐为诗”“推原汉魏以求，而截然谓当以盛唐为法”，明确标示诗歌写作应该“宗盛唐”。宋代江西诗派以杜甫为一祖，四灵诗人宗法晚唐贾岛、姚和之诗，表明宋人在实际创作中已经宗法唐代，但严羽却更进一步，将唐诗分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且以宗盛唐为旨要，说明其在前人的创作基础上有继承又有所深入发展，论点更为明确。严羽的《沧浪诗话》其实有强烈的现实感，就是在批评当时盛行的江西诗派的创作中立论，批评其“近代”诸公的“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在正反对照中，推尊盛唐，且谓“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这事实上又提出了“兴趣”说，对后来的诗坛产生巨大的影响。

诗辨中作者认为“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通过“妙悟说”，以及“以禅喻诗说”，将禅宗观念与诗文批评相结合。同时严羽对于“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的要求，也同样突破当时诗坛的论诗窠臼。这些关于诗的体悟与论述，展示了严羽在多个方面对于诗歌法式的深入思考。概而观之，《沧浪诗话·诗辨》一节涉及严羽所要论述的重要内容主旨，具有总纲的性质，统领全书，“意旨微深”。

至此，《沧浪诗话》的思维结构也露出端倪。就作者的写作背景而言，当时诗话形式的流行，但诗坛中江西诗派与四灵诗派的弊病盛行，而同时禅宗在南宋的盛行，禅宗的主心论、意旨深幽等审美要求，都给作者以创作的素材与灵感。所以作者在当时诗坛弊病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论诗说，“夫学诗者以治为主”，以诗识为基础，以论诗、创作诗。而对诗识的强调，就引出其诗体、诗评一节，只有明白诗体，才能更好的辨诗，只有对诗进行诗评，评出诗之主旨、要点、高低、历史，才会形成诗识。诗识形成之后才可以作诗、评诗，是学诗、作诗、评诗的首要基础。在此对诗识的强调，连接诗体、诗评两节。

严羽论诗以盛唐为宗，也是在遍阅众诗之后的结论，以盛唐的完备形式、诗歌意蕴为主。在盛唐的推崇中，佐证其“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提出妙悟说，且进一步提出“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盛唐的推崇，主要是引出“兴趣说”，且以盛唐诗为“兴趣”说的参考。两相参照。后文的诗法、诗评、考证也在一步步的印证中形成浑然的文论。

全书分为诗辨、诗体、诗法、诗评、考证五个部分。每个部分论述一些关键性的问题，五个部分相互印证、阐发，形成有机的整体。诗识、诗体——学诗、辩诗、评诗、诗法——作诗、评诗；诗评、考证——评诗。《沧浪诗话》正是按照这种内在的思维结构将学诗、作诗、评诗、论诗融为一个整一的诗歌批评体系。

由以上也可以看出严羽《沧浪诗话》着重于谈诗的形式和艺术性的著作。在此意义上与“诗言志”说相媲美。

二、《沧浪诗话》的论诗特点

严羽的《沧浪诗话》是有其内在的思维结构的，以诗辨一节为纲，统领以下几节。以学诗、作诗、诗评为旨归提出自己的解决办法。但同时应该指出《沧浪诗话》的影响如此之大，是因为其批评方式有其独特之处，也可以说是代表了中国诗论的特点。

概括而言，《沧浪诗话》论诗的独特性在于：

第一，意象式批评。《沧浪诗话》像其他古典文艺著作一样运用了大量的象喻式批评，如“镜中月”“水中花”“活句”“死句”“羚羊挂角”等。“意象式的喻式全以触发读者的直觉感受为主，而诗歌之特质也以感性为主。因此对诗歌之了解和传达，如果借用意象化喻示，无疑便也最能保存诗歌本质，使诗歌整体生命和精神，由直觉感受的触发而达到一种生生不已的效果。”3这种意象化的品评本身也就具有一种诗意的美感。而《沧浪诗话》的批评无疑是意象式批评的代表之作，其关于诗的评论，用禅的空灵语言、对诗的直感式的评论，虽让人似乎找不到归地，但却生发一种形而上的静悟体验。

第二，论诗概念的意蕴性。严羽所用概念多具有历史积淀性，其内涵可以做出多种解释，或者说是涵盖多层的意义。如悟、兴趣、以禅喻诗、诗道、入神等，每个概念都包括丰富的意蕴。诗道，是作诗之道、评诗之道还是诗本身之道，在文章中没有明确的界定。“悟”这一重要范畴，在后人可以阐述中多种的内涵：它是力图激活人们被理学禁锢的内在生命体验，使之恢复自然生命的灵性，从而获得余味不绝的艺术诗意；或是学习前人优秀诗歌艺术成就，从前人优秀作品中获得对诗歌形式的感知能力，即对诗歌艺术形式的感知；或者由悟以“入神”，达到诗歌的最高追求。4以禅喻诗，将禅的语境融入其中，也将禅的寓意性融入。可以说，在历代层层的积淀中，中国文化批评中的关键词，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意蕴也越来越丰富，交织成一个意蕴深厚、含蓄、凝重的体系，也在此显示出中国古代文论批评的传承性。

第三，历史意识强烈。严羽对诗歌的批评，注重历史性的叙述，注重是个发展历程的审视。如其对诗体一节的论述，在时空上，人物层面上，罗列各体，其历史性的维度显而易见，其得出宗盛唐的要求也是在理顺历代的诗歌创作发展趋向，品评各代诗歌兴趣的基础上得出的。

第四，论诗的当下意识。《沧浪诗话》的理论论述是因为严羽针对当时诗坛的不足提出自己的诗歌主张，也可以说是在针对当时诗坛纠偏，具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严羽的诗评是紧贴诗歌创作而提出来的，不是为理论而理论之创作，严羽本人也从事诗歌创作，所以《沧浪诗话》的创作就更加贴近诗坛诗的创作，其当下的批评意识和创作意识无疑都是非常浓重的。

三、小结

严羽《沧浪诗话》虽在语言上言简意赅，但其论述还是有其内在结构性的。其论述的思维结构非常明确，但同时也要意识到其论述的结果是一些简洁的结论，没有更详细的阐释，在后来就产生很多的意义，增加了含混性，使得其论述难以有明晰的理解。但也正是如此，后人之截取其中一点生发来，进一步阐发，解释自己的理解，对后世产生长久的影响。

在一定意义上说，《沧浪诗话》的结构及语言特点也代表着中国古代文论的叙述特点，如其典型的意象式批评，一些概念的历代积淀性传承，一些概念的多重涵义，理论论述紧贴创作及作品本身等等特性，都是中国古典文论非常典型的特征，也有别于西方的理论论述。对中国古代文论的深入理解，既有利于更好的对比西方文论，又有利于完美阐释中国的诗论。

注释：

1．郭绍虞．《沧浪诗话较释》．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p251．

2．郭绍虞．《沧浪诗话较释》．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p27．

3．叶嘉莹．《中国古典诗歌评论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p18-19．

4．程小平．《〈沧浪诗话〉的诗学研究》，学苑出版社，2006，p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