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桃花扇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 221116）

时间：清顺治十年（1653）

人物：

李香君：金府班名角儿，李贞丽之女，与侯方域相互爱慕。

侯方域：复社文人，字朝宗，与李香君相互爱慕。

侯夫人：常氏，侯方域正妻。

侯晓：侯方域长子，正妻常氏所生。

侯恂：号若谷，侯方域父亲。

田彦窒：金府班小生，田仰之子。

田仰：出身仕宦之家，爱慕李香君。

李贞丽：金府班班主，李香君母亲。

邢沅沅：金府班名角儿，李香君好友。

冒襄：字辟疆，侯方域好友。

管家：侯府管家。

嬷嬷：管家妻子。

第一幕清顺治十年（1653），农历八月十五侯府内

（管家上）

嬷嬷：回来啦。夫人交代的差事都办完了？

管家：嗯。

嬷嬷：收拾一下，吃饭吧，好歹中秋一起过。

管家：嘿，知道吗？你猜我刚才回来的路上看到谁了？

嬷嬷：谁？该不会是你的心头好邢沅沅吧。

管家：想到哪去了。人可是金府班名角儿，那价码岂是我一介下人能肖想的。不过…

嬷嬷：（抬高音调）不过什么？

管家：不过，我碰到的那人与她有些渊源。

嬷嬷：（低头思索）有渊源…有渊源。啊！莫不是，她？

管家：对，就是她。

嬷嬷：嘘！在这府里，她可是不能提的禁忌。

管家：我自是省得。这不是只有咱俩嘛。她如今哟，哎呀呀，可怎么说呢？

嬷嬷：怎么说。

管家：花白的头发…

嬷嬷：怎得白了？

管家：谁知？许是老天看不下去，惩罚了吧。

嬷嬷：别的呢？

管家：她的眼，就直勾勾的盯着你，可怕极了。该怎样来形容那双用来望着人们的眼睛啊，我找不出词。就像濒临死亡的鱼，一转也不转。

嬷嬷：在哪看到的她？

管家：就蜷在府外街边的角落里。

嬷嬷：府外？

管家：对，就在府外。我怕认错，特意走近细看了下。嘿，真是她，绝对错不了。身上依旧是那天那件戏服，只是脏污褪色了。哼！想当年，她的名头可比如今的邢沅沅还响，现在怎样？还不如咱们下人。

嬷嬷：哎，那也是个可怜人。

管家：可怜？她活该！谁让她害了老爷…

嬷嬷：（捂住丈夫的嘴）你不要命啦，那天的事还敢提。

管家：好好好，我不说了。咱们吃饭，过中秋！

三个月前

第二幕清顺治十年（1653）六月，侯晓二十岁生辰侯府内

（管家上）

管家：老爷、夫人，给少爷庆贺生辰的戏班已经到了，是否现在请进来。

侯方域：让他们进来吧。

侯夫人：管家，嘱咐他们好好演，别出纰漏。要是好了，重重有赏；若是不好，仔细他们的皮。另有一点，今儿这日子，来的宾客都是大人物，除却表演，别让他们去别的地方。倘或冲撞了贵人，不是闹着玩的。

管家：是，夫人。

侯方域：有事儿再唤你，下去吧。

（管家退下）

侯方域：夫人，辛苦你了。

侯夫人：不辛苦。能看到晓儿长大成人，我很开心。

侯方域：（陷入回忆）趁着过生辰，我想为晓儿取个字。

侯夫人：什么字？

侯方域：彦窒。窒于应事，故省为；省为，故安于拙。不求他有大作为，只希望可以顺心、安稳地生活。

侯夫人：老爷，你这说的什么话。晓儿这么优秀，将来必定可以光耀门楣。

李贞丽：（戏台上俯身作揖）今儿是贵府少爷生辰，金府班特演《琵琶记》一出，预祝少爷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侯方域：说的不错，赏！

李贞丽：（抬头）谢老爷、夫人。

侯方域：（震惊）你！

侯夫人：（疑惑）老爷，你认识？

侯方域：哦，不，不认识。

李贞丽：（努力镇定）许是老爷错认了吧。老爷是贵人，岂会认识咱们这种人。老爷、夫人、少爷，请听戏吧。（退下）

田彦窒（饰蔡伯喈）：君恩喜见上头时，今日方显男儿志…

邢沅沅（饰赵五娘）：翠减祥鸾罗幌，香销宝鸭金炉…

侯方域：（低呼出声）香君…

侯夫人：老爷，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侯方域：（低声）不，挺好的，挺好。只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啊。

侯夫人：老爷？

侯方域：哦，我没想到，你请来了金府班。邢沅沅可是轻易不登门唱戏。

侯夫人：费了些周折。为了晓儿的生辰，值得。

侯方域：（坐立难安）夫人，我到前边招待一下宾客，去去就回。

（戏班后台）

李香君：母亲，脸色这么难看，可是不舒服？

李贞丽：（艰难的）不，母亲没事儿。

李香君：是吗？

李贞丽：香君，一会儿别唱了，找人替你上。

李香君：究竟怎么了？

李贞丽：答应母亲！

李香君：（无奈）好，我不去便是。

李贞丽：（松了一口气）娘也是为了你好。

李香君：母亲，您说什么？

李贞丽：（回过神来）哦，你随管家去一趟吧。老爷、夫人心善，给了赏钱。

李香君：知道了，那我去了。

李贞丽：（忽然想起什么）跟在管家身后，别乱走。小心走岔了，冲撞了贵人。

李香君：（无奈）您还当我是三岁孩童吗？我有分寸。

李贞丽：那就好，那就好。

李香君：（拉开门）管家，走吧。

旁白：二人出门，穿过回廊。只见廊下挂得满满当当两排鸟笼，两边种着各式名贵花草等物。香君想及母亲方才异常之处，倒无心抬头仔细打量。思量间，竟不知管家何时停了脚步，几欲撞上。

管家：老爷。

侯方域：（瞧了一眼）这是？

管家：回老爷，这是金府班的，准备去账房领赏钱。（转身）还不快给老爷请安。

李香君：（俯身）问老爷好。（抬头，震惊）

侯方域：（满眼复杂）真的是你…管家，你先去账房把赏钱结了。

管家：是。（退下）

李香君：（同时）你…

侯方域：（同时）你…

李香君：你还好吗？

侯方域：（冷淡）嗯。

李香君：朝宗，我…

侯方域：（打断）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香君：我…夫人请金府班唱戏，就来了。

侯方域：你知道的，我不是问这个。

李香君：（苦笑）你不是都知道吗？

侯方域：那怎么重回戏班？田仰一介男儿，竟要靠妻子过活了吗？

李香君：不，不是这样的。

侯方域：那是怎样？

李香君：我嫁他不久，他就…

侯方域：不，不要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尤其是从你这里。

李香君：命运弄人啊，朝宗。

侯方域：（嘲讽）命运弄人？也许吧。这是你和他的事儿，我不想听。天灾也好，人祸也罢，与我无关。

李香君：（泪）朝宗…

侯方域：还是叫侯老爷吧，我也有妻儿，传出去不好。

李香君：当年…

侯方域：别提当年，你不配。

李香君：我不是自愿的啊，朝宗。

侯方域：（激动）抛弃海誓山盟的，是你；上了田大人轿子的，是你；做了如夫人享富贵的，还是你。现在告诉我，你不是自愿的。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李香君：（泣不成声）朝宗，你信我，我真的不愿。（掏出折扇）

侯方域：这不是我送你的扇子？

李香君：我一直把扇子带在身边。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侯方域：（疑惑）扇子在我这儿啊，你娘还给我的。

李香君：什么时候？

侯方域：在你出嫁前。她还说…

李香君：（急切）说了什么？

侯方域：让我忘记你。从此，各自天涯各自安。

李香君：什么？这不是你写给我的吗？

侯方域：我没写过啊。

李香君：（泪目）命运弄人呐，朝宗。（二人定格）

旁白：二人的相遇，在多雨的时节。桃花被淅淅沥沥的雨丝打的盘旋，远远望去，落红满地。这一日，冒襄带好友侯方域游玩苏州，走进一家戏楼听戏。台上演出《琵琶记》，与小生正别离的恰是头牌小香君。二人的情愫，就在这江南氤氲的天气里缓缓铺开。在小雨霏霏的一日，二人在香君母亲的见证下成了亲。

侯方域：香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香君：难道？母亲为了拆散我们，命人仿制了一把？

侯方域：（摇头）不会。就算扇子可以，扇坠也仿制不了。管家！管家！

（管家上）

管家：老爷，有何吩咐。

侯方域：去我书房，把书架上左数第二个格子的折扇拿过来。

管家：（退下）是。

李香君：朝宗，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侯方域：你呢？我想，大抵是不好的。

李香君：戏班的日子，又能好到哪去。看人脸色讨生活罢了。

侯方域：香君，过去的就过去吧。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李香君：（感动）朝宗。对了，听戏时，你可有瞧见唱小生的人？

侯方域：刚见到了你娘，心下纷乱，隐约瞥了几眼，是个俊后生。

李香君：可觉得眉眼间像谁？

侯方域：（回忆）嗯…对了！像你！怪不得说不上来又莫名熟悉。他是？

李香君：他是你的孩子啊，朝宗！

侯方域：（震惊）什么？是我儿子？

李香君：千真万确。你可知道他的姓名？他叫彦窒。

侯方域：（喃喃自语）彦窒，彦窒。

李香君：（落泪）你说，不求有大作为，希望他能安稳的长大。还记得吗，朝宗。

侯方域：（急切地捉住香君的手）他在哪？

管家：（瞧见握在一起的两双手，心下忐忑，低头奉上扇子）老爷，扇子取来了。

侯方域：（接过折扇）退下吧。

李香君：（比较一番）朝宗，真的一模一样。

侯方域：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总归，现在又遇到你了。

李香君：（拥抱）嗯，朝宗。有你在身边就好。

旁白：久别重逢，前嫌尽释的人紧紧相拥，忽略了周遭的一切，包括廊下有旁人这件事。李贞丽见香君久等不回，心内恐慌，找来孙儿彦窒一起去寻香君。回廊的侧面，田彦窒目瞪口呆地立住，李贞丽脸色惨白。

田彦窒：（回过神，冲上前打了侯方域一拳）你在干什么？

李香君：（拦阻）窒儿，别！

田彦窒：（不解）娘？这个混蛋可是轻薄你。

李香君：窒儿，他是你父亲。

田彦窒：怎么会！我爹是田仰。

李贞丽：（犹如一盆冷水泼在身上）你说什么？彦窒是你和侯老爷的儿子？怪不得，怪不得彦窒会“早产”。老天爷，是我造的孽啊！

李香君：母亲，要说一点不怪你，是假的。但如今我们也团聚，都过去吧。

侯方域：妈妈不必过于自责。

李贞丽：（失控）不！你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田彦窒：外祖母，你怎么了？

李贞丽：不要叫我外祖母！你根本不应该来到这世上！

李香君：母亲，你到底在说什么？这是我和朝宗的骨肉。

侯方域：妈妈，我愿意不计前嫌，是看在您是香君母亲的面子上。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话，不然，连最后一点脸面我都不会留。

李贞丽：（绝望）不，不可以！你们不可以在一起！

李香君：（激烈）到底为什么？十几年前你就亲手断送了女儿的幸福，难道现在，你还想重来一次吗？我不会再任你摆布了。（决绝离开）

李贞丽：（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崩溃）你们不能在一起！因为你们是兄妹！

（几人顿住，僵硬转身）

侯方域：你说什么？

李香君：母亲？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知道吗？

李贞丽：（苦笑）我说，你们是兄妹！同父异母的兄妹！

李香君：不可能！

李贞丽：怎么不可能？你看看手里的两把折扇，可有不同？

侯方域：扇子是…

李贞丽：那是因为本就有两把一模一样的扇子！还记得我问过你父亲的名讳吧？香君和我说，你父亲叫侯恂。可遇见我时，他自称若谷。香君，是若谷的孩子，也就是你父亲侯恂的亲生女儿！

李香君：不！我不信！

侯方域：（震惊）这，这怎么会！

李贞丽：你们在一起本就是错误，结果还错上加错！你们让彦窒这孩子如何自处？如果早知道他是你俩的孩子，我根本不会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孽缘啊！（画面定格）【回忆，十四年前】

侯方域：（拥着香君，拿出扇子）香君，这个给你。这是我侯家独有的信物。初见你时，你在台上唱《琵琶记》，那时想，若我是蔡伯喈，定不负你赵五娘。香君，信物既给了你，我定不负你。

（香君细看，这是一把镂着桃花的象牙骨折扇，坠着翡翠，玉质光润细腻，刻有篆体的“侯”字。）

李香君：朝宗，我信你。

李贞丽：（敲门）侯公子，水烧好了。可要泡茶？

侯方域：有劳妈妈了。

李贞丽：公子今日想喝什么？这个时节的明前龙井最好，前儿刚得了些，泡来给公子尝尝。

李香君：（放下扇子，接过茶盒）母亲，我来吧。

李贞丽：哎！好，好。公子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先出去了。香君，照顾好侯公子。（转身欲走，撇见桌上的扇子）

李贞丽：（震惊）这…这是？

侯方域：这是侯家独有的信物。

李贞丽：（激动）你父亲是谁？

侯方域：家父侯恂。

李贞丽：这我知道。我是说，我是说，他有没有别的名字？

李香君：母亲？

侯方域：（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家父字大真，号若谷。

李贞丽：（喃喃自语）若谷，若谷，真的是你。（努力保持镇定，袖子里微微颤抖的双手出卖了内心的慌乱）哦，没事儿。只是觉得这玉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似是故人之物，便多瞧几眼。娘先出去了。（李贞丽出门）

李香君：母亲这是怎么了？

侯方域：听说你母亲喜藏玉，许是真的喜欢这玉吧。

李香君：（奉茶）朝宗，母亲的失礼之处，我代她向你赔礼。

侯方域：香君，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快些把扇子收好是正经。

李香君：（感动）朝宗…

侯方域：香君，以后有了孩子，你想起什么名字？

李香君：只要孩子平平安安的，什么都好。朝宗，你说呢？

侯方域：那…“彦窒”怎么样？窒于应事，故省为；省为，故安于拙。不求有大作为，希望他可以顺心、安稳地生活。

李香君：好，听你的，就叫彦窒。

旁白：李贞丽匆匆回房后关好门，转身在多宝格寻找起来，目光略过汝窑瓷瓶、玛瑙碗、纯金的自行船…定格在角落一只看起来朴素无华的盒子上。打开锁，赫然又是一把折扇，镂花象牙骨白绢面，扇坠上明晃晃的篆体“侯”字刺痛了她的眼，昭示着不愿相信的真相。

李贞丽：（慌乱）若谷，若谷，我该怎么办？

侯恂：（画外音）贞娘，这折扇好看么。前儿得了个象牙，就找珍宝阁的大师傅打了两副扇骨，配上白绢扇面，素雅又别致，扇坠上的玉是我侯家的信物。可以当个传家宝，传给我们的子孙。怎么样，收下它，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现实】

田彦窒：（晴天霹雳，大笑）原来，我的存在就是个笑话。笑话…（上前抢过扇子，往地上摔去。象牙的扇骨，翡翠的扇坠，应声而碎。抓起扇骨的尖锐断口，刺向胸口）

李香君：（扑向彦窒）窒儿！不！

田彦窒：娘，我…我不该来到世上的。现在…现在好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闭眼）

侯方域：（落泪，跪下）窒儿！是我侯家的错。是我侯家的错。我是罪人，罪不可恕。我是罪人…我是罪人…罪人…

（墙外传来一老道的声音：桃花扇上桃花骨，桃花树下桃花人。既知罪孽深重，便随贫道入道修行，用余生行善积德来了结此段桃花纠葛公案吧。）

侯方域：（恍惚随老道而去）道长，等我！弟子来也！道长！

李香君：（抱住田彦窒不撒手）窒儿，你醒醒，窒儿！

第三幕时间：清顺治十年（1653），农历八月十五侯府外

旁白：九月，桂花开得正灿，鼻尖所触皆是桂香。她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拖着疲惫的身躯。靠着几近失明的眼睛和已经不太灵光的鼻子，沿街找寻着，找寻藏着她儿子的桂花树，仿佛这就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李香君：窒儿，你在哪啊？快出来，别藏了！娘带你去吃芡实糕，桂花味的，你最喜欢了！

路人甲：哎，也是可怜。

路人乙：谁说不是呢？都告诉过她了，偏她非不信。还在这找什么儿子。哪里又能找得到？

路人甲：也许…

路人乙：也许什么？

路人甲：罢了，罢了…走吧。

路人乙：话没说完呢，讲一半算怎么回事儿？哎，等等我！

（路人甲、路人乙下）

李香君：窒儿，你闻，这是不是桂花香？哦，娘知道了，你在桂花树下面躲着呢，是不是？窒儿，你在这是不是，答应娘一声。出来呀，娘带你回家，回家吃桂花糕。（等了一会儿，发现儿子并没有出现。失落，疲惫，不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李香君：窒儿，娘唱戏给你听好不好，听完就出来吧。你爹最喜欢听娘唱这一出了。窒儿，你在听吗？出来吧，娘教你唱，教你唱中状元，当大官的。

李香君：（靠树坐下，泪目）朝宗，你不是说，就算你中了状元，我不会是赵五娘，你也不会是那蔡伯喈吗？

李香君：（泪）彦窒，娘累了，你出来好不好？窒儿，你到底在哪啊？娘找不到你，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娘好像…把你弄丢了…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