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了一抹冬凉

李纳琪

京城已经很久没有下雪了，时常能从天气预报里，听见关于老家下雪的消息。不规则的洁白的绒雪缓缓从天空中飘落时，小巷子里卖糖人的声音总是悠悠的传来，随着雪一起，唤醒了我的记忆。

当冷空气衔着雪白匆匆而来时，当除夕未至但广州已接近空城时，当孩子终于有时间聚在一起，沿着被小雪滋润过的石板路奔跑时，他卖糖人的低沉沙哑的声音伴着简洁亲切的话语总会响起，从小巷的这头到那头，从一日的繁华到冷清，从万物空荡到落雪满枝头。

在北京，早晨的闹钟很难把我叫醒，反倒是回了老家，住在了巷子里，卖糖人的老爷爷在的那几天，我总是很早就醒了。也许是糖的甜味飘香，顺着窗户缝就融进了梦里，再或许是他的声音着实坚实低沉，即使沙哑也力透心窝。

“卖糖人，卖糖人，6元一个，卖糖人，卖糖人！”

石板路干的很慢，但是他早上停驻的地方，白色的烟腾腾的冒着，然后匿迹在天色之中，铁碗相碰的声音很清脆。他也不着急要钱，看见我驻足之后，笑了笑，便开始准备起来。

他先从袋子里倒出些暗黄色的糖在小铁锅里，再把小锅放在火上慢慢地熬，待熬出些粘稠的糖浆后，把那锅里的糖一点点用勺子舀出来。每弄一点，就在旁边的铁板上做“画”。蝴蝶、猴子，各种形状都有。他龟裂的手在铁板上方轻轻挥迎着，糖浆在铁板上就有对应的图案，从未画错。

我能从他的动作中读出善良，尤其是他把竹签轻轻的放在刚画好的糖人上，举起来，慢慢的递给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紧在一起，咪咪的朝下，像月牙一样。

阳光把糖人照的亮晶晶，而糖人也好像将整个冬天变得温暖甜蜜。

“新年快乐，好好學习！”

这句话是每年买糖人必不能少的，也着实让我开心。仿佛这句话就是我过年之后运气的保障似的。只要每年过年有一句来自老爷爷真诚的祝福，能吃到甜甜的糖人，能在清晨转入巷口听到他的声音———那淳朴的，坚实的，低沉的，沙哑的声音，才觉得像过年。

慢慢的，买糖人变成了习惯，因为想得到甜食，更想得到一句来自陌生人的祝福，当然，他已经不再陌生。即使是下雪，他也来，藏蓝色的棉袄裹着他瘦弱的身躯，但是总是能看见他挂在脸上的幸福与满足，好像一切都暖起来了。

老家几乎每个除夕都会下雪，而且都下一样的绒雪。糖人插在木头为底，铁钉大小的孔里，给雪添上了些许甜味。

他还是会在清晨叫卖，还是推着三轮车吱吱呀呀，还是能看到他弓起的背影就感觉很是欣喜，还是能接到他每年的祝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话没有变，但是情味儿却一点点的加深了。

一次远房表弟来老家，我带他去买糖人，老爷爷做完两个糖人后，又做了一个花形的小糖人，一起递给我，我硬是要给他钱，他硬是不答应：“小的留着看，孩子喜欢，他们开心，我也开心。

“新年快乐，好好学习！”

依旧的，他又对我们说道。他的声音回荡在狭长的小巷中，回荡在我的心里，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我记得有一次，他说他也是本地人，家里的儿女在除夕夜回来几天，但是，他知道小巷子里还没到除夕就热闹起来，所以也经常到这里来看看。“其实卖糖人赚的不是钱，是快乐。”他总是这么说，在别人问起他的收入的时候。

清晨的叫卖，诚挚的祝福，糖人的甜蜜，加在一起，是诚实，是淳朴，是喜悦。

再后来，高一的寒假，回到老家，风有些喧嚣，当清晨我已经习惯很早醒来，却发现，叫醒我的不再是那一声声铿锵。而是寒冷的风刮进心房。而再次转入巷口，隐匿的白烟算是一去不复返了，白色的墙角只留下炭黑色的印记，而那辆承载着快乐与幸福，承载着一年的祝福，能够融化绒雪的甜蜜温柔，也全都不见了。或许，是我来的太早了吧，我想，我等，我盼。

想一瞬坚实从遥远的那端传来，等凉好的甜蜜和冬雪齐来，盼那声温暖的祝福仍会如约而至。

或许冥冥之中他已经从我心里的小巷走来，迈着利索的步子却弓着腰，推着吱呀吱呀的三轮车口中仍叫着

“卖糖人，卖糖人，6元一个，卖糖人，卖糖人。”

他还会把糖浆熬好，挥舞着手臂，做出更美的画。然后递给我和我的伙伴，再说一句

“新年快乐，好好学习！”

看着我们蹦蹦哒哒消失在小巷的拐角处，然后继续推着车，望前方走。

是的，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雪仍在下着，一瞬间也被融化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