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医生眼中的人性
2018-01-27阴绯
阴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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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發生在几年前,患者是个极度瘦弱的彝族女孩,当时是被背入病房的。我看了一下入院证,18岁,右下腹包块待诊。病人当时特别虚弱,身高1.6米,体重不到30公斤,近乎皮包骨头。
大致的病史是慢性腹痛两个月,伴自间断发热,并逐渐消瘦。初步诊断为右下腹包块,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从女孩穿戴看,绝对不是来自那种富裕的彝族家庭,但是女孩所有的治疗方案,花费都比较昂贵。
看起来这是个比较棘手的患者,所以我必须和一线医生一起完成第一次医患沟通。
几分钟后,一线医生身后跟进来一个瘦小的彝族男孩,身高可能也就1.7米左右,黑黑瘦瘦的。
我有些责怪地对一线医生说:“怎么叫个小孩过来?让他家属过来吧。”一线医生有些迟疑地说:“她没有家属了,只有这位……这是她老公。”
我抬头看了一下这个不知所措的男孩,“你今年多大了?”“19。”
“这女孩病这么重,她的父母呢,为什么没有来?”我有些焦虑。
男孩犹豫了一下,用不标准的汉语对我说了下面一段话:家里不会有人来了,所有人都叫我不要管她了,她没得救了;县医院的医生也说没得救,叫我背回家去等死,但是我舍不得。最后我去求了全村的长辈,挨家去磕头,然后全村给我凑了两万块钱;家里的老人对我说,无论能否救得活,也就只有这两万了……
听他结结巴巴说完这些话,我立刻站了起来,直视着他明亮的眼睛,同时也感受到他眼中的坚定。我突然感到压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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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考了一会,对他说:“两万块钱,现在还用不到那么多,你去交5000块钱,先做检查,然后再谈下一步治疗方案。”
3天后,初步结果出来,是肺结核及肠结核穿孔形成的冷脓肿。目前情况外科干预风险高,如果开腹处理的话,可能预后更差,只有先保守治疗一段时间看看再说。
我们对女孩的治疗,除了正常的消炎抗感染,同时右下腹局部还给予大蒜和芒硝外敷。我们科室常备有一个蒜臼,每天早上交班时,就看着小丈夫拿着蒜臼,在楼道里吭哧吭哧地捣蒜,这样提前准备好了,等医生查房时就可以给敷上新鲜的。
几天过去了,除了女孩的生命体征比来时平稳了一些,其他的病情没有明显变化。一线医生查了一下费用,差不多5000,我有点忧心忡忡。
我把这个小丈夫叫到办公室,对他说:“你看现在花了快5000块钱了,我觉得疗效不是很理想,下一步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没有?”
男孩迷惑不解地看着我说:“我觉得疗效很好啊,她吃饭了嘛。”
从能够吃饭到出现真正的疗效,这个过程有多漫长,他不知道,我却知道。多说无益,我苦笑一下,算是结束了这次无效的医患沟通。
又是几天过去了,有天早晨查房我突然发现这女孩坐起来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也梳成了麻花辫……那一刻,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女孩各项指标开始好转。
渐渐地,女孩慢慢康复,复查结果非常好。我在开心之余,又隐隐感到一丝担忧。那么重的腹腔结核感染,意味着她可能终身不能怀孕;而一个没有生育力的家庭,在彝族部落里将会承受相当大的压力,这个男孩能够承担这个结果吗?
我把他叫到走廊上,准备就这个问题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他明白我的意思之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同时说了一句:“医生,她已经活下来了嘛!”这一瞬间,我心里悬着的石头“咯噔”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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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多天过去了,女孩的情况也趋于稳定。我和男孩商量说,“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了,可以把我们的治疗方案带回县医院继续治疗了。”男孩开心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开始着手准备出院方案了,一查他的住院账户上还剩了一些钱,我有些欣慰。
他们出院的那一天,我在上门诊。忙碌中抬起头一看,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诊室里边,有点局促,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我问他:“出院的药取了吗?”
“取了。”我笑了一下说:“那快办出院去吧。”
突然,男孩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就一直这样弓着背、倒退着,走出了我的门诊办公室……那一瞬间,我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字都模糊了。
这个男孩,以19岁的年龄,默默地诠释了责任与担当两个字,让我们这些见惯人情冷暖和生死的医生都赞叹不已。
(摘自医学界消化频道微信公众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