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2018-01-27侯凤文
侯凤文
我22岁那年,正月初六,终于盼到了父母让我到一个小山村去相亲。
父亲与我吃了盐炒饭,拿洗干净的红布袋装了一斤白糖,一斤酥饼,早早便出了门。山前有山,山后有山,顺着山峦的方向,喘着粗气翻山,手撑着膝头上岭,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听见了鸡啼犬吠声,转一个拐弯,就看到了一个小山村。
村口一栋新建的木屋,敞开的大门口,一个戴青箬笠的姑娘,和她矮小的父亲刚好荷锄从田间收工回来。一条小黄狗朝着我和父亲两个陌生人不停地汪汪叫。姑娘轻轻地取下头上的青箬笠,看了我一眼,在那一刻,我也看到了姑娘,她鼻尖上有一个小黑痣很显眼,我感觉有些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我们被姑娘的父亲邀请进了堂屋,坐在两把竹椅子上。姑娘先倒了一杯茶给我父亲,又倒了一杯茶端给我。刚好姑娘的母亲从菜园子拔了一竹篮青菜回来,看了,对父亲说,侯师傅(我父亲是个裁缝),今天怎得空到小山村来了。父亲马上起身相迎。这时我从中山装上口袋里掏出一包早准备的飞马牌香烟,抽出一支,向姑娘的父亲敬烟。他急忙推拒,说他有黄烟,边说边从屁股后取下叼着的一根黄烟杆和火镰。姑娘的母亲看了我停在空中递烟的手,忙责备丈夫说,人家小伙子敬你的香烟,你还不接,真不懂礼数。姑娘的父亲听了赶紧放下黄煙杆,从我手中接过香烟。我便小心翼翼为他划火柴点烟。
姑娘住的村子叫茶山村,只有十户人家,他们一听到有小伙子来村相亲的新鲜事,七八个还流着鼻涕的小孩,便在大门口探头探脑,接着又听到几个大婶大娘说笑的声音。她们是来探探相亲小伙的长相是否与姑娘般配,也是来为这门亲事成与不成做做参谋,提提看法。一下子面对着五六个四五十岁大婶大娘审视的目光,就如同现在应聘面试一样慌张害怕,真担心她们给我的评价。五六个大婶大娘用挑剔的目光看了我后,便到厨房和姑娘的母亲窃窃私语去了,我则惴惴不安。接着又来了四五个大叔大伯,我忙起身为他们每人敬烟点火。这时姑娘的母亲从厨房出来,五六个大婶大娘也跟在后面。姑娘的母亲郑重地对我父亲说,侯师傅,两个年轻人见了面,婚姻大事,还是慎重起见,我们可以待打探清对方家庭情况后,再定亲事。家穷,是经不起女方打探的,我一听就知道这门亲事难成,便丧气地起身告辞要走。这时姑娘从她的闺房里走了出来,轻轻地说,吃了饭再走吧!
姑娘母亲也忙留客。父亲看懂了她们母女的心思,顺势留下来吃饭。饭桌上,父亲说,既然两个青年都中意,不如就把两个人的亲事定下来,说说你们要的聘金和礼物。姑娘的父亲听了说,侯师傅,这也太急了点吧!姑娘的母亲却说现在新社会,新事新办,定亲也可以。于是我们边喝酒边谈。姑娘的母亲也许早知道我家穷,要的聘金是320元,这是当时我们那一带山区最低的聘金。衣服八身,一身棉,一身外套,六身春秋衫,这也是当时最少的。三大件,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只要一块,还是当时最便宜的庐山牌女式手表,每块36元。尽管当时我家要拿出这些钱物是很困难的,但我们知道,如果再低,姑娘家就没面子了,再说人家辛苦养了女儿20年,现在嫁到你家来,要点聘金也应该。至于姑娘的八身衣服和一块手表,到时还不是带到我家来了。
下午回家出门时,我已改口喊姑娘的母亲为姆妈,喊姑娘的父亲为爸爸。姑娘听了不好意思红了脸,而她的父母听了很高兴地应了,再三叮嘱有时间就要来。
为什么女方要的聘金这么低?各方面都按最低标准?原来姑娘的母亲一个月前就到我们村子打探过,知道我父亲体弱,母亲患病,家中吃饭人11口,穷,但我勤劳,还听说我曾深夜打着手电筒挑粪到菜园子里淋菜,被这一带村子拿来作为教育青年人的口头禅,农活样样精通,栽禾栽第一行标禾,犁出的泥浪个个均匀一般大小,成为绝活,身体又壮实,挑得起三百斤重担。在家孝敬奶奶父母,对兄弟姐妹特别亲。她认为替女儿找对象,会挑的挑郎好,不会挑的才挑门庭好。
一个月后,村里放露天电影,很多人都是去接外公外婆来看电影,而这次我是接未婚的妻子来看电影。尽管那条小路我只走过一次,但小路尽头有她住的村庄,小路便被我记熟了,也感亲切。那个在门口相见,戴青箬笠的姑娘,就是我生命中的爱人。来的路上,有美丽的山岭和陡坡,一路上,我们看到了简雀、竹鸡、水鸭子、小小新娘花,山野充满着灵动与美好。在流水如歌的小溪边,我问妻子,你为什么中意我?不嫌我家穷?她说,一看就能看出你身上有正派男人的味道。又说,穷不怕,只要我们以后男勤女俭,挣力气钱,干净钱,就能过上安稳日子。我微笑着说,你很喜欢说话,妻说,村里人都说我不肯说话,尤其不肯跟陌生人说话。我们经过高浒和港背村时,大集体的时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集中在一丘田里干活,我带着妻子路过,他们就把我们当作风景看。妻子怕羞,加快了脚步。
三年后的二月十二花招日,我们结婚了。婚后不到两个月,父母就让我们分家,但是贫穷的父母在分家的时候,连吃饭的碗筷都没有给我们,我们是白手起家。没有钱买菜,我们自己开荒地种菜。选中的荒地在村北石头坡上,我们起早摸黑干,挖钝了两把锄头。看到妻子一手提着食桶,一手提着水壶来到地头,急匆匆赶来的情景,我想起了一首山歌:“小妹送饭石头坡,石头坡上石头多,石头硌伤了哥哥的手,手痛就对妹妹说。”我把歌词说给妻子听,她听了笑着说:“原来我们现在过的,就是我们祖先过过的日子,他们把日子过得那么有情有趣,我们也应该乐观起来啊。”后来,我们俩凭着勤劳的双手,不但帮助父母拉扯大五个弟妹,也养大了我们的一对儿女。
妻子有时也不讲理,可只要一想到当初相亲时的情景,我马上原谅了她。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段 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