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狼记（三）

陈彦斌?曲洪智

8

一切如我所料，天黑以后，狼群准时出现在网房子附近。

听见一声声狼嚎，我赶紧趴在玻璃窗前朝外张望，可看了半天，并没发现一盏盏诡诈的小绿灯笼，更不要说看见狼的浅色影子。莫非它们发现房子四周围起渔网的栅栏，才不敢贸然冲向柳条大鱼囤了？

奇怪，外边静得出奇。我已经两天没好好睡觉了，这个晚上也不打算看书，躺在床上享受着温暖和安静。床下的黑子和四眼也蜷起身子，把脑袋枕在屁股上，安静地睡着了。

午夜狼嚎再次打破了宁静，我随后被一阵狗吠声惊醒。我刚爬起来，猛地想到外边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便再次躺下，暗暗地想：乐意叫，你们尽情叫好啦！告诉你们，如今网房子外可不止“务虚”的草绳套子，还有渔网等待你们呢！

我躺在床上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见有只狼不是好声地嗥叫，接着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嗥叫，屋里黑子和四眼随后也跟着叫起来，一时屋里屋外乱成一片。

外面肯定出事了，否则，它们不会这样乱跑乱跳。

这时，我从被窝里爬起来，借着朦胧夜色向外面看去。只见泛着灰白的雪地上，几个黑影跑来跑去。

这个夜晚再没有安静下来，狼的挣扎声、惨叫声，还有杂沓奔跑声，直闹到黎明。

天终于亮了，外边也没有了动静，但我还是不敢贸然行动，先把门推开一道缝，朝灰蒙蒙的野外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狼的身影。尽管如此，我仍然不敢出去，先派黑子、四眼出去探听一下敌情吧。

不知道深浅的黑子、四眼到外面查看一下，随后一边狂吠，一边向东边跑去。看见两个家伙大摇大摆向前面跑去，我随后推开门，拎起那根用来顶门的柞木棒子走出去，一眼发现有只狼真的被渔网缠住了，周围布满了杂乱爪印。

不难看出，昨天夜里这个家伙试图从渔网钻过去偷鱼吃，一头撞在渔网上，结果它越是挣扎，渔网缠得越多，尽管很多伙伴跑过来帮忙，试图把渔网咬破救它下来，但是最终也没有成功。

我拎着柞木棒子走过去，指着蜷缩渔网里的狼，狠狠地骂道：“你不是凶、不是狠吗，想不到你也有耍熊的时候啊！”

骂罢，我举起手里柞木棒子，正准备朝它狠狠砸下去。想不到那只狼竟从渔网里挣扎起来，龇牙咧嘴，恶狠狠瞪着我。看它那副凶狠模样，我不由得心里一阵发冷，一边后退一边心虚地向四周瞭望。

网房子西边是蜿蜒的卧牛河，东南两个方向是黑黢黢森林，此刻正从夜色中挣脱出来，一棵棵伫立积雪里的树木已经从朦胧中显现出来。此刻，尽管天已经蒙蒙亮了，狼群也不在跟前，但我肯定它们没走多远，可能这会儿它们正躲在附近的树林里，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

9

我跟着大人们在卧牛河捕鱼已经有些日子了，见过熊、猞猁和狐狸，也见过成群结队的马鹿、狍子和野猪。这些动物受到攻击，往往独自保命，很少相互扶持，而为了拯救同伴不离不弃的，唯有不可小觑的狼群。

狼群不仅团结，而且报复心特别强。一只狼遇到危险，狼群绝不会丢下不管。现在，为了解救这只被困的孤狼，它的伙伴们很可能正躲在附近树林里窥视。一旦它们看见我用柞木棒子把这只狼打死，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可是，不把这个家伙打死，下面该怎么办呢？

我站在空旷雪野上，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拿定了主意——放了它。既然见识了渔网围墙的厉害，狼群可能就不敢再来这里捣乱了。

想到这儿，我持着柞木棒子，小心翼翼地走到狼前，想把缠在它身上的渔网一点点摘开，好放它走。看见我拎着柞木棒子走过来，那只狼再次挣扎着站起来，皱起鼻子，露出锋利的牙齿，发出愤怒的咆哮。

气得我朝它狠狠地骂了一句：“不知道好歹的东西，想挨打吗？”

现在，狼已经被渔网死死缠住了，难道还用害怕它吗？可是，这狼还真是不老实，看见柞木棒子一次次探过来，它一次次拼命挣扎，还试图向我发起反击。可惜，它的整个身子都被渔网死死缠住，还能挣到哪去呢？没挣扎几下，它就再次被渔网绊倒了。

我就势冲上前去，把它死死摁住，而越是这样狼越挣扎。其实，我已经看出它有点胆怯了，瞧它现在的样子更像条赖皮狗，弓起身子，夹紧尾巴，虽然还在抵抗，但是眼睛并不向我这边看，只是一声声惨叫发自喉管的深处。

“也没怎么你，叫什么呀？”我嘲笑着它，而这时，黑子和四眼依然十分紧张，伏下前身，隆起后身，随时准备进攻，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对手被渔网束缚起来，它们才能摆出这种进攻的姿势。

渔网里的狼终于不再挣扎，我才跳到一边，试探着一点点把渔网从它身上挑出来。我一边往上挑着渔网，一边暗暗地想：这回该长点记性了，下次别再来烦我，滚远点吧。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狼一下子变得安静，甚至我把渔网整个挑下来，它都没再动一下，一直老老实实地趴在原地。莫非它已经清楚我的意图，知道想把它放掉？还是它已经折腾半夜，累得没劲了，或彻底屈服了？

看着一动不动蜷伏的狼，我脑子里想到的是“落寞无助”，或者是“失魂落魄”。算了，不要有那么多联想，更不要有这样的怜悯，狼就是狼，它什么时候会理会你的憐悯、宽容。也许生存的艰难由不得它像人一样有闲工夫想那么多哲理。

10

狼很老实，去掉渔网也容易多了。

我把最后一缕渔网挑起来，随后朝后退了两步，跟狼保持一定距离。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紧紧盯住狼，一旦发现它有什么反常举动，手里还有一根可以对付它的柞木棒子。

这会儿，不仅我很紧张，站在一旁的黑子和四眼看见狼从渔网里站起来，眼睛里射出一股凶光，浑身毛发都竖起来，龇牙咧嘴，一边“汪汪”狂吠，一边后退。看到它们的反应，我忽然有点后悔了。还好，那只狼站起来并没向两条看家狗看一眼，甚至也没向我这边看一下。它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向前迈出一步，随后慢慢走去。突然，它一步蹿出去，在狺狺犬吠声中向冰封的卧牛河岸跑去。endprint

看见狼仓皇逃窜，黑子和四眼顿时胆子大多了，一边狂叫，一边追赶上去……

眼看那只狼刚跑到冰河岸边，随后响起一声狼嚎，紧跟着，对面黑森林里响起了众多的回应。狼群确实没有离开这里，这个清晨一直藏在对岸的黑森林里。

听见对岸传来一阵阵狼嚎，黑子和四眼立刻停下追赶的脚步，朝黑森林“汪汪”地叫了两声，随后开始撤退，径直朝我这边跑来。

看着它俩一副惊慌模样，我情不自禁地对它们说：“傻家伙，放心吧，它们可能不会再到这里捣乱了。”

那只刚刚离开的狼，快速跑过卧牛河，向呼唤它的黑森林跑去。看着渐渐远去的狼的身影，我已经感觉到它这次离开后，绝不会再来网房子了。

随着那只狼跑进树林，四周响起阵阵狼嚎，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远方响起的林涛声里。

听着远去的狼嚎，我第一次感觉到狼的确是一种不简单的动物。一只受伤或掉进猎人设下的陷阱里，它们都不会扔下同伴，仓皇逃命。它们也许救不下它，却能够一直守候着，等待着下一个机会的到来。我忽然暗自庆幸：一早我没有鲁莽下手，简直太聪明了！

现在，狼群已经离开了，晚上肯定不会再听见狼的嚎叫。事实再次证明了我的猜想，不仅这天晚上，以后几天，这里都没有听到狼嚎。空旷的荒野里，除了偶尔传来的澎湃林涛声，再就是寒冷和寂静。别管猎人还是渔民，必须学会欣赏冬天旷野里的寒冷和寂寞之美。

11

几天后，马爬犁队返回来了。他们看见网房子四周布满渔网，听完我讲述放掉那只狼的故事，一个个乐得前仰后合，半天直不起身来。

二愣子插话说：“你咋没给它几棒子，缝一床狼皮褥子呢？狼皮褥子又暖和又防潮，轻易不得关节炎！”

还没等我想好该怎么说，张凤祥已经开口对二楞子说：“这次要把你留下，麻烦可大了。可能我们回来再见不到你了。”

“张大哥，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二愣子不服气地说，“难道我还能让狼吃了？”

张凤祥笑了笑，一句话没说。

二愣子还是不服气，指着我说：“他不比我多只眼睛，也没多个鼻子，能比我强多少？”

“他是不比你多只眼睛，也不多个鼻子，只比你多一点脑子。看来，他确实没白看书啊！”

二愣子还是不服气：“张大哥，你说明白点，他比我到底强在哪儿？”

张凤祥说：“你怎么还听不明白呢？刚才没听他说过嘛，放那只狼离开的时候，狼群当时正躲藏在对岸树林里。如果他当时真的动手打狼，躲在树林里的狼群会立刻冲上来，一旦到了那种地步，最后的结果还用再往下说吗？”

二愣子还想说什么，被队长打断了。他让大家连夜把马爬犁装好，第二天起早赶路。

第二天早晨，我和张凤祥看着十几个车老板摇晃着鞭子，赶着马爬犁离开网房子，沿着卧牛河道越走越远，消失在河床拐弯处，才向网房子走去，前面跑着黑子和四眼。

再有一趟，我就可以跟著爬犁队回家过年了。

这几天的经历让我感慨良多。这个荒芜的旷野里，狼并不占有多大优势，一只狼甚至像狐狸一样胆怯，不仅打不过熊和野猪，更不用说猞猁，但只要有几只狼集聚到一起，便什么都不惧怕了。看来狼群最大的优势，就是团结，也只有这样的团结精神，才使它们一往无前，无敌于天下。这是一种多有震撼力的精神啊！ （续 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