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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袜子

2018-01-25冰夫

牡丹 2018年34期
关键词:郭县杏子炉子

冰夫

假日里陪妻到超市买袜子。妻在一边挑,我竟自陷入关于袜子和母亲的回忆中去了。

我家在东北小城吉林省西部的大赉。小时候家里穷,我直到上小学也没穿过袜子,成了走在田埂上、校园里的“赤脚大仙”。

一次,娘(我一直管母亲叫娘)把一双布满补丁的灰不灰绿不绿洗得发白的线袜子交给我,说是上中学的哥哥的,给我穿啦。又说我大了,不能再光脚上学了。娘说这话时喜滋滋的,脸上带着笑,好象终于了却了一份心愿。我穿上那双大一截还硌脚的袜子却觉得很不舒服,心里一百个不高兴。

于是,我上学后便偷偷脱了下来,胡乱塞进书包里。放学时一翻书包我傻了,袜子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一只,我急得到处找也没找到。回家后,娘没打我,也没骂我,只用那埋怨的眼神死死盯了我一阵,然后叹了口气说,好不容易给你弄的,你也太不知道过日子了。

上中学后,家境好了些,我才有了一双新的兰色线袜。后来二姐又给我买了双灰色的。这两双袜子脏了洗,破了补,陪伴我走完了中学三年的求学路。而娘却始终穿着白布剪裁的布袜子,要裹起来、扎上绳才跟脚。

娘的娘家在前郭县八郎乡北上台子村,这个村据说和宋朝的杨八郎有关。杨八郎征战辽金时曾到过这里,在这里休息过,还饮过马。这里离辽金时期的大城市“塔虎城”很近,那地方现在也归前郭县管辖,不在大赉城的管辖范围之内。

娘年轻时很漂亮,大高个、大眼睛,健康活泼,不然我父亲也不会看上她。娘从小就养成了俭朴的习惯,从来也不会乱花一分钱,是非常会过日子的传统妇女。

知青下乡返城后,我从自己少得可怜的工钱里拿出十元钱给娘。娘正在做饭,她在锅里贴了一圈玉米面饼子,又给灶坑里续上一把柴禾,才朝我慈祥地一笑,说:“你留着用吧,我不用钱。”

我说:“您就收着吧,这总是儿子的一份心意啊。”

娘想了想说:“你给我买双袜子吧。”说完她坐在灶坑前,脱下鞋子。娘脚上穿着一双爹穿破的旧线袜。娘脚小,得把破处剪掉重新缝补才管穿。就是这样一双袜子,也被顶破露出了脚尖来。此刻我非常羞愧,我为娘感到不平。娘却依然宽厚地笑着。

大年三十的晚上,孩子大人都寻热闹去了。娘一个人在油灯下,洗菜切肉包饺子,筹备着年夜饭。我掏出那双跑了几家商店才买到的34号的古铜色的袜子,恭恭敬敬递给娘。娘又笑了,显得非常开心。

关于母亲印象深刻的记忆,还有我家院子里的那两棵甜杏树。

每年春天,粉红色的花期一过,树上就结满了银铃般的果子。一天天的,那果子由小变大,由绿变红,由酸变甜。

那年月,北方水果不多,香蕉、荔枝、芒果、莲雾、榴莲哇,别说没见过,连听都没听全过,只有秋天才能见到少量的苹果、柿子、山楂和梨。于是,杏子就成了孩子们翘首以盼的稀罕物了。杏子少,孩子多,没几天树上的杏子就越来越少。那几年,我下乡到农村,总赶不上杏子成熟的季节。每当杏子成熟,母亲总要给我留了一笸箩,只要我回家,便会宝贝似的端出来。

随后,我参加工作去了外地,姊妹几个也陆续参加工作离开了母亲。

一次父亲值班,母亲独自一人在家。家里还烧着炕炉子,煤不好烧,炉子也不旺。为了省煤,母亲早早就躺下了。可又怕炉子熄灭,第二天还得费柴禾重新点燃,她狠狠心就压了两大锹煤。这下可坏了,炕洞子堵住了,炉子虽然没灭,可满屋子都是煤烟,因而母亲煤气中毒了。幸虧父亲第二天回去得早,虽然母亲没有丧命,可落下个半身不遂的后遗症,生活不能自理。

后来,孝顺的大哥大嫂,把爹娘接到了长春,让爹娘住上了楼房。

最后,当得知娘病重的消息,我急急地往大哥家赶,包里带着一双我给娘买的袜子。

然而,我再也看不到娘那慈祥而开心的笑了。

当我默默把袜子套在娘那早已僵硬的脚上时,泪水咋也止不住了。我不知道,娘会不会责怪我的迟来;我不知道,娘是否喜欢这双迟到的袜子。

随后我想,娘是宽容的……

那边,妻已挑好了一打袜子,双层的、加厚的、高腰的、连裤的,还有两双给儿子买的足球袜。

看着这些袜子,我想再给娘也买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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