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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果非飘零,灵根在自植

2018-01-25秦姣娟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8年1期
关键词:本土异域

秦姣娟

摘 要:在陈谦的跨域书写中,以本土和异域为文本背景,二者指涉已经发生置换;中国“本土”广西在作者的追憶和叙述中转为异域,而“异域”美国则成为小说世界里人物所努力生活的“本土”;从落叶归根到落地生根,花果非飘零,灵根在自植,每一个海外华人正努力为自我本体做出新的定义和判断。

关键词:本土 异域 置换 全球化语境 灵根自植

对离散的诉说在海外华文文学作品中经久不衰,母体中国指涉下的本土和中国之外指涉下的异域两个概念在游子心态的情感渲染下有着鲜明的对立。然而,当海外华人在当地落地生根,安居乐业,当生命个体在另一个具体的时空坐标中确认了自身的存在价值,异乡最终会变成安身立命的故乡。

陈谦是北美华文作家,有关本土和异域的描绘在其跨域书写的作品中依旧脉络清晰。可是,在陈谦小说简洁的叙述中,本土和异域已变为文本背景,二者指涉也已经悄然发生置换。时空双重隔离下的中国“本土”广西在作者的追忆和叙述中转为异域,而当下的“异域”美国硅谷则是小说人物所努力生活的“本土”。

一、故土的异域抵达,寻找自身价值的本土

20世纪60年代生于广西南宁,在1989年远赴美国之前,陈谦一直生活在广西,甚至“从来没有在广西之外连续生活过一个月以上”①。陈谦曾在访谈中谈到想在小说中重建自己的故乡,“我还乡,都找不到我以前的故乡了”②,但是“让记忆中的故乡存活在我的小说中,对我来讲是一种安慰”③。细读陈谦的文本,她确实在努力为之。借助笔下人物的回望,广西这片湿热的土地就如怀旧的青春电影一样无论是明艳还是阴冷都如麦浪般翻滚在记忆之中。只是当小说中的人物同作者一样多年之后在美国重新打开自己的记忆,那片回溯和重构中的土地离作者到底有多远?是否已经在时空的多重隔绝变迁和人物的双重回忆之下成为异域?

(一)故乡风物的异域化书写

“很多杧果树,很多扁桃,菠萝木瓜香蕉,酷暑和溽热,白热化的天色,疯长的植被铺天盖地,碗口大的朱槿花红白黄粉。金包铁、银包铁、五步蛇、竹叶青,数也数不清的毒蛇,它们一口能要人一命。”④

“那里的山是青白的峻险,土是红色的赤贫;融江穿城而过,岸边很多少数民族的吊脚楼。凤尾竹低矮茂密,将江水映成碧绿。朱槿花硕大艳丽的花朵,沿着河岸高低错落地怒放。一些江湾上,翠竹蔽过江面,江水清澈见底,忽然抬头,就是万仞峭壁。山民就凭垂下的青藤攀岸而上,采药挖宝。”⑤

这是陈谦笔下几段关于南宁风物的书写,陌生、奇特,带有神秘感;很容易让人想起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如果沈从文没有去北京,他的故土湘西不会在现代文明的观照下显得如此野性而富有魅力,湘西世界对于身处北京的沈从文来讲是一个明净彼岸,广西对于身处美国多年的陈谦来说则已经“内化为一个异域空间”{6}。当人类因为迁徙,得以跳脱自己的故土经验,以外在的视角对故土或批判或怀念时,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已经是一个作为故土他者的域外之人。陈谦曾说是美国教会她珍惜自己的来历:“我在跟他们的交流中,感觉到我青少年时代在南疆亚热带地区独特的生活经历回来了,而且特别独特。”⑦南疆亚热带地区生活的独特是从美国视角出发的审美经验。久居美国的陈谦不能不受其影响,当她再度回望自己的故土,已经“美国化”的审美经验同青春时代的记忆一起混合发酵,对于广西故土的异域化书写从而出现于陈谦的笔下。

(二)叙事推动的异域化指向

有学者指出,陈谦的叙事模式主要为“过去——现在——过去”的圆形结构。的确,过去/现在、本土/异域、中国广西/美国硅谷等,这些二元结构在陈谦的大部分叙事中有着非常直白的痕迹,这些痕迹藏于作者旨在构筑人物内心幽微曲折的间隙里而不至于产生明目张胆的对立。仔细观之,陈谦自觉或不自觉地在“过去——现在——过去”的叙事框架下,在叙事肌理的细细铺排和推进之中对中国本土进行了异域化的处理。

不堪回首的记忆之城中,主人公特蕾莎在叙述的一开始“守着两片光明,融进硅谷无边的阳光中”⑧。然而当她将电视上的王旭东误以为是流氓犯,其封锁多年的记忆之门不得不重新打开。在对过往的叙述中,作者耐心而细密地铺陈了广西的南宁、融安及两人年少时犯下的过错。时隔多年,两人在异国相见,在深入交谈中两人发现彼此都不是自己忏悔的对象,设想的救赎再无可能。在这里,广西作为承载了个人痛苦经历的本土地域,在人物疯狂的逃离和遗忘之中化为漂浮的异域;只是当记忆重新释放,异域化的本土依旧能像黑洞般一下子释放自己的魔力,将人狠狠拖入其中。

《繁枝》同样是圆形的叙事结构,缘于一场血缘的追溯,陈谦笔下对于本土中国的异域指涉有了更鲜明的呈现。

立蕙在美国已经安家立业。看到十一岁的儿子珑珑关于家庭树的作业,立蕙有关自己身世的记忆开始涌动。她追溯自己的血缘到了出生地广西南宁,最后还是在美国找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而生父一家人竟已经全部迁来美国。不管作者自觉还是不自觉,这样的情节设置挑战了百年来海外华人跋山涉水追溯原乡进行血缘寻根的主题书写。其后,在姐姐锦芯的诉说中,可以知道志达(锦芯的丈夫)在海归潮的影响下回国发展后迅速搭上了一个小歌女,酿成了锦芯一家如今的苦果。“市场开放后的中国甚至是没有底线的”⑨,“那些家伙离开中国十几二十年,在美国这种上班夸夸女同事衣着漂亮,只要语境语气稍有偏差,就可能被告发是性骚扰的国度待傻了,回去面对一个没有底线的花花世界,你能期待什么”⑩?

二、异域生根的本土接受

可能缘于陈谦的生活经验和周边环境,陈谦笔下的人物多为大学教授、硅谷工程师、心理咨询师、职业规划师、陪读太太等等。这些华人作为知识分子在美国属于舒适安逸的中产阶级,所以陈谦也曾被人称之为白领作家。不再有早期华人移民作为体力劳动者在异域底层生存的艰辛,也少见华人在异域对于文化认同和国别身份上的焦虑,陈谦小说世界中的华人往往表现出与异域和谐拥抱的姿态,逐渐完成了异域的本土接受。endprint

(一)异域空间的暖色书写

相对于本土回望时较多奇观化的书写,陈谦在处理异域空间时其笔调反而显得平和亲切。可能由于作者是在多年的异域生活之后再提笔写作,异域的风物在时间的沉淀中已成为自家窗外的一草一木。曾有人拿陈谦和张爱玲对比,称其“对细节的处理和比喻的运用,让人不由自主想起张爱玲”{11}。在我看来,其实还有更具体的一点,那便是陈谦善于从人物所处的空间描摹入手,以作为精神的象征或带有隐喻的意味传递出人物的内心。“有太阳的地方使人瞌睡,阴暗的地方有古墓的清凉。”{12}寥寥几笔关于空间的叙述,张爱玲写尽了一个前朝遗老家庭的封闭和颓废。陈谦笔下的异域空间是暖色书写,那些温暖的色调和舒适安逸的环境,带给读者一种安定温暖的感觉。对这些异域空间有温度的构筑既消解了异域的陌生和冰冷,也投射出人物对自己所置身的空间的归属感。

“她回过头去,看向左边,一排明净的玻璃橱柜,里面精致的各种法式小点心粉嫩诱人;柜台后,磨咖啡的声音起起伏伏。墙色是明黄,地下是黄色红色小瓷砖块混铺出的无规则花案,桌椅面也是同调花色,桌椅都是铁质的腿脚肢干。顶上的大吊灯亮了起来,灯光透过花蕾样的铁雕灯罩四下洒开,在黄红的基调上打出暧昧而温暖的光色,令她觉得安全,又有点儿感动。”{13}

“立蕙抬起头,看到高高木架上盛开着各色指甲花的铁网吊篮,稀疏有致地随风微微摇摆。它们在加州初夏明艳的阳光下,横陈纵行地一路挂到露台深处,将灰蓝色的空间染出点点明艳,倒映在明净的玻璃台面,变出一片柔和迷幻的彩色,让她本来忐忑的心境安静下来。”{14}无论是室内场景铺陈摆设的细致描摹,还是室外空间的风物景观,它们或融于叙事之中,或作为叙事的背景,随意而入却温暖亲切。这些异域空间的描写集中于作者在美国最熟悉也最有感情的硅谷一带,是作者的信手拈来,也是异域在日常化熟悉的笔触中不自觉传达出的本土在场。

(二)异域借助下的个体成长

不管以何种原因踏上异域,陈谦笔下的人物都在积极融入异域环境并利用异域的各种资源建构自我,而美国似乎并未让这些远道而来带着梦想的个体失望。

《望断南飞雁》中的南雁在美国崇尚个人的文化中让心中的梦想生根发芽,散掉了眼中的雾霾,找到真正自我。《覆水》中的依群,是美国拯救了她的生命,并让她拥有自己的事业;《无穷镜》中的珊映更是在硅谷的创业风尚中具化了自己的“烟花”意象。还有朱先生、沛宁、志达、康丰等等一系列男性人物形象,他们无不借助于美国,完成自己的个体成长。在陈谦笔下,异域美国作为移民新的个人意义和情感生成所承载的空间,它给的不是阻碍,而是帮助。

如陈谦所说:“每个人都有他的美国梦,我就在试图表达一些蛮复杂的东西。”{15}南雁一直在家庭和自我的寻求间博弈,依群为了报恩和年老的老德保持着压抑的婚姻关系,珊映更是在创业的独木桥上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和家庭。但这样的困境生成往往是建构在人物内心更为深层次的追求之上。事实上,陈谦笔下绝大多数的人物都成功实现了标准意义下的美国梦。依群一家在老德帮助下先后移民美国;南雁作为陪读太太跟随自己的丈夫沛宁在美国游走到最终定居于俄勒冈州的尤金城,并先后生下两个小孩。《特蕾莎的流氓犯》中特蕾莎在三十三岁将自己的处子之身献出,成为英特尔芯片质控研究的第一线科学家,并在三十五岁的时候生下女儿亮亮。

可以发现,在这些文本中,人物在异域伴随着甜蜜温馨的情感体验组建家庭,落地生根;同时在异域提供的物质条件和文化氛围中重新认识、追逐、成就自我。

三、小结

学者王德威曾引用儒学大师唐君毅的话“花果飘零,灵根自植”来形容华人在海外的状况。“20世纪中国各种不同定义下的离散状况有了‘花果飘零的感慨;在海外的中国人千千万万,不论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只要能‘灵根自植,就对中国化作出新的定义和判断。”{16}在21世纪的全球化语境里,海外华文作家不再刻意诉说去国离家的离殇转而关注华人如何在当地落地生根。在陈谦笔下,本土和异域的置换消解了华人在海外生存的花果飘零之感,更多的笔墨则集中于探讨华人特别是华人女性如何灵根自植,走出自身的精神困境,从而为带有中国性的自我本体作出新的定义和判断。可以说,这样的书写方式无论是在技法还是主题上都突破了华文书写固有的离散传统,为新的价值意义的生成提供了可能性。

对陈谦个人而言,她作为硅谷的工程师,在美国获得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独立,得以有条件在经年之后再回头重拾旧日心中的爱好——写作,这不得不说是海外华人在当地灵根自植的一个典范。

①②③{6}⑦ 黄伟林、陈谦《“在小说中重构我的故乡”——海外華人作家陈谦访谈录之一》,《东方丛刊》,2010年第1期。

④⑤⑧{13} 陈谦:《特蕾莎的流氓犯》,《收获》2008年第2期。

⑨⑩{14} 陈谦:《繁枝》,《人民文学》2012年第10期。

{11} 夏维东:《啸尘的红尘故事》,《国风》第80期,2003年6月。

{12} 张爱玲:《私语》,《张爱玲散文集》,花城出版社1990年版。

{15} 黄伟林、陈谦:《对话黄伟林之一:我的小说就是要寻找Why(上)》,陈谦博客2010年2月。

{16} 王德威:《“根”的政治,“势”的诗学——华语论述与中国文学》,《扬子江评论》2014年第1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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