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与怒》：在真实与虚假之间说了些啥？

韩洁颖+崔泓

面对准确度上的质疑，沃尔夫自己倒是自圆其说称，如果书的内容看似矛盾，那是因为白宫里的人说话本来就自相矛盾，倒打一耙。眼下，社会各界更多的是关于沃尔夫本身的争议。

美国自由记者迈克尔·沃尔夫终于火了，其撰写的《火与怒：特朗普白宫内幕》一书号称历时18个月，从特朗普身边人的角度还原和揭示了“这个时代最具争议的总统的独家内幕故事”。1月5日，该书正式上架出售，引发全美“读书热”。

特朗普也如期怒了，隔空喊话、寄律师函“威胁”、亲自上阵diss，却“弄巧成拙”让新书提前好几天到达读者手中，甚至为这本书免费做了宣传。在亚马逊网站上，《火与怒》一举登顶畅销书排行榜，实体书更是一书难求。

写了什么？

书的内容如书名所示，是关于特朗普的“八卦合集”。作者沃尔夫长期从事专栏写作，著有《拥有媒体的人：走进鲁伯特·默多克的秘密世界》。据他所说，因为2016年他为《好莱坞报告》采访了特朗普，特朗普很喜欢那篇文章和配图，加上又有特朗普曾经的幕僚史蒂夫·班农力荐，前者为他开了“特殊通道”，允许他到白宫近距离观察、全面记录他的“百日新政”。在这样的背景下，他经常前往白宫办公室搜集采访素材，并对特朗普本人及其团队成员进行了超过200次采访，其中就有前“国师”班农。

整本书全程无尿点，扒出了很多先前不为人知的细节。比如在竞选阶段，特朗普的终极目标是“差点成为总统”，按照计划他将成为败给“阴险的希拉里”的烈士，他的女儿伊万卡和女婿库什纳将成功由无足轻重的富二代转型为国际名流，他们的品牌将因此一炮而红，班农成为无可争议的茶党领袖……所以在胜利之时大家都十分惊骇，据传特朗普的小儿子告诉朋友，他父亲“跟活见鬼了一样”;妻子梅拉妮娅还哭了，但不是喜极而泣，而是“真难过”。就任仪式上，新总统“也不太开心”，因为很多社会名流不肯来捧场，举办仪式的大厦水压和水温也让他很不满意，更糟的是，“他跟梅拉妮娅吵架了”，当时媒体还捕捉到第一夫人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在政治上，书上刻画了一个“无知总统”形象。据作者所说，特朗普对政治议题“知之甚少”，知道的部分也像一小时前被半吊子的“专家”临时灌输的一样。书中说，特朗普赢了大选，但他还无法理解他的工作以及需要完成的基本任务，他没有做计划的能力，注意力也很难长时间集中，甚至无法将事情的原因和结果联系起来。作者还引用了一位向特朗普解释宪法的团队工作人员纳恩博格的话称，当纳恩博格刚解释到宪法第四修正案（美国宪法共二十七个修正案）时，特朗普已经开始“心不在焉”，“翻起了白眼”。

對于白宫内部，书中描绘的场景一个“乱”字足以概括。作者认为，整个特朗普团队管理非常混乱，采访期间没人去管自己写书的主题和采访权限，他佩戴的甚至不是记者徽章而是宾客徽章，记者没权限去的房间他都可以去。最重要的则是人与人之间的“鸡飞狗跳”，班农对于“第一女儿”伊万卡深恶痛绝，称之为“泼妇”，并认为自己与“第一女婿”库什纳无法共存，必须让库什纳彻底失去特朗普的信任甚至要让库什纳下狱;在亲信团队之外，财政部长梅努钦曾公开称特朗普为“白痴”，国家安全顾问麦克马斯特说特朗普是“蠢货”，新闻大亨默多克直接飙了脏话，说特朗普“真是他妈的笨蛋”;除了班农，白宫的野心家大有人在：副国家安全顾问鲍威尔和全国经济委员会主任科恩都曾觊觎白宫幕僚长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可又不得不承认，只要伊万卡和库什纳不走，白宫就是“第一女儿”一家说了算。

除此之外，《火与怒》还试图从多个角度介绍特朗普。书中说，特朗普基本就是个“半文盲”——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喜欢甚至是厌恶读书，他喜欢图片，尤其是大图。但特朗普却“认为自己什么都懂”：他喜欢军人，功勋章越多越好，因此他让马提斯、麦克马斯特、凯利等军人执掌美国的外交和国防政策，可他又不喜欢听将军们的话。叙利亚的化武袭击后，麦克马斯特建议特朗普发表措辞严厉的谴责，但后者不肯，因为他觉得“要让暴君开开心心”;他甚至想因此炒了马斯特，虽然当时马斯特刚刚接替福林担任国家安全顾问仅6个星期。

当然，作者也没有放过特朗普家族内部的花边消息。例如，特朗普曾骄傲地对外宣称梅拉妮娅是一个“花瓶嫩妻”，并和朋友们探讨他关于出轨的“理论”——年轻小姑娘和老男人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不会把老男人出轨这种事往心里去。“大公主”伊万卡根本不满足于现有身份，而是想在特朗普卸任以后筹备参选，超越希拉里，成为美国第一位女性总统;她还经常对父亲标志性的发型进行“无情的嘲笑”。特朗普曾想让自己女婿当幕僚长，好在马上被周围的人劝住了，“您不能雇您的子女”。而关于特朗普本人，嚣张跋扈的外在隐藏着极大的“不安全感”，他要求多装安全锁，是近数十年来第一个不和第一夫人同眠的总统，因为害怕被人下毒十年如一日热衷麦当劳等快餐食品，不许保洁人员碰到自己床单和衬衫……

鲜明的观点、详尽的事实、生动的细节，这本书对一个当值总统如此大尺度的爆料，足以让特朗普跺脚。他连发数条推特回应，声称从没有授权任何“外人”出入白宫，并大骂作者沃尔夫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同时也称班农“既丢了工作，也丢了脑子”;推特上回击不过瘾，特朗普还在新闻发布会上谴责这本书就是“一本小说”。白宫方面也采取措施，先是新闻发言人桑德斯出来称这部《火与怒》充斥着“虚假的内容和误导性言论”，同时也透露，总统希望这本书不要出版;另外，白宫内部将加强“信息安全”的应对措施。

华盛顿的角斗

特朗普上任以来，关于他和家族的各类“揭秘”层出不穷，他也并不在意。但《火与怒》成功激起千层浪的原因在于，它不仅包括了花边新闻、描写了自己的“窘态”，还采访并大段引用了班农的话，特别是其在采访中斥责特朗普的儿子和女婿为了得到希拉里的黑材料，在特朗普的大厦与俄罗斯律师会面，这行为是“叛国”的。班农说，特朗普的儿子没向特朗普汇报这一会面的可能性为零。他还指称特朗普之子洗钱，宣称检方将“在全国电视台上像碾碎鸡蛋一样碾碎小特朗普”。

“华盛顿的角斗”，德国电视台4日称，作为昔日特朗普团队的大脑，班农是美国右翼民粹主义的灵魂人物，一度被媒体称为“影子总统”“国师”，去年8月被指卷入白宫内斗而被逐出。下野后的班农依然活跃，虽然不乏批评政府的言论，但宣称“将在白宫之外继续为特朗普总统而战”。彭博社报道称，班农走后，特朗普还是很依赖他，常常背着幕僚长主动给他打电话。媒体认为，两人出于共同的利益，至少应保持默契，如今班农出人意料地跳出来反戈一击，还直击美国朝野最敏感的“通俄门”，自然让老搭档火冒三丈炸锅。

“华盛顿曾经最亲密的一对组合，现在却成了敌人”。特朗普罕见地在第一时间通过“总统声明”的方式，将班农批评得一文不值。他表示班农在被开除后就“得了失心疯”，否认后者在其胜选和执政中发挥过重要作用。派哈德律师向班农发出警告信，称其已违反保密协议且有诽谤总统之嫌，白宫可能采取法律行动。

《华盛顿邮报》称，特朗普愤怒的回应与去年班农辞职时大相径庭，当时特朗普还称班农是“我的一位朋友”，他理解班农的主张。报道认为，特朗普与班农的公开决裂使班农这位自我标榜的民粹主义者与特朗普变得疏远，也使班农妄图重塑共和党的努力更加孤立无援。班农现在面临“众叛亲离”的窘境，曾被右翼媒体称为“新右翼第一夫人”的亿万富翁丽贝卡·默瑟已将他抛弃，在其麾下一跃成为美国热门媒体的右翼新闻网站布赖特巴特也已将他开除，特朗普更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

当了几天鸵鸟的班农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跑出来挽回局面。他在网站上发表书面声明，袒露了自己对特朗普的尊敬之情，并且不乏溢美之词，甚至还提到了一个新的名词——特朗普主义（Trumpism）。班农表示，“小唐納德·特朗普是个爱国者也是个好人。他一直在为他父亲的计划不懈努力，也在帮助国家重回正确的轨道。”他澄清自己的评论不是针对小特朗普，而是针对保罗·马纳福，“一个对俄罗斯手段十分精通的竞选专家”。他表示，马纳福应该知道俄罗斯是狡猾的。

不料，沃尔夫转身就送了班农一记“落井下石”。他表示，班农的言论直接指向小特朗普。美国媒体普遍认为，班农的道歉为时已晚，因为个性鲜明的特朗普已经选择与其“彻底决裂”。

《火与怒》的出版可能直接导致班农政治生涯的终结。

内幕可信度多大？

这边班农品尝着“大嘴巴”的苦果，那边作者沃尔夫承受着一战成名引发的“口水战”。

持怀疑论的人们纷纷跳出来对有关细节“一一校对”。《纽约时报》文章认为该书很多信息有误，作者称特朗普根本不知道共和党众议院前议长博纳是谁，但事实上，博纳和特朗普很早以前就一起打过高尔夫球，并多次在社交媒体上提到他。特朗普的老朋友巴拉克说特朗普“不光是疯狂，而是愚蠢”，而巴拉克已经出面强烈否认了该说法。

沃尔夫还提到了英国前首相布莱尔。书中说布莱尔曾警告特朗普的幕僚，称英国的情报机构在对特朗普及其团队实施监控;书中还指出布莱尔非常想成为美国的中东事务顾问。对此，布莱尔在4日接受BBC电台采访时予以驳斥，表示书中所说内容“纯属编造”，“我从来没有在白宫或者白宫之外的地方，对库什纳或者其他人说过这些话”。他认为这些说法反映了“现代政治的疯狂程度”。

面对准确度上的质疑，沃尔夫自己倒是自圆其说称，如果书的内容看似矛盾，那是因为白宫里的人说话本来就自相矛盾，倒打一耙。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关于沃尔夫本身的争议。一方面，作为一个有着40多年资历的老记者，沃尔夫一直因为伪造信息饱受诟病。“美国之音”援引几名独立消息人士的话称，沃尔夫自专栏写作开始，就以发表耸人听闻却存疑或无法被证实的材料而出名。美联社称，沃尔夫早期一本畅销书被爆料，援引的13人的话是“捏造或经过篡改的”。《纽约时报》白宫记者在 CNN 上发表对沃尔夫与新书的看法：“这本书的一小部分是可信的，但其他的部分很明显是错误的”。她还补充说，沃尔夫的问题在于“生造”说法去符合他所认定的真相与概念，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不少地方是错的。

另一方面则涉及到新闻伦理问题。沃尔夫在节目中承认，自己在书中公开了很多在谈话当时并未明确为采访的内容。这意味着，他虽然有着采访的独家渠道和许可，也确实可以跟不少白宫官员甚至特朗普说话，但对方可能以为是私下聊天，不清楚他正在采访甚至录音，“这些内容缺乏谈话背景支撑，因而其写作方式很可能具有误导性。”

《新共和》援引《名利场》记者加布里埃尔·谢尔曼的观点，认为沃尔夫这本书有违新闻伦理，称他是在“利用谎言来获取真相”。但谢尔曼也并不只是针对沃尔夫，他说在某种意义上，沃尔夫就是“新闻界的特朗普”，都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破坏规则之人，如此看来，沃尔夫和特朗普不过是一丘之貉。

还有人批评沃尔夫的写作理念和方式。作为常年游走在政商名流之间的记者，沃尔夫的报道文笔造作、题材偏执于文娱和金钱，喜欢采用耸人听闻的事实，更像一个八卦写手而非严肃记者。对不少传统新闻界的人而言，以八卦为核心的小报报道风格，并不是什么台面上的作品，“这是当今最不入流的新闻写作。”《新共和》杂志曾毫不客气地批评。“沃尔夫的报道并不是报道”，《纽约客》在新书出版后，毫不客气地给了尖锐的评语，“他的著作产生于一个模糊地带，就是介于新闻记者和深夜剧喜剧演员之间。后者不被新闻标准的真实性限制。而所谓的模糊地带就是，既不克制、又不准确的立场。

当然，也有不少同行支持沃尔夫，甚至当事人现身说法证实他书中的描写。其中，前美国总统卡特的撰稿人、美国《大西洋》月刊记者詹姆斯·法洛斯撰文说，沃尔夫书中细节让人难忘、可能有历史意义。“有多少内容站得住脚，我们拭目以待。即使拧干水分，也是很值得关注的记叙。”

至于白宫为何产生如此大震动，因为“谁都确实和作者说过话，实在不好完全否认”，只是他们都以为当时“Off the record”（私下的）。

美国政坛大变局？

该书再次引发了特朗普究竟能走多远的讨论。在6日的一场采访中，沃尔夫告诉电视观众，在看了他书里所描述的情况后，人们会发现，“特朗普现在竟是以这样的精神状况和处事方式来担纲总统重任”，人们也全都相信，特朗普已经没有办法做好他的本职工作了。一向不待见特朗普的《纽约客》也发文称：特朗普正在不断地证明，自己完全不配呆在总统宝座上，并列举了关于特朗普的种种丑闻，包括腐败、洗钱、糟糕的人事安排、不妥当的言行举止等等，甚至将特朗普与古罗马的暴君尼禄相提并论。

但事实上，这本书还不足以为特朗普的总統生涯画上句号。先不说沃尔夫笔下描写真假是非难辨，就算内容属实，也并没揭露多少主人公真正“背后的故事”。虽然作者贯穿全书强调自己消息的“一手性”“独家性”和“爆炸性”，其爆料的很多内容、细节也是首次向社会公开，但整本书没能脱离美国主流媒体大方向，其对特朗普和其执政成绩的判断早被翻来覆去地报道过，“除了在一些无法验证的细节上给这一系列判断以‘事实的支撑以外，沃尔夫的书本身并没有带来其他的、新的价值”。

另外，经过一年多的“通俄门”调查和好几次“重大突破”之后，特别检察官穆勒和反特朗普的建制派还是没能找到特朗普“通俄”的确凿证据，继前总统国家安全事务顾问佛林宣布认罪后更是陷入了冬眠期。人们愈发感到“通俄门”已扩大化、政治化，“成为美国国内政治斗争的具象化和主战场”。考虑到2018年是美国国会中期选举年，民主党除了紧抓“通俄门”不放，塑造一个“叛国”的总统形象，也实在找不到打击共和党的更好办法，但苦于找不到“石锤”。正如特朗普的推文所说：“好啊，如今通俄被证明完全是骗局，通俄的只是希拉里·克林顿和联邦调查局，假新闻媒体与这本冒牌新书在能想象的每一条新战线大肆出击。他们应当试试赢一次选举啊。悲哀！”

再看看特朗普入主白宫一年来的表现。总体上，他已经度过了白宫磨合期，对于来自各方面的责难，虽改不了时不时推特“怼人”的习惯，却已经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内政上算是顺风顺水，无论是“限穆令”、移民政策、美墨修墙还是大规模减税计划，即便被认为是不靠谱并被国内社会各界痛批，但都成功变成了法案并顺利推行;经济方面更是可圈可点，股市创新高、就业率创新低，美国经济指标表现强劲，照目前的态势，经济发展想要继续高歌猛进，还需要相关政策和执行者的持续和稳定。

最后，根据《美国宪法第25修正案》，如果总统被视为“不能履行其职责”，在副总统与政府各部门行政长官依法启动程序后，可由副总统接任总统的职位。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美国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位总统是通过该条修正案废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