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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批判理论研究的主题、趋势及意义*

2018-01-25

教学与研究 2018年10期
关键词:空间

溯源思想史,虽然空间思想在列斐伏尔之前的诸多哲学社会理论家那里早已有所表露,比如西美尔、拉采尔、海德格尔等,但直到1974年《空间的生产》出版后,才产生了巨大的理论和现实影响力,这有其近现代以来学理及实践的双重背景,是时代与理论融合的结果。受工业社会劳动分工的渗透影响,传统学科分化造成的知识隔离,已经无法把握越来越具有共在性和综合性的跨学科研究方式。当代空间要素的高密度聚集、网络式分散、时空压缩与同在性都加深了现实问题的复杂性与差异性,空间现实与空间知识的错位使得问题更加凸显。某一领域或对象,理论研究可以深入某个维度,但当现实问题一旦出现,变量的影响因素则具有多元性和不确定性,问题解决之前,任何不确定的选择都可能是正确的,这需要整体评估。因而仅仅依赖某一门学科知识的进入已经不能全面理解问题的现实性,机械思维及其方式无法应对有机世界。同时,时空压缩及其共在性与流动性,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时空体验方式,身体与空间的关系使人们明显地感觉到鲍曼的流动性和卡斯特尔的流动空间的自由,同时也感觉到吉登斯“脱域”的漂浮感和哈维的存在压缩感。城市一套房,人间几度秋,城市空间的小小立足之地,甚至可以以其交换价值换取个人的生命全部,时间是脆弱的,而空间则既是“立法者”又是“阐释者”;进而,文化与空间的勾连则借助于符号、象征、形象、媒介等超现实的表达方式,解构现实实存对象,并再造各种神秘化、浪漫主义般的观念载体,这种勾连以都市为中心急速地膨胀,城市漂浮在观念之中。

这种现实与理论的双重遭遇实际上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的来临,这个时代既要突出变化、差异、个体等鲜明独特性的新因素,又要强调这些因素的综合性、共在性和连接性等时空关系和知识结构,这是一个时代悖论。这个悖论导致了空间中的“距离”“方位”等成为某种非常奇特的词汇,它常常与传统的地理临在性没有本质的关系,而更多地融入了列斐伏尔所提出的“社会性”思想,如财产、资本、身份、心理等等,地理位置是否临近以及彼此之间的方位关系并不必然对这些造成影响。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由西方学者开启的空间批判道路近年来被国内学者引进、消化和创新,产生了许多中国本土化的研究成果。

一、社会发展与都市空间

城市作为人类文明在地球上的物质凝结形态,与社会发展呈阶段性特定关系。虽然城市历史久远,且都称作“城市”,但性质迥异。古希腊鼎盛时期城市是“城”与“邦”的结合,并充满神性和个体性,城市发展所推动的社会进步是“神”与“人”的同在;罗马帝国的城市则是严格等级体系的行政单位,转运财富与战利品是其主要职能;中世纪城镇是命如草芥的生命,在狭小的物质空间中获得精神的超越和世俗的隐退;近代早期商业革命产生的城市则具有极强的自治性质,在对封建领主和教会特权的反抗中,推动了市民社会和近代民族国家的形成;现代城市则具有强烈的空间生产的特征,物质与精神的生产在空间的共存、对比、互构中完成,城市是社会造就的物理表象,空间性成为城市的重要特性。

都市社会以空间为纲,空间研究张都市之目,当代都市是以空间的方式组织的(空间具有特定含义),空间之于当代都市具有根本性特征,空间、社会、发展三者关系密切。[1]但值得注意的是,突出城市的空间特性并不意味着城市其他维度的认知方式不重要,也警惕空间理论对现实的过度解释(鉴于国内一些学者的研究倾向),只是指出,自近代高速城市化以来,城市经济的增长方式及生活方式与工业化时期的城市、甚至工业化以前的城市有非常不同的性质。城市大面积的铺展,空间关系成为重要的利益原则,空间组合的地价溢出效应及经济聚集效应,逐渐成为一种获得高额交换价值的策略,不同空间类型的位置组合对其自身的收益和等级具有重要影响,这种组合推动并共享了以地价为基础的各项消费价格,空间成为商品,空间生产导致空间非正义。[2]与此同时,智慧城市及媒体城市的发展,使得城市向纵深的虚拟空间延伸,物质城市的脱域使看不见的城市具有更多的可能。横向铺展组合与纵向延伸的时空压缩与消费方式,使共在性成为当代城市发展的基本动力之一,这是工业时期及之前的城市所无法比拟的。这种城市存在方式的巨大差异,以及不同历史阶段城市对整个社会的时空实践和体验的形塑不同,最终造成了对当代都市之空间方式的解读。[3]虽然从整个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来看,城市并不是社会发展的主要推动力量,乡土社会或农业社会的中国,主要还是农村推动着社会的发展,是历史的主体,但近现代中国追赶西方现代化的过程中,城市越来越成为社会主要载体,而城市性的生活方式也占据了绝大部分非城市地区,进而使得讨论城市发展成为一种必然。

总体上,当前学者在这一领域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以空间生产、空间正义、城市权利及激进政治为关键词的批判路线的研究范式;二是以都市问题、发展策略、城市治理为关键词的发展模式探究。两者阐述问题的概念常常彼此分享,但阐述问题的内容偏向却有所不同,精神气质和理论导向也存在较大差异。前者延续了新马克思及西方马克思的思想和理论传统(同时也强调中国城市发展自身的特点),批判力度强,认为城市空间非正义是由资本造成的,而且是通过资本逻辑主导的空间生产(后现代资本积累的新形式)具体完成的,而寻求资本扬弃的方式就是否定资本,寻求激进城市空间政治的解放策略,获得城市权利,实现空间正义。[4]而后者则在具体问题上较多地切入中国城市发展的历史与现状,探索城市空间进展的逻辑。在建设中国新型城镇化(包括城市发展)的过程中,关注如何看待资本问题,或者说资本如何融入到当代中国城市发展与新型城镇化建设的分析当中,它的合理性、合法性依据是什么,实践效果怎样的问题。[5]这两种研究倾向提出了一个问题,当代都市的进步如何才能更好地结合批判与发展两方面的研究成果,或者说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与理论传统条件下,西方马克思主义在如何进入中国本土,以及进入中国本土后如何才能继续维持理论生命力,并发挥现实实践作用。

资本问题是两者共同关注的焦点,那么,从资本的发展史来看,资本只是近代社会以来才有的一种普遍现象,它推动、拓展、维系并逐渐摧毁着近代社会。作为一种普遍的生产组织方式和文化生活方式,它起源于中世纪晚期紧靠教堂旁边的非连续性集市活动,随教堂仪式或庆典时间的变化而兴衰。人员的聚集促进了交易量的增加并推动了早期商业资本主义的发展,最终形成了稳定的、以中心十字架作为象征秩序的市场。此时的资本主义拯救了从封建采邑逃出的各色穷苦人群,并解除了它们的封建束缚并获得政治解放(法规规定:农奴如果在某法人城镇能够连续居住一年零一天,他的农奴身份和义务便被免除[6](P280))。促进了自治城市的兴起,而自治城市与君主联盟对抗封建贵族的斗争中,又推动了近代民族国家的形成。从此看来,发展到后来资本虽然是罪恶的,但资本以罪恶的方式推动了整个人类文明的进步却又是客观的。马克思指出,资本来到世间每个毛孔都沾满了鲜血,但同时,资本主义在短短的三百年的时间里又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进步是否就意味着没有伤害?人类常常渴望美好的价值能够获得共存与统一,但现实却又充满矛盾与分离,选择一种善常常意味着潜在的一种恶或抛弃另一种善,“至善”是否真的存在?当代社会面对资本问题依然存在上述难题,只是理解上述难题的路径是城市及空间生产,而不是商业资本或工业资本。那么,在当代普遍化的都市存在方式成为社会发展趋势时,如何面对资本?如何以现实的态度具体地分析资本问题?

从中国历史发展的脉络中考察资本空间生产的演变方式的学者,对资本在当代中国城市中的作用作了一种理解式的认识(这种理解式的认知有其合理的前提),总体而言提供了初步的分析框架。一些学者以城乡关系为支点,讨论了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资本与空间在中国的具体历史进程,[7]涉及到1840年、1949年、1990年及以后时间节点中的重要历史事件,包括我国历来对大、中、小城市发展路线的讨论。中国当代的城市空间生产是在全球化背景下,伴随着全球产业转移的资本拓展过程,而就中国本身发展而言,也面临着发展所需要的资金问题,财富增值与财富使用如何合理处理,从客观的历史发展角度,两者的结合造成的今天的城市问题,但并不能说没有客观历史进步性。同时也正因为造成了城市空间生产的诸多问题,当今建立不同于传统的城市发展的新型城镇化就势在必行。这些研究在寻求扬弃资本的讨论中更为缓和,常常与城镇化的人本价值与社会主义理念、农民工市民化、城乡社会保障体系(包括城乡一体化问题)、土地财政及土地金融、工业化与城市化的关系等联系起来,在具体的城市发展过程中,如何在空间中扬弃资本逻辑。[8]而应对西方城市危机的激进政治道路则试图通过寻找空间革命力量来彻底否定资本的空间生产,探索城市革命的可能道路,两者在诸多概念上虽然存在共用情况,比如空间生产、空间正义、城市权利、社会保障权利等等,但后者在使用上则包含更多的对抗意味,矛盾胜于发展。两者存在如此大的差异,关键之一是“公共权力”的性质和存在与否问题,社会主义国家存在一种强有力的公共权力,可以对资本起到极大的调节作用,对城市发展与治理则更为公平有利。当代中国城市空间生产不仅需要谈“资本”,而且更可以谈“权力”,资本与权力的合理结合为推动中国新型城镇化建设提供了可能,有效地处理财富的增值与财富的使用问题。但同时也应当指出的是,目前来看,空间批判理论作为一种较新的问题分析方式,如何运用?限度何在?是否适用于城市发展的大部分问题?是否存在以理论套现实的强行解释情况?则需要深入思考。并且,当前中国城市社会发展的具体状况怎样、阶段如何、差异多大等现实问题,单纯的研究理论还是不能够完全回答。

二、人文地理与文化空间

地理空间充满着文化和意义,它常常关涉情感、生命、体验或社会,是一个充溢灵性与自我膨胀的地方,而它实现自己的方式也是多样的。目前,空间批判理论的文化研究路径在文艺学和政治经济学两个领域都有深入的探讨,前者侧重于地理景观的存在论思考,突出个体的内在性与精神性;后者侧重于地理景观的社会政治性思考,强调了文化空间符号化过程中的权力与资本运作,这两个方面着重细化了人文地理学的研究领域。

在文艺创作与批评中,传统文艺发展由于受到时间范畴的深刻影响,发展呈现以下几个特点:故事情节的时间逻辑关系;语句等表现策略的线性组织结构;地理及社会空间的背景性存在方式;文本故事、叙述者、作者、读者、现实之间的空间隔离。[9]在文艺创作中,社会地理空间是既定性和背景性的,而表现形式则是流线型的,特别是在诗歌和小说两种文学体裁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从语句的组织方式看,传统诗歌的语句组织前后常常有潜在的逻辑关系,句与句之间的意义有明显的衔接,不存在断裂和空白,异质性因素基本排除在外,较为封闭和稳定。因此,诗歌的整个想象是先后展开的过程,在阅读体验中,不存在方向的选择问题,从而也不会迷失方向。而空间化的诗歌组织则表现出明显的不同,突出的特点之一就是语句的横向排列和意义、想象的跳跃,语句与修辞较少地具有流线型特点,诗歌的想象不再是前后展开的过程,而是首先作为一个整体存在的。同样,小说也存在空间化的发展趋势,突出强调了地理环境(自然的与社会的)与故事情节的相融和互动,地理环境不再只是故事发生的背景、容器,而是参与故事的建构之中,个体的命运受到空间环境的实质影响,命运受不同的空间阐释。[10]传统的故事常常发生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时间在其中流动,推动情节发展,而当代文艺强调个体的遭遇在不同的空间中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一个人的人生可能有很多种类型,共同作用着这个人的命运。而在较为彻底的研究中,学者探讨了传统意义上故事完整性的问题,即传统文艺发展中,文本之中的故事往往是完整且清晰的,具有自身的主题和逻辑线索,自成一体,而当代空间化的文艺研究认为,作者、叙述者、文本故事、读者、现实等隶属于不同空间的要素可以相互进入和互动,并共同促进整个文本意义的形成,这是一个开放的、多层次的、不稳定的空间,文本的形成具有立体性。文艺的空间化研究实际上反映了当代人的时空体验的巨大变化,当今全球化、信息化、流动性等强化了人们的空间转移,扩大了人们的空间体验,空间对于人们来说不再是“生于一地,老死一方”的那个地方,而是人们要面临不同的空间境遇;人解脱于特定的地方而被置于多元的空间时,共时中产生的完全不同的心灵体验和价值冲击,从存在论意义上讲,这实际上是人们的存在方式和认知方式的巨大变化。

在文艺创作与批评中,虽然时空体验的巨大变化具有不可忽视的影响,但有一个更为基础的问题,即当我们讨论文化地理与文学空间、讨论文艺受空间转向影响后的表现及特征时,我们需要更加关注地理是如何进入文化和文学的,物质性的存在是如何进入精神意识性的存在之中,以及物质性的变革是怎样引起文艺体验和表达的空间化转向的。从根本上看,这是一个方法论的探讨,地理进入心灵以至政治和社会的路径是怎样的,在这个问题上,学者们讨论了景观、符号、象征、组合、意义的作用。[11]无论是上文的纯文学意义上的情感表达,还是下文的政治经济学的空间批判,都与上述方法论探讨有着密切的关系。地理空间和物质要素具有客观性,甚至是唯一性,而文化表达则具有多样性、甚至是偏向性,符号与象征作用使得客观的所指在走向能指,被语言表达出来的过程中面临意义扩大的可能。在极端的情况下会造成包含实体的所指被完全虚无的能指掩盖,意义在扩大的过程中抛弃了本来的指涉物,造成整个客观世界的被解构,而文化表达的概念世界成为现实,符号和象征的沟通连接使得构造出来的空间具有很大延展性和辐射性,意义不再是固定的,而可能是多元组合的,从而文化符号提炼并表达出的空间是否就是本原意义上的空间就成为一个需要深究的问题,这个问题构成了文化地理学的一个核心命题,这个核心命题正是上述方法论问题。

这个问题在文化空间的政治经济学探讨中表现得更为明显,无论是萨义德的文化霸权主义还是女权主义,亦或当代大众文化、传媒意象构筑起来的消费主义空间文化都面临这一问题。当地理空间进入文化符号、进而产生政治效果时,常常被扭曲地表达为一种符合某类人群权益的文化符号和表意系统,[12]这种不公正的意义系统吞噬了本来的空间形态,作为故乡意义上的“根”的地方也被这种不公正的空间意义系统掩盖,并占据着人们的正确认知,继而为权力等级或资本积累铺平道路,并最终把现实扭转为符号建构的权力秩序、阶层关系、商业消费、道德标识和身份序列。那么,这个过程实际上也是文化与文本再造地理空间的过程,一方面人们的认知已经被这种既定的文化符号和意义系统锁定,他们所认知、感受和生活的地理空间就是他们被要求以这种文化意义去认知的空间,他们的眼界和生活无法超越于其中;另一方面,随着这种文化意义转化为物质景观,更进一步固化了前者的物质基础的现实表现形式,地理景观也是文化空间。

综上所叙,围绕人文地理与文化空间这一主题,产生了一种研究方式和两种主要的研究路向,借助于语言学的能指和所指概念,并结合符号学的相关思想资源,通过景观、象征、大众传媒和文化意识等因素,物质性的地理空间进入文化领域的过程中,被上述因素置换后的符号意象,一方面进入了人们的心灵,产生了存在论的地理文化解读;另一方面则进入到社会政治领域,具有更强的权力与资本积累特性。在这些研究中,一个基本的问题就是,本真性还是虚拟性,该如何去面对?

三、信息社会与网络空间

当代,对“环境”的分析出现了一个全新的方式,理论上,人类的生存空间可以用同一个概念把握,但是人类具体的空间遭遇却是不同的。对环境的传统人类学和社会学分析集中体现在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之中,个人及其组织(如国家)与环境的关系主要表现在前者寓于后者之中,人的生物学特征,特别是社会学特征与地理环境是融为一体的,深刻影响着个人及其组织的社会形成。而到近现代以来,特别是吉登斯对现代时空特征的诊断,指出“脱域”以来,当代网络社会中,自然地理和传统社会环境之于网络对社会环境的组织影响而言,已不再有本质的重要性,把握人类及其组织的生存环境状况不仅仅只是去分析自然条件寓于地方的习俗、制度等,而且还需要侧重地分析其处于怎样的网络结构之中或之外,同样的自然条件或地方规则,网络结构的内外社会环境可能截然不同。受网络结构对社会空间重组的影响,同样的地方,处于网络结构的位置不同,接受的资源和眼界的开阔度不同,培养出来的人也可能完全不同。网络社会实际上是对人类传统生存环境的破坏并进行重组,传统意义上那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状况也难以成立,身体及其存在可以寓于特定地理,而主体成长的文化要素和资源要素,则可以来自地理之外的其他网络节点。

人类的交流方式自语言产生以来的几千年间,逐渐发生着深刻的变化,每一次的改变与拓展都重新建构着人们彼此的关系,并由改造了更为宏观和内在的种种社会结构和组织。从面对面的口头交流开始,到文字的产生,再到印刷术的发明,经近代的电视媒体发展到当今的互联网,交流不仅可以远离我们的交流对象,而且也可以远离现实的指涉物。从当初的内尔·波斯曼的《娱乐至死》到麦克卢汉的《理解媒介》,最后到卡斯特尔对网络社会和流动空间的开创性研究,我们发现人们转移和传播信息的方式变得越来越灵活,内容也愈加宽广,地域、距离、方位编码着历史、文化与政治稳定性的地理因素逐渐变得越来越遵循网络的逻辑,信息技术的社会化与物质化再造了现实社会的物质结构,地理空间的重要与否并不在于它自身所包含的社会要素有多高的价值,而在于它是否呈现在网络社会之中,并参与分享要素的流动。这种挣脱于具体物质空间的横向共在式网络化交流方式,进入我国学术界,在特殊的文化历史背景中也产生了自己的成果。

学者们在这一领域的研究首先表现为,在信息技术与网络关系所形成的现代交流方式及虚拟空间中,主体及主体间性发生了怎样的不同于以往的变化,新的空间关系的变化之于主体的形成和主体间性社会关系的建构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在地方空间中,“身份认同”常常与地方意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寓于地理所包含的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共同界定了主体。在一个封闭的地理环境中,一种价值观及其客观化的调节机制往往能够凝结主体身份意识,使个体身份得到明确的界定,是个人形成主体所无法摆脱的携带基因。而借助于网络交流方式,超脱于地方空间的束缚,常常使多种价值观及社会规范交流碰撞,甚至产生矛盾斗争、等级序列等问题,主体意识难以统一,难以统一于某种地理空间的社会价值与规范之中。亦即,形塑身份认同的要素在网络环境中,从特定地理空间中溢出或被解构,如传统意义上立足于地理空间的国家观念的弱化问题。而在虚拟环境中的主体交流则是另一番情境,在网络构建的虚拟空间中,几乎所有的活动都可以脱离固定的地理社会环境,主体及其交流、甚至活动的场所,都可以是虚化的存在,或者说是一种现代媒介和技术所建构的符号化、象征性存在。主体及主体间的关系脱离了稳定的地理实在性,在网络空间中呈现不确定性和流动性特点。主体之间的关系也较为松散,与之相伴的是常常出现许多道德和社会问题,网络空间治理难度较大。虽然,对这一问题的研究,学者们具有强烈的问题意识,并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但是,单就这一研究主题来看,则相对缺少积极的回应,信息社会中的网络空间的发展带来问题的同时,也带来了另一样东西——自由。个体可以不再寓于具体的某一地域所规定的社会行为和意义之中,人的行为和思想超脱了某一具体规定性,并且能够通过网络空间的流动容纳更多的社会知识和价值。人不再是一个被特定地域规定的文化主体,而是一个可以选择自身存在方式的能动者。相较于传统意义上那种超越的方式——思想或道德的超越,如今更可以通过当代的网络空间来实际地完成。

同样,网络空间的物质实践,特别是流动空间结构的形成,实际上是一种新的社会结构组织方式,对当代社会实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城市网络结构模型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尤为明显。网络空间是信息技术及其物质基础对传统社会的网络化重组。这种重组的显著特点之一就是社会生产实践的诸要素随网络结构的特点而流动,而较少的以传统方式流动,如行政命令、地理上的距离远近等等。现代信息技术所架构的信息高速公路和各种物质运输方式及相应的配套设施,共同为网络化的流动提供了可能。其中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距离”。对网络空间而言,传统意义上的地理距离已经开始没有多大意义,地理距离的远近并不意味着获得资源要素的便利与否,地理距离的无穷近也可能意味着资源可达性的无穷远;处于网络结构之中的空间之间没有距离,资源是共存性和共享性的,而之外的空间则是被遗忘的地方,是无穷远的地方。这意味着,网络空间之间的距离不再是通过丈量显示远近的,而是一种关系,距离通过关系界定而非数字。在这一流动原则的讨论下,学者们对具体的网络空间模型之一的城市及区域进行了实证化的研究,建立各种相应的指标,探讨了网络化的城市关系之间的各要素流动和分布情况(包括人群的移动变化特点等)。[13]有一些学者认为其中的不足在于,过度地依赖流动空间与地方空间,能否准确把握现实,现实社会空间是否要么是流动的要么是地方的,这种对立二分的方法能够概括所有空间。[14]

正如上文所言,网络社会是一种新的社会组织结构,极大地影响了人们交往的方式和关系的建立,同时也产生了很多问题。互联网是一个脱域的网络系统,并不必然与稳定的地理空间位置捆绑在一起,进入网络的事物并不一定能够知道其在哪里,处于怎样的社会环境,有怎样的文化特性等等。而随着巨量的IP地址、智能传感器和可穿戴设备的出现,进入网络的事物是否意味着可以实现地理空间的再捆绑,从而实现再地理化?互联网是否会消失或弱化?物联网是否会兴起或强化?如此,现代性所推动的时空脱离与重组又将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造成怎样的影响呢?这可能会是一个有趣而有意义的问题。

四、中国战略与全球空间

近代,世界历史随着以西方为中心的资本主义向非西方地区文明形态的拓展而成为现实,并随着当代跨国公司、国际金融、交通运输及信息技术的发展而愈加突出,各地区、各民族、各国家间相互联系的实质性强化,凸显了“人类命运共同体”把握当代全球问题的重要意义。

全球化开始于西方,在对非西方地区进行渗透和占领的过程中,表象的客观进步性背后,实质上是一场资本积累的地理开拓过程,是资本史诗般的冒险与成长。在社会理论的诸多全球化话语中,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论中的“边缘”与“中心”的区分具有重要影响,而当代国内学者对这一段全球化历史的研究主要继承了来自苏联思想家的帝国主义理论,如希法亭、卢森堡、布哈林和列宁的思想,其中尤其以列宁的思想影响最大。在这一影响下,国内学者也对当代新帝国主义理论进行了研究和介绍,涉及大卫—哈维、迈克尔—哈特和安东尼奥—内格里等人的思想和著述。传统帝国主义理论是政治经济学意义上的研究,帝国主义及其全球化实际上是资本及其全球化,在归根结底的层面是经济关系,资本积累与消费理论具有关键作用。[15]而当代新帝国主义理论则较多地认为国家不应还原为经济关系,国家权力与资本积累具有同等重要的作用,需要把两者区分开来,国家在调节资本积累的过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哈维特别强调了“权力的资本逻辑”与“权力的领土逻辑”二者的重要性。总的来看,对这一阶段西方主导的全球化的认识,学者基本上继承了帝国主义和新帝国主义的相关理论,突出了西方资本主义文明越出自身空间范围后,给非西方地区带来的不平等影响,这是一种非平衡的地理空间的文明压迫与互动。

在这一互动中,中国在全球空间中的位置,从最初的“泱泱中华”“天下”认知转变为“万国”“列强”,中国被迫卷入了全球化浪潮中,在整个世界体系中处于严重的被支配和压制地位,依附于西方这一中心,成为“半殖民地”国家。近现代以来中国不断加强对外开放,先后建立经济特区、沿海经济带等开放通道,融入世界体系之中,虽然有不得已之处,但也是作为后发国家极力现代化的赶超过程,实现伟大复兴、扩大全球治理能力的必由之路。那么,在西方主导的世界体制之中,如何真正改变中国在整个全球体系中的被动地位,改变这种全球化的不平等状况是当前学者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党和国家提出“一带一路”具有高度的战略意义,折射出对国家和全球文明发展的新认识。[16]就中国历史而言,几千年来,新文明的因子基本上都是从陆地上来的,如西秦、唐朝、清朝等等,并最终在华夏文化的主动吸收中融为一体,得以重新生长壮大。而近代文明则是从海洋来的,从西方传入的,在这种文明的互动中,中国处于前所未有的依附地位,新文明的传入也是新压制的形成过程。近代海洋文明更多的是西方主导的文明不平等扩张压制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倡导“一带一路”发展战略,实际上是通过重新开拓陆地(侧重陆地文明但超越传统陆权大国)和海洋空间来实现现代化的突围。[17]新空间的拓展也是新文明的传播过程,中国通过海陆空间为不同于西方文明意义上的全球化注入新的文明因子,倡导和谐、共赢、和平等价值,发展一种全新的全球文明,扭转一种新的全球化发展方向,或者说对传统全球化的再全球化过程,是东方价值和智慧的全球化。

在中国战略与全球空间的现实问题研究中,学者们首先关注了空间经济学的发展(块状经济),从新古典经济学开始,实际上对经济活动中的垄断和规模问题已经有所探讨,特别是边际分析方法中的临界点强调了整体规模控制之于经济增长的重要性,到克鲁格曼将“空间”纳入到经济活动的一般均衡的分析框架之中,探讨了经济规模和范围、运输成本和产业空间分布等问题,这与“空间转向”有了更为复杂的联系。与传统经济学的市场均衡与均质假设相比,空间实际上具有社会性,是一个不均衡的存在,市场分析纳入空间分析就是要排除资源或生产要素的时空均衡性假设,使经济分析立足现实空间状况。国内学者借助空间经济学,关注了诸多现实问题,比如总部经济、距离与经济活动的关系、城市与区域、产业转型升级、产业转移与聚集、国际分工等问题。[18]这些研究探讨了当代全球化过程中的新文明空间物质化策略,为中国“一带一路”具体的新空间生产经济实践奠定了基础。另一个需要提及的是地缘政治的潜在空间分析维度,地缘政治学一直都不缺乏地理空间的视野,如拉采尔的国家增长有机体理论和麦金德的“心脏地带”理论都对空间有所涉及,但在本文所讨论的意义上,全球空间中的中国策略实际上是要把握新时代的陆地文明、海洋文明问题。海洋文明对中国而言一直是压制的文明、依附的文明,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单纯从海洋突围依然面临困难。当代陆地较海洋具有突出意义,传统海洋文明壮大的优势在于船只运输的便利,加强了世界的联系,促进了贸易的增长。而当代新陆地文明亦有优势,中国所推动的高铁时代的到来激发了陆地的活力。[19]高铁网络的不断建立,加速了陆地上转移货物的速度和数量,推动世界积极发展具有重要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讲,未来全球,谁占据了陆地、谁改变了海洋文明,谁就可能成为新全球化时代的领导者,在全球治理中处于主导地位,当前的“一带一路”对中国及世界具有深远的全球意义。

结 语

空间批判理论是当代城市与经典马克思主义相遇的结果,并在对地理空间多元化的政治经济学分析中,渗透到社会生活的诸多领域,产生了不同的分析议题,这既是时代问题的自觉,又是理论逻辑的拓展。然而,在东西方的历史与现实语境中,其产生的差异也尤为明显。空间批判理论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整体语境中,对当代西方城市分析时,坚持了一贯的问题意识、批判精神和革命热情,这种理论特性有其思想和历史的必然性。自20世纪初期,欧洲社会主义革命与改革失败以来,整个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路向发生了重大的偏转,更加偏向意识形态分析、文化分析和理论性的研究。理论与现代的张力愈发明显,甚至产生了某些解构现实的思想。空间批判理论在西方的存在主义开端(如列斐伏尔)与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化分析(如哈维)特质进入中国学者视阈时,在中国化的过程中则表现了极大的不同。

中国的全面复兴与强有力的公权力、学者的家国情怀和社会参与性,使得空间批判理论的问题意识与行动逻辑有效地结合了起来,从而产生了更为积极的正面影响。空间批判的落脚点不仅是停留于就批判而批判、就批判而摧毁的层面,而是发现问题与努力解决问题相结合,努力行动起来以扭转空间之于个人、城市和国家的不利局面。无论是上文所梳理的城乡转化和城市问题,还是全球化中的物质网络和讯息网络建构,亦或个体之于空间样态的感悟与赋意,从外在到内在、由宏观到微观诸多空间问题都有一种问题发现和问题治理的态势,这或许与东方自古就有的文化特性——乐感文化与实践理性——密切联系。

总的来看,空间在不同的时代被重新定义,古希腊、古罗马、中世纪直至近现代,介入空间的力量不同,造就的空间样态也就迥异。在西方资本所主导的空间生产的总问题下,虽然特定的时代造就特定的空间,但空间也可以积极地被人类改变。比较而言,创造一种新型的空间发展模式与文明样态内含于空间批判理论本土化研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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