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文×语”之说
2018-01-24周荐
周荐
“×文×语”是港澳对本地区复杂的语文状况特有的一种通俗而概括的说法。香港有所谓“两文三语”之说,指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1997年成立后推广的“两文三语”(Bi-literacy and Tri-lingualism)的语言政策,“两文”为中文、英文,“三语”为粤语、英语、普通话。澳门有所谓“三文四语”之说,指澳门特别行政区政府1999年成立后援香港例推行的语文政策,“三文”为中文、英文和葡文,“四语”为粤语、普通话、葡语、英语。无论是香港的“两文三语”还是澳门的“三文四语”,“文”“语”有差,不相对应,“英文”“英语”对应,“葡文”“葡语”对应,“中文”却不与“汉语”对应,而与“粤语”“普通话”两者对应。港澳的问题都未出在葡、英,而出在中,遂形成了一个“文”两个“语”的局面。
“文”,常被人理解为书面语;“语”,多被人理解为口语。书面语与口语,在许多国家的历史和当下都未必总相吻合。汉语史上言文不一的情况就曾延续了数千年,直到1919年的五四运动,高喊出“我手写我口”的口号,局面才初被打破。不同的语言而用同一种书面语的情况,在汉字文化圈内也曾长期存在,例如日本假名、朝鲜谚文、越南喃字造出前,日本人、朝鲜人、越南人,尤其是那些国家的贵族和骚人墨客,多以能用规范而漂亮的中文书面语为荣,口头表达当然还是用其各自的语言。同一种语言的不同方言间,差别有的不太大(如北方方言与晋方言),有的委实不小(如粤方言、闽方言与其他方言)。差异导致各地人民口头交流多有窒碍,沟通往往只能凭借书面语的“笔谈”。
虽然“文”和“语”在世界各地的历史及当下都并不一定总相一致,但求同存异毕竟是大势所趋,是各国各地区政府和人民竞相努力的目标。有鉴于此,在当今的港澳,谈到我们自己的语文时刻意强调与一“文”相对的是两“语”,值得细酌。本来,与“中文”对应的“语”可说成“汉语”(或“中语”),如今将“粤方言”和“普通话”(实际上在港澳不少人说成“粤语”和“国语”)与“中文”相对,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自觉不自觉地将方言与普通话放到同等地位上了。粤方言为港澳地区的不少居民和一些海外华人使用,且人数不少,但它与吴方言、闽方言等一样,只是汉语的一个地域分支;而普通话作为一种标准语,则不仅是汉民族的共同语,在中国境内是中华大家庭的族际交际语,在世界上是联合国的六种工作语言之一(联合国六种工作语言包括了联合国创始国的语言:汉语、英语、法语、俄语,后又补充上使用广泛的阿拉伯语、西班牙语),是中国、新加坡等国家的官方语言。无论从政治地位上讲还是从语言功用上看,普通话和粤方言都有主次之别,不可等量齐观。在汉语任何其他方言区,都见不到刻意将方言与共同语置于同等地位的表述,如在上海、梅县、福州、南昌,没有沪语、普通话,客语、普通话,闽语、普通话,赣语、普通话这样的分别表述,为何单单在港澳却有粤语、普通话的分述?在港澳,对汉语的不同的使用者而言,有些人以普通话作为其日常生活和工作的语言,有些人以粤方言作为其母方言,但普通话、粤方言在此地都是同一种语言——汉语(或中语)的代表而已。
口语间存在差异的语言,所在多有。譬如英语,以它为通用语言的国家,分布在美洲和非洲的广大区域,将其定为官方语言的有41个国家,而民间以英语为主要交流语言的国家则有六七十个,以英语为主要语言的人口约占地球人口的15%,有近10亿。通用英语的国家面积占世界领土面积的近30%。占地如此辽阔,使用人口如此众多,英语欲保证一律,在各地永无变化,不啻痴人说梦。莫说各地与英伦三岛的英语实际差距非常之大,即使英、美两国的英语所存在的差距也不小:美、英两国因国别不同以及语言的实际差异,美国英语已不再被人称作“英语”(English),而称“美语”(American)。葡萄牙语也一样,全世界现共有9个独立的主权国家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澳门特别行政区以葡语作为官方语言或官方语言之一。这些国家和地区所用的葡语(还不包括澳门土生葡人所用的那种Creole Language),其问的差距也是不可以道里计的。由于口语问存在差异就刻意强调之,这样做有无必要,也很值得研究。因为强调差异,对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并无助益。差异在口语问存在是客观事实,书面语问又何尝没有差异?比如粤方言、吴方言中都有相当数量的方言字,形成了它们别具特色的书面表达,是否要因那些方言特殊的书面表达就要推出“粤文”“吴文”呢?倘然,当然是可笑的,也对中华文化的发展有害无益。增进人与人的交往,减少语言(包括书面语和口语)交际交流中可能出现的差误,而不是刻意拉大语言间的距离,不仅是语言工作者的工作,也是全社会的任务。
Chinese,中译有“中文”“汉文”“华文”等多種,笔者倾向于用“中文”。中文者,中国文也。“普通话”“国语”以及旧时的“官话”和时下的“华语”,英译都是Mandarin。“普通话”一词尽管百年前即已出现在黎锦熙先生等前辈学者的著述中,但总予人是普罗大众语言之感;“官话”虽历史更久,字面却易让人误以为并非全民的交际交流工具;“国语”虽被日本、韩国用来指其各自的语言,但我国也很早即用此词指称我们的母语,百余年来未尝中断,只可惜使用范围已发生大小不同的变化;“华语”则总令人感觉是海外华人的交际交流工具。笔者以为Mandarin中译为“中语”似更恰当。中语者,中国语也。“文”“语”其实英译都可以是language,似无再分的必要。这一点,从Chinese可对译“中文”亦可对译“汉语”也可看出。不过,如果尊重已有的表达习惯,一定要将“文”“语”分开表述的话,香港的语言状况说“两文三语”,不如说“两文两语”或“两文两语一言”更稳妥,即中文、英文,中语(普通话、粤方言)、英语;澳门说“三文四语”,不如说“三文三语”或“三文三语一言”更妥帖,即中文、葡文、英文,中语(普通话、粤方言)、葡语、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