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艺与画艺
2018-01-24王美仝
王美仝
陶瓷艺术是一种“水火既济及土合”的水与火的艺术,贯穿水、火、木、金、土的五种物质相生、相胜和相制、相克的程序,火胜金,以火攻金,使之成液体或变软后成型。水的柔软与火的热烈,使泥坯釉彩转变成有形、有态、可触、可听及清脆悦耳的集声、光、色于一体的器物。陶瓷绘画的色、釉、料经高温还原焰(1300℃以上)烧成后熔融为一体,永不退色,为釉下彩“里绘”;经低温氧化焰(750℃)烧成后附丽在瓷釉胎表面为釉上彩“表绘”。“造坯彩画,始条理也。入窑火候、终条理也”,画好以后坯体或瓷胎还只是初始的完成,入窑烧造才致最终完成。窑中火候这只“上帝之手”决定着瓷的最后成败。绘画中如油画、国画的颜料挤出色盘可以调合,画在纸上颜色不会有太大变化。而陶瓷颜料都是由氧化矿物质和金属矿物质配制的,“入窑高温或低温烧成以后才呈色的。对用色(釉)的厚薄,窑位的选择要有一定的讲究。在布上、纸上与坯上、釉上、瓷釉胎上绘画的感觉不一样,但道理是相同的,瓷上绘画的关键是“画器调色,必出火而后定”。
艺术的品味、境界和工艺技术是相辅相成的,技术的高度娴熟推动着“超乎象外”的艺术创作,其“智与百工通”,使“道与器”达到完美的融合,做到轻松驾驭陶瓷材质技术与艺术表现的能力。
陶瓷的“画布”是“釉”。釉是瓷器形成的必要条件之一,可以说没有釉就没有瓷器的存在。潘天寿先生说,“笔为骨,墨为肉,色为师”,图画之美就美在笔墨而非在纸上。陶瓷是美在釉彩上,釉汁既为肉质又为材料。包括所有手工绘画的元素,色料、笔触都浸透在釉色里头从而显现出滋润透亮。古代文人在诗文中就不断赞美瓷器的釉色之美,青釉色如“干峰翠色”,郎红釉“雨过天青红琢玉”,宋钧花釉“夕阳紫翠忽成岚”,天青釉“雨过天青云破处”和将釉色比喻为“类玉类冰”、“类银类雪”,以瓷釉的自然天成为最高审美标准。郎红、火焰红釉与霁兰、天青釉这一暖一冷色彩艳丽对比强烈,感觉如夏天的炎热与冬天的寒冷,给人以不同的视觉心理冲击力。釉是附着于陶瓷坯体表面的玻璃质薄层,使瓷的质地涩胎披上了漂亮的艺术外衣。釉的种类分为有光釉、亚光釉、无光釉、裂纹釉等,颜色包括“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彩丰富变化多样,或白璧无瑕、一尘不染、或五彩缤纷、姹紫嫣红,构成了其他艺术不可替代的色彩世界。
国画里色就是“墨”,“画道之中,水墨为上”甚至用纯水墨作画。陶瓷艺术则追求“玉”的审美趣向。“玉”裹着色彩,无论是浓烈和素雅,都能很协调含蓄在“玉”的莹亮柔和中。宗白华先生说过:“瓷器就是玉的精神的承受与光大。”瓷釉彩之美妙在似玉非玉之间;譬如画之神韵,妙在似与不似之间。釉的浑厚晶莹精美而滋润进而产生“如冰似玉”的美感;釉的玻璃光泽、朦胧透亮又会有“明如镜”的感觉。陶瓷艺术集视觉、触觉、听觉、立体于一身,可婷立在家庭收藏欣赏、实用,是平面绘画语言所不能比拟的。一张没有画稿的纸、布不能说明什么,而陶瓷釉彩则不同凡响,有“冰肌玉骨”之象。
陶瓷画上去的颜料是依托于釉而发色的。如青花及釉里红就是经透明釉覆盖在下而入釉骨。釉即是色,色即是釉,如国画里“墨即是色,色即是墨”一样。釉料同时又兼画料,如郎红釉、绿釉、青釉、蓝釉、黄釉、结晶釉等,其自身既可以形成一种单色釉即所谓“一道釉”装饰。如龙泉的青釉瓷、定窑的白釉瓷、影青刻花瓷,也可以在瓷画上当着色料使用,釉与料是密不可分的。
陶瓷艺术涉及的方面很多,如设计,图案、绘画、工艺。①陶瓷的造型是先在纸上画好器物的图形,然后请做坯师傅依图样用泥料在陶瓷上旋拿成型。待干燥后,再在陶瓷上照图利出造型。这就是设计图案的问题。②用毛笔在坯上或瓷胎上画出人物、花鸟、山水等体裁,这又关联到绘画艺术的问题。③从泥到坯再烧成到瓷,经过一系列工序,这又是工艺技术的问题。陶瓷是艺术、工艺技术的综合体,分工很细,是集体行为,过去有“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来说明成瓷工序之难。从过去的全手工作坊制作到现在的电动化;从柴窑、煤窑再到液化气梭式窑烧制,制瓷工艺技术已进入了快车道。不像过去那么难求。但当一件精美的陶瓷艺术作品展现在你面前时,仍要经过诸如设计造型、揉泥、拉坯、利坯、干燥、补水、荡釉、绘画、施釉、烧窑等主要工艺程序,在工艺过程中体现审美意识和创作精神。
陶瓷绘画里主要以高温窑变釉彩和青花及釉里红装饰最具特色。高温釉彩具有“初发芙蓉,自然可爱”的美妙境界,又有含蓄光彩,这种光彩又是极其绚烂的。窑变花釉表现力相当强,有一定的流动性和厚度感。在高温火熔中会幻化出奇丽的色彩、肌理,犹如紫霞烟岚、云山飘渺、彩虹飞峙的诗情画意。会流动变化出“釉俱五色”的层次色阶,状如泼墨晕散,云蒸霞蔚,具有一种“气韵生动,巧夺天工”的自然美、彩釉美和工艺美。古人将窑变釉彩的形成比喻为“无极由来太极生”的精气造物。借窑变釉彩的一角一块的“空地”来进行绘画,像张大干先生的泼墨泼彩国画一样,工艺艺术与手工艺术、自然与人工结合在一起,交相辉映。
青花是陶瓷绘画材料的王牌,细可走线、粗可块面,似蓝比蓝黑。有“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的色彩效果,庄重、典雅,比较符合中国传统的以青为尚的审美观。《陶雅》里有“以浅深数种青色交绘成文,而不杂以他彩,犹画山水者之专用笔墨也”,相类于传统中国画水墨的功效。青花较之其它彩饰较容易上手操作,但浓淡深浅要注意掌握。用青花料作画可以进行大写意、小写意和工笔画法。粗犷与细腻并存,施以透明青釉高温焙烧,“花从釉里吐分明”这句话能透出青花纯净温润的色彩,青花与釉里红搭配,一个色彩浓烈,一个色彩素雅,一静一动,相互映衬,浑然一体。
现在陶瓷绘画已突破了传统的瓶颈,趋于多元化融合时代,如粉彩、古彩、釉彩、青花釉里红结合其他技法混同装饰,纯传统的画法范围愈见缩小,大量专业院校的毕业生、老师、画家充实于瓷上画坛,引领进一些设计新观念、新思维、新技法,寓传统工艺与现代装饰为一体。
著名画家如林风眠、唐云等都用过简单的低温新彩颜料在瓷釉胎上绘画,尝试过在瓷上绘画的特殊韵味。近几年由于瓷上绘画魅力的吸引力,有些画家亲赴景德镇创作陶瓷绘画。由于工艺不熟,時间短暂,只能主观将青花(高温)、新彩(低温)当水墨用在坯上、瓷上绘画,不能客观深入进去,讲究主观一笔下去的笔迹效果、不愿重复用笔上色,往往会导致色料寡淡,没有分量感。因而没有烧出几件好作品。有绘画的艺术和技术,隔了陶瓷的工艺技术,只能将陶瓷当画布,因为这些画家没有对陶瓷艺术地域性特殊性本质的掌握。俗话说“绝知此事要躬行”,审美判断陶瓷艺术境界是深是浅,必须依托感觉、发现、体验、揣测的灵敏度与深入的程度,如此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进入门径。
中国画注重线条,把形体画成飞动的线条,陶瓷绘画用线有平勾线,还有刻进去的凹线,堆剔起来的凸线,通过各种不同的工艺表现形式和处理方法,集器型、材质、绘画装饰之美于一体。在瓷上、坯上作画难度和在宣纸上、画布上不一样。陶瓷创作过程中就是工艺技术在艺术实践中创造的过程,受一系列工艺条件制约,这种制约有时为艺人的发挥想象和突破已有的束缚提供了最大的可能。造型上观物取象,创造出具有特殊意蕴的器形,使器形与画面美统一。颜色釉的流动与变化规律,可以说是一种特殊的色彩,比一般的绘画色彩有更大的难度。把握火候中的创造性精神,如“窑变”对意料之外的变化在陶瓷艺术上的发挥留下了余地。
白纸上和瓷坯上的绘画是有区别的,好比用一种色釉、色料在坯上作画需反复用笔堆填,以期达到用色的饱和度,才不致烧成后色彩浅薄,效果不佳。坯上、瓷上用色作画可以多次删改;纸上用墨走线不能改动,不能停留,否则会渗墨纸上。蘸釉运笔有阻滞,不如用墨顺畅挥洒,要耐心细致。釉料虽然经过几十个小时的机器研磨、过筛,还是有一定的细微颗粒,是胶状的,而墨色是水状的,水与墨可以天衣无缝的渗透与交融,是两种根本不同的材质。含釉与含墨,涵盖着不同的工艺技术氛围,都以不同形态体现着带普遍性的艺术规律,即陶艺家与画家实现理想艺术的着落点是完全相同的。水和火协调做成的陶瓷作品,加上陶艺家、画家以高超技巧,不急、不徐,得于心而应于手。赋釉彩借笔墨运笔而“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界破了虚空,留下了笔迹,流出了人心之美,万象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