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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聘马(六)

2018-01-24鹿聘

飞魔幻B 2017年12期
关键词:陛下天生正义

鹿聘

上期回顾:周为鹦与李祟离开后,徐天生跟周慎从白日打到了黄昏,最终徐天生胜出,开始替周为鹦向众人讨要份子钱!

我一心想跟李祟出去吃猪肘子,但外公不准我走。我生怕李祟一走,外公会关起门来家法伺候,于是赶忙拽紧了李祟的胳膊。

李祟对我说:“周为鹦,上次在曹府你把我丢下了,但是我讲义气,不记仇,说好了带你去吃猪肘子就一定去!”

他对陈鼻一个眼色示意,陈鼻立刻抽出腰际的软鞭,护在我们身前,他的声音沙哑:“世子尽管离开,这里还没有人能过得了我这条鞭。”

李祟随即眉开眼笑,拉着我出府,一路去了小北街。

此时小北街的店面方挂起灯笼,各色摊铺流水一般绵延不绝,糕点烤肉气息扑鼻,乃是京都烟火盛极之地。

我一手拿着李祟方才选的面具,一手持着胡椒面筋串儿,正吃得开心,一只手冷不丁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回头一望,身上顿时奓起寒毛——曹东吹就站在离我两步的距离,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刚刚在府里已经答应了外公,再不与曹东吹这家伙来往,看到他这副模样,心知他想问什么,于是拉着李祟立即开溜。

“周为鹦,你难道真不想知道我兄长到底胁迫了你家什么?”曹东吹高声喊住我。

“不想。”我转头答道。

“李少侠!李少侠!”曹东吹立即转攻李祟,“我姑母曹皇后当年挑拨你父子关系,又数次派杀手袭击王府,你不想知道原因?”

闻言,李祟脚步一僵,我知道他中计了,却怎么都拉住不住他。他问:“你会告诉我?”

曹東吹一笑,缓缓揖手说:“兄长已经在派人四处搜查我,我只求一个安全的隐藏地点。待我夺得家主之位后,一定将一切缘由奉告。”

我无奈地道:“东吹啊,这次你真的当不了家主了,皇帝和周家都向着曹正义,你叫我跟李祟怎么窝藏你呢?”

“何必怕那曹正义?”李祟斜了我一眼,继续对曹东吹说,“待我对神婆求一求,你便住进神殿,那地方曹正义想不到也不敢进。”

“多谢。”曹东吹笑容淡定,又转而对我说,“为鹦,你不必替我担忧,我派往云渡山的人已经在回程的路上,等他们带来一个消息,局势就明朗了。”

云渡山?我立即想到那是曹皇后居住的云渡山,曹皇后偏袒曹东吹,或许他真能借此扳回一城。

我望着眼前这个谨慎温和的曹东吹,无论形势如何偏向曹正义,他始终从容,仿佛局势已经在掌控中,可见他也并非良善之辈。

我与李祟从这日开始雇人修建新宅,我与他住在一间客栈,清早儿光线融融地扑进窗子,他酣睡在枕上,灰尘在光中飞舞,与四周的古董、桌椅一派莫名温柔和谐的陈旧气息,唯有他露出棉被的娇嫩脸蛋是鲜活的。

我拿整整一铜盆的冷水泼在他脸上,软软的绣鞋踩上去,他那张像涂了胭脂的脸立刻皱作一团,我恶声道:“你快别装睡啦!我说的事你不干也得干!”

我打算将宋焦也接到新府来,继续做我的小跟班儿,没想到李祟这家伙死都不肯答应,说家里只能有他一个男人,还说他对宋焦看不顺眼,一见他就想打他。

我怒不可遏地提起他的被子,说:“你说!京都有你看得顺眼的人吗?”

他被我揪起来,水淋淋的脸却笑嘻嘻的,立刻揽住我的腰:“自然有,我对你怎样看都好。”

他坐下来,似乎是妥协了让宋焦进府的事情,然后穿上鞋要带我出门逛逛。

他带我到东街,我正疑惑为何他要来徐天生的地盘,他目露凶光:“你忘啦,咱俩成亲那天,徐天生趁我们不在,把份子钱全收走了!后来他被赶来的官差大人带走,想来现在应该放出来了,被他摆弄这一道,我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我一脸惊恐地问:“你又要找徐天生打架?”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今天就以理服人,乖乖叫他把钱还回来。”

李祟信誓旦旦,我想这小子无论过了多久还是这么天真啊。

我俩这边在找徐天生,却不知徐天生也在找我们俩。原来曹东吹失踪后,曹正义便想到是我们藏了他,他给徐天生一笔钱,让他领着手下的孤儿四处找我们的下落。

于是,当正掏钱买糖葫芦的徐天生跟我们迎面撞上,四眼相对的那一刻,他狞笑一声,大踏步冲过来就要捉住我们。

李祟见他来得正好,也毫不客气地上前,两人互相缠扭在一起,涨得脸红脖子粗。

“小的们,快去,快去……”徐天生兴奋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去禀报曹大公子!这对贼公婆我抓到啦!”

李祟明显一愣,又不管不顾地缠着他:“徐天生!你个臭不要脸的!还钱!”

“谁欠你钱啦,谁欠你钱啦!”徐天生激动地嚷嚷,把周围百姓都引来围观,“街坊邻居作证,你休要污蔑我清白!”

“上次你偷收的份子钱,交出来!还敢跟小爷装疯卖傻!”李祟手指到他脸上。

“一个子儿我都没花,全给我的手下买烧酒去了。反正我没钱还你,你把我杀了算了,来来来,你杀了我算了。”徐天生边说边把自己往李祟身上贴。

我见人越聚越多,对着我们三人指指点点,马上一个猛扑,抱住李祟,将他与徐天生分开,大喊道:“李祟,你别疯啦,曹正义马上就要来了,咱们赶紧跑!”

我跟李祟一个转身,就见到两行恶奴护持下走出一个贵公子,他轻摇折扇,啧啧笑道:“来,告诉我,我的弟弟跑哪里去了?”

“你们要劝告他,为兄很担心他,叫他早日回家。”他笑眯眯地道。

“不好,”李祟泛起清浅的笑意,“我不告诉你。”

曹正义的面色有一刹的凝滞,随即恢复成笑意:“调皮。”

他这句话一落,徐天生一胳膊揽住李祟的腰身,李祟又气又恼,立即要挣脱。徐天生臂力惊人,一般男子在他胳膊下根本动弹不了半分,可李祟也不是平常男子,他如一只精力充沛的小狼狗,奋力撕咬,眼见差一点就要脱开牢笼。

曹正义生怕错过时机,立刻上前,撸起袖子,朝李祟的脸上狠狠揍了一拳。这拳力道不是很大,也没中要害,却让李祟晕了,并且他倒下的时候喷溅出一尺高的鼻血,看起来惨烈至极。endprint

我大叫一声,以为李祟被曹正义一拳打死了,顿时又悲伤又怒火熊熊,一脚踹上曹正义的后背,咬牙切齿地道:“去死吧!贱人!”

曹正义被我这一猛踹也有些懵了,他还没反应过来,我便被好几个人架起,跟送往屠宰场的猪一般,与李祟一起被抓进曹府。

一进了偏堂,曹正义立刻绑了李祟,这时李祟也睁开眼醒来。我一见李祟没死,又破涕为笑,只是他浑身是血,看起来像受了重伤。

“世子又如何?”曹正义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说出这句话。

他抬起李祟俏生生的下巴,冷笑道:“不过是一个娘亲跟别人私通生下的小杂种,你爹爹好气量,没有拔剑杀了你。”

“我想我现在私自杀了你,你爹爹是不是也不会说半句话。”

“你敢!”我在一旁喝止他,“就算他爹爹不管,他可是我夫君,你要么连我一起杀了,要么就等着我让你死无全尸。”

“周为鹦,”曹正义轻轻喊住我,“我与你相识多年,就算有一半的岁月是曹东吹,可也有一般岁月,你面对的是我。”

他说:“你得知道,你所认识的熟悉的曹东吹,是我曹正义,并不是我弟弟。”

“将你跟李祟一起杀了,这是个好主意,可是我不敢啊,”曹正义挑起唇角,说,“你们整个周家可是专门杀人的机器呢。”

闻言,我大惊,李祟抬起头,面色苍白地问:“什么意思?”

“要不然,周家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帮我?”曹正义重新坐回椅子上,把脚搭在李祟的肩头,“我也是十六岁时,无意中得知……京都周家的秘密。”

李祟狠狠咬住曹正义搭在肩上的鞋头,像凶残的野兽,曹正义立即收回脚,说:“周家满门,从家主到扫地看门的小厮,全都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名唤捕蛇郎,即当今陛下的死士。他们蛰伏在京都,监督朝堂世家的动向,搜集情报,为陛下隐秘地杀人。”

曹正义又说:“周府建在三十年前,陛下登基后,便渐渐将周府里全部换上自己的人。周家甚少在朝堂上活跃,从不结党,或与人私交,就是为了对世人瞒天过海。”

“比如,”他的眸子看向我,“你舅舅周海郎,你弟弟周慎,都是一路从死士营摸爬滚打出来的佼佼者。你的贴身小厮宋焦,他更为特殊,可以随意进出宫廷,对京都大小权贵,他有先斩后奏之权。”

“陛下一向信任我,”曹正义笑道,“我曾在陛下面前见过宋焦一次,后来每回见到他,都很尴尬。”

“那周为鹦呢……”李祟从沉默中开口,他问,“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你猜,”曹正义笑得越发灿烂,“你猜你的媳妇儿,她是捕蛇郎中的一人,还是整个周府里唯一的例外。”

“我想,她那么蠢,武功也很烂,谎也撒不好,一定不是。”李祟抬头,静静地望着我。

一片死寂中,曹正义无声地笑了笑,李祟也弯起嘴角。

“如果是的话,那也太辛苦了……从死士营里艰难地爬上来,每天重复着受伤,她实在太辛苦了。”他说。

我不敢再回头看他,大颗大颗的泪水滴溅在地面上。

“跟我说,我弟弟究竟藏在哪里?”曹正义问。

我跟李祟都不理他,曹正义看了看李祟,又望着我。最终,他一把揪起我的领子,将我推出去:“今晚天黑之前,希望你能把我的弟弟带来,一起吃个合家饭。不然,李祟会少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

我浑浑噩噩地出了曹府大门,冷风袭来脑门,我打了一个激灵,这才如梦初醒,我要找人救李祟!

我先是急急去了神殿。曹东吹似乎已经知道我注定会来,手中的茶盏未到嘴边,他便起身,按住我的肩膀问:“曹正义捉住了李祟?”

我點点头,他说:“哥哥有他的筹码,如今我也有了我的筹码。我遣往云渡山的人已经归来,我现在立即进宫一趟,面见圣上,不出半个时辰,一切必将尘埃落定。”

我急道:“你要怎么扳倒你哥哥我不管,万一李祟受到了伤害怎么办?”

“你放心,”曹东吹重重地说下这三个字,“我绝不会让李少侠因我而受难。”

我眼睛通红,紧盯着他低声说:“你记好了,曹东吹,你答应李祟要告诉他的事,一定要做到。”

“东吹从不失信。”曹东吹说。

曹东吹已经出发去面见陛下,我不确定他的筹码是否真能让皇帝变心,于是又回客栈找到陈鼻。陈鼻听到世子受困,立即要进府救人。

恰巧宋焦也出现在这里,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笑眯眯地道:“去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曹正义,怎么能不叫上我?”

我们三人一同出发,没想到我还未至曹府,便被人挡住了去路,舅舅与周慎一前一后站在街口。这条街静悄悄的竟没有一个人,看来已经被周家肃清,专门为了拦截我们。

“从一开始,你就应该嫁给曹正义,这是整个周府的命令。”舅舅开口,此刻他并不是舅舅,而是捕蛇郎的掌权人周海郎。

“周为鹦需要听你们的命令,但是我不用,赶紧给老子滚,”宋焦说,“在我的权限里,杀你们不用受罚。”

宋焦与传统的周府死士不同,他身份独特,一向肆无忌惮。他一直很讨厌周府,尤其看不惯周海郎和周慎,因为周海郎总是规束他的行为,与他在陛下面前争吵,而他讨厌周慎只是出于性格原因,他讨厌周慎的一丝不苟与认真。

他喜欢把刚刚剥吃了烤红薯的手抹在周慎的雪白衣裳上,周慎一见那乌黑的两个手印子也不动怒,宋焦冷哼道:“呸,什么不食人间烟火,谁不掏耳朵抠鼻子上茅房啊。”

我一向觉得宋焦是个精致的人,没想到在对周慎的态度上,他倒是跟徐天生很一致。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得到陛下宠信的缘由是什么,毕竟,你的武力并不算顶尖。”周海郎面无波澜,“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样,你是陛下收养的玩物娈童?”

宋焦笑了,转头看看我。他笑起来天真无邪,如旭日般热烈,可我知道,这是他杀意骤增的表现。endprint

紧接着,他慢慢抬起左手,那只左手上的血肉经脉竟生生消失不见,只有一副嵌入白骨,五指如钩,精钢特制的铁爪。

“你们这些俗人,还真是会造谣言。”宋焦笑着扑向周海郎,那只铁爪只需轻轻一扯皮肉,便能造成鲜血淋淋的伤口。

周海郎轻轻一侧身,向下的嘴角终于有了些微弧度:“哦,我知道了,你是曹皇后从小养到大的那个孩子啊。”

周海郎自以为避过了宋焦的铁爪,没想到宋焦贝齿咬着数柄小刀,此时正飞向他的颈间动脉。周海郎不得不全神防备,后退数十步,与他拉开距离。

宋焦站定后立即转身,一撩袖袍,手臂上数支精良小巧的箭弩待发。这更加确定了周海郎的想法,他感慨道:“我知道了,你是曹皇后培养起来送给陛下的死士。深知皇后习性与脾气的你,难怪会让陛下……这样器重啊。”

“是不是很嫉妒,很不服气?你们承受了百倍的痛苦与风险,却没有我一步登天的运气。”宋焦说道。

“这样还激怒不了我。”周海郎身形不动,接着宋焦的招式,脚下却再没有移过半步。

倘若不知道宋焦的身份,周海郎还敢杀了宋焦,可是如今知晓了,他却不能轻举妄动。

我见宋焦成功将周海郎拖住,赶紧朝曹府跑去,却不料周慎抢我在前面,一手将我按住。

他不是我的弟弟,而是我的上司。

陈鼻长鞭一挥,迫使他不得不松开了我。陈鼻挡在我前面,微扬黑色帷帽下尖尖的下巴,道:“周为鹦,你先去救世子,我来对付周慎。”

“周为鹦,我一直在想,像你这样不合格的死士,是怎么活到今日。”周慎对我说。

陈鼻望向他,平静地开口:“在我眼里,你也是不合格的。”

“陈鼻,北域第一高手,”周慎脸色冰冷,“我不跟你打,我从不对女人动手。”

周慎面上表情没有变化,继续对陈鼻说:“你能看出我周府之人不寻常,我自然也能看出你是女人。”

我心中大震,从前只觉得他不似其他男人棱角分明,身形高大,没想到他竟然是女子。

陈鼻微微停滞了一下,然后她做了一个动作,她用手将自己的帷帽往上一掀,刚好露出一张脸蛋,那是一张生得极动人的脸,眉细眼圆,鼻梁精致,两颊多肉,就如春日穿着裙裳嬉戏玩耍的娇憨少女,但那张嘴从来不会弯,那双眼睛只有无视一切的淡漠。

她的嗓音也不似一般少女的悦耳空灵,仿佛被烟熏坏了:“你说得没错,周大公子。”

随即她将帷帽放下,长鞭从背后破风挥出,使出凌厉的杀招。周慎有微微的失神,这一下已经让他陷入被动的状态。

“我是女子,也能取你的人头。”她不轻不重地说完这句话。

“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周慎双指抹过剑锋,淡淡地说,“不过她没有你强。”

我继续朝曹府奔去,没想到周慎一把握住陈鼻的长鞭,另一只手拿剑放上了她的脖颈,他不顾被鞭灼烧得血肉翻卷的手心,转头冲我大喊:“周为鹦听令!”

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住,我转身,望着周慎那不可忤逆的神情,迟疑了很久,终于一咬牙,膝盖发着抖,跪下道:“下属听令。”

“你不许,踏出这里一步!”周慎喊道。

汗水不断滴到地上,我抬头看天,霞光万丈,火红云焰,已经到了傍晚,我知道我再迟一会儿,李祟就废了。

“恕属下难以从命。”我起身,对他说。

“因为与李祟成婚,并不是我一人做的决定。当日陛下私下找到我,让我从今往后秘密保护李祟在京都的安全,所以嫁给李祟,这是陛下给我的任务。”我一字一句地说。

“先前陛下不允许我将此事告知任何人,是以我瞒着周府上下。我今日说出来之后,望舅舅與阿弟为我保密,以后不要再为难他。”

“并且,即使没有陛下的命令,我今日……也铁了心要去救他!”

最后一个字落下,我一步步后退,接着转身,拔足狂奔起来。

我腰间佩剑,踹开曹府的大门,拔剑挥挡前来阻碍的家奴,一路打到内堂。曹正义安然坐在那里喝茶,我眼神逡巡四周,不见李祟的身影,只见地上一滩乌黑的血迹。

我立刻上前,一脚踏在桌上,用那柄泛着雪光的锋利长剑抵着曹正义喉咙。我俯视着他,问:“李祟怎么样了?”

“曹东吹呢?”他问。

“曹东吹此刻人在宫中。”我说。

他蓦然冷笑一声,将手中茶的盏掷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我一脸,他说:“那你如何有脸跑到这里问我要人?”

“我不是问你要人,是向你抢人。”说着,我将刀锋贴近三分,他的脖颈立刻出现一道血线。

“你是不是笃信,曹东吹跑到宫中对陛下说一番话,就能改变既定的事实?”他轻轻对我说,“你们捕蛇郎个个做好了去死的觉悟,但你有没有做好让李祟替你去死的觉悟?”

“但你不敢杀他。”我说。

“不敢吗?”他哈哈笑起来,一把推开我,“周为鹦,你从来都没认识过我。”

“但是我却对你无比清楚。从不知道哪一日起,我与你一同在湖里摸鱼摸虾的时候被父亲看到了,当晚他对我模糊地说了你的身份,告诫我不要再与你来往。再后来,我就知道了你喜欢我。”

他问:“你喜欢的是曹东吹呢,还是我?”

我想起第一次去学堂时,我坐在那个样貌出众的小公子身旁,问他看的是什么书,怎么一个字我都不认识,他合上书不给我碰,抬起头蔑视了我一眼,他的睫毛极长极精神。

“没文化。”他这样说。

我不知道那天是曹东吹还是曹正义,或许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我不用知道过去我到底喜欢的是谁,这个问题放在现在已经毫无意义了。”我说。

他轻笑一声:“你觉得,李祟知道你是死士的身份后,对你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我的思绪更加混乱,想到了更久更久之前的事。他见我沉默,又说:“毕竟,你一直将他蒙在鼓里。”endprint

我怔怔地开口:“李祟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吧。”

我想到了初遇的时候那个牵鹿的少年,在我偷鹿的时候其实眼睛就看着我,但是没有阻止,他在第一次亲我的时候说,那头鹿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呀,他说他小时候身体很差,精神不好,他跟我说曹皇后经常派人刺杀王府,而他因为居住在偏院每一次都避过了。

明明在最后一次他没有逃过,那天晚上他差点就死在了一个人的剑下,而那个人也是第一次跟随同堂师兄做任务。

那天晚上,从宫中差遣出的几名刺客抵达北域,分作几处潜进王府。与此同时,一个少年也从王府中偷偷出来,他走得很急,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时不时后望有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常年疾病缠身,又遭父亲的猜忌与蜚语的攻击,出来是为了寻死,然后他便被人喊住了。

他战战兢兢地回头,发现是一个眉眼陌生的姑娘。而姑娘见他月光下惨白的脸色,麻秆儿似的身材,以为是鬼,不由得被唬了一跳。

“喂,小子站住,我问你知不知道世子爷的住处在哪里?”姑娘凶恶地问。

她跟随自己的师兄第一次来北域,是为了杀掉那个病恹恹的世子爷,可是她天生找不着路,乱闯了几次险些被发现。她更不知道世子爷就站在身前,并且想死。

“世子爷的住处?”他有些茫然,“进了王府,穿过花廊,左拐,过了无鲤湖,越走越没人的地方就是了。”

她从怀里掏出几个银锭子,扔过去,骨碌碌滚到他脚下,道:“赏你的!”

姑娘说完就消失了,他没去捡那银子,而是继续走。可是他走了没一会儿,她又掉转回来,他肩头被大力一扳,差点摔倒。

“小子!你欺瞒我!”她愤怒地说。

姑娘少了两颗门牙,一颗是被夫子打掉的,一颗是被她舅舅打掉的,所以她生气起来还有些滑稽。

“我没有。”他有些莫名其妙且委屈。

“带我一起去找,找不到我吃了你!”说着,姑娘一把将他抓上马,向着王府驰去。

他趴在马背上,那副单薄的身子骨被颠得生疼。

“女侠,求您了,我要被颠死了……”他忍不住求饶。

“忍着!”她斥责一声,柳眉倒竖。

他不禁眼眶红红,差点落下泪来——今晚他原本想死在三神山顶上,听府里的婆婆说来生能没病没灾,父慈子顺,安稳过一生,但现下却被这个女贼劫了。他猜得到这个女贼是要行刺世子爷,他想直接开口说“我就是世子爷,只要你带我去三神山顶,我就任你杀”,可他看这个女贼蛮横,恐怕不跟他啰唆就拔剑把他杀了,那他来生托胎多病多厄,困苦潦倒可怎么办是好。

又想到,自己一个人偷偷死在三神山还好,要是死在这女贼手中,父亲知晓,又要痛骂他丢脸,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竟连生死也磨蹭,索性哭起来。

她停了马,奇道:“你哭什么?我不杀你。”

“我哭你不杀我,今晚我还是要自寻短见的。”他说。

“你为我指路,我一会儿借刀给你自寻短见,”她拍了拍自己腰间,“这可是师兄送我的宝剑!”

“那你能帮我把尸身送到三神山顶埋葬吗,他们说那山很高,我不一定爬得上去。”

“这个……”她有些犹豫,“等我任务完成了,一定帮你这个心愿。”

“女侠,你真是个好人,我爹爹都不会答应我什么事。”他感激得泪珠不掉了,鼻涕也不流了,一把抱住她。

“你不会就因为你爹爹娘亲不疼爱你,所以想死吧,”她有些诧异,“这又有什么,我连我爹爹娘亲的脸都没瞧见过呢,现在还不是照样骑马打架欺负人?”

“那不一样,”他低垂着脑袋,“我爹爹原来可是很疼爱我的,后来他听了别人说的闲话,就再也不理我了。”

“小兄弟,你放心,就算你做了什么坏事,你爹爹表面上怎么讨厌你,他都舍不得你死的。”她满脸肯定地对他说。

“真的?”他问。

“真的真的,世间就没有不爱自己子女的爹娘。要是我说错了,你就跑到京都,指着鼻子骂我!”她拿剑拍了拍他的头。

“对了,小兄弟,世子爷的住处在哪儿呀?”她问。

他指给她看,她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她抱剑对他告辞:“小兄弟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他往回走了一步两步,又突然回头,对她说:“无鲤湖下直通外面,你快走吧,这里马上就有人来了。”

然后他便发疯般跑起来,再也不去看茫茫夜色中的她,一鼓作气跑到了正堂,双手合拢在嘴上,大喊:“来人啊!府里有刺客!”

那次王府刺杀依然以失败告终,据说那天本来进展很顺利,但突然全府警戒,迫使刺客全数退出北域。后来曹皇后移往云渡山居养,这便是最后一场刺杀。

“那是我第一次跟着周慎与舅舅他们一起出任务,”我看着曹正义说,“直到后面很多年,我也不知道是我使那场刺杀失败,因为我并不知道当时那个少年就是世子。遇到李祟的时候,我也没认出他就是那个寻死的少年,他已经脱胎换骨了,是一个与我的过往完全没有交集的世子。”

“那你如今又是怎么知道的?”曹正义问。

“他一直在告诉我,是我一直没有猜出来。”说着,我按了按剑。

现下李祟不知被关在哪里,我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他的生死,我与曹正义对峙到晚霞消散,日落西山,他看着我笑了笑,方命婢女点上蜡烛,就见从外面冲进一帮人,朱红官服,黑色纱帽,佩满月长剑,无需烛火亦认得清他们的目的。

我知道曹东吹的筹码胜了,这些人是陛下派来协助曹东吹的。

曹东吹站在众人身后,高声道:“兄长,这一着是你错了。”

曹正义含笑不语,然后他说:“东吹,小时候你下棋从未赢过我。”

“那是因为兄长你总是在败象显露时挠我的痒痒,唤雀儿衔子飞走,或者借故离开,所以我从未胜过你。”曹东吹说。

“我也经常故意胡乱落子,给你可趁之机,就像今日放你進宫面圣,你的踪迹一直在我的耳目之下,可我还是让你进了皇城。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endprint

“兄长但说无妨。”

“因为我很好奇,我从来喜欢冒风险,想知道你有把握劝动陛下的筹码是什么。就算曹皇后是你的靠山,但如今曹皇后身在云渡山,陛下大权独掌,完全不用顾虑曹皇后。”

曹东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抬眼看看天色,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杀你,只要你去南疆,一生不回京都,这是我的条件。”

“我厌恶了跟你讲条件,”曹正义笑着摇摇头,“我厌恶跟你用一个名字,厌恶从小跟你争着出门的天数。从今往后,曹家只有一个曹东吹。”

曹正义眼锋微扫,从他身后缓缓走出数十名披袍蒙面之人,他道:“东吹吾弟,你以为得了陛下的倚仗就真的胜了吗,只要今晚只活下来一个人,无论他是哥哥还是弟弟,曹家都不得不奉他为家主。”

曹家府门被两个小厮缓缓拉上,这是曹老爷的默许,无论他们在家宅中如何厮斗,死了多少人,都不能让一滴血流至大门前的石阶。

曹东吹与曹正义两方开始混战起来,我立刻在曹府中四处搜寻李祟的下落。很快,我就在一间耳房中寻到了他。

昏黄的光亮下,他满脸满身不知沾着干涸的血还是什么,倚倒在一堆杂物中,他的手腕被高高铐起,用一条铁链绕在梁上。

“李祟!”我喊了一声,他微微往我这个方向抬头。

我当即拔剑砍断那条铁链,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血,将他背起,冲出门。

“周为鹦,你拿剑的样子,一点都没变。”他的声音虚弱至极,还是传进了我的耳里。

我的耳朵嗡嗡响,明明心底有了一个答案,我还是忍不住问,等他亲自说出口。这个从人贩子手里把我抢过来的男人,这个披荆斩棘执意娶我的男人,他还没有告诉我一切。

我的头被一捧鲜血浇了个透,抬头,见内院中已经尸首遍地,一人手持长剑摇摇欲坠地撑在门前,地砖上躺着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我赶忙又将李祟放下,藏到身后,不敢再动一步。夜色漆黑,他们身上的衣裳早已被血浸染得不辨原本的颜色,我不知道站起来的这个人,究竟是哥哥还是弟弟。

他的睫毛上滴着血珠,最终坠落,他注意到我,将长剑收起,拱手道:“东吹多谢周姑娘与李少侠这些日子的相助。”

我一颗心蓦然松下来,眼睛落到地上的那个人身上。他还没有死,一柄剑穿透他的胸口,令他紧皱双眉异常痛苦,看来曹东吹说不会杀他哥哥,果然手下留了一线。

马上有许多人出来收拾场面,曹东吹被人搀扶着前去救治,曹老爷虽未出面,却一直关注这里的动向。看来,曹东吹已经通过他自己的淬炼,有能力坐上曹家家主的位置。

我重新回头,而李祟已经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近我,边走边笑:“周为鹦,就算你的门牙长出来了,我还是认得你。”

闻言,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身后是忙碌着清洗血迹的众人,身前是一个看起来陌生的男子,这男子是我的夫君,他从前有可能成为三神山上一具无名尸体。

“你骗了我,你说世间没有爹娘是不疼爱自己儿子的,你说要是错了我可以找你算账。”

他站定在距离我三步的位置,笑着伸手,说:“我来找你了,周为鹦。”

上市预告:京都女版西门庆周为鹦,擅长嘚瑟兼耍流氓,没想到一朝被拐迎来了她的报应,来自北域的暴娇小狼狗李祟,爱好打架和给周为鹦讲情话,一言不合就亲亲,流氓界宗师就此踏入婚姻的坟墓,不正经不靠谱夫妇随时开启奓毛模式,百姓们喜闻乐见,什么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就是!

李祟自我感觉:鹦哥儿,我觉得我们可以走先婚后爱路线,甜齁别人的那种。

周为鹦:醒醒,我们是虐恋,两个要死一个的,知道吗!

《西风聘马》2018年初春上市,看李祟和周為鹦如何过上鸡飞狗跳的婚姻生活!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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