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真味
2018-01-24米丽宏
米丽宏
立秋以后,大地上的一切,渐渐往沉静里走。植物沉静,水流沉静;到秋分时节,连空气里都有一种沉静。风,飒飒的,凉凉的,呵气成露。秋露,滚动在叶子、草尖上,投射出一个籽实丰足、自信自赏的秋境。
秋风,凉,醇,清,像研熟的墨一般,一点,色彩就洇一片。万物呢,也有着中国宣纸的韧而润哩。浓墨遇宣纸,秋的意境一唤而出,深深浅浅出了层次。向风的地头,谷子,被涂黄了眉毛;高粱,被染得酡红一脸;玉米娉娉婷婷,只是呲着的大板牙,不太秀气。
满山果树,香味,先扑过来了,跟着风,一尥一尥的,莫是秋风也被灌醉了吧。
秋风入果林,先上了树。一枝果子,有老绿叶子半衬半遮,是工笔细描、溜边沉底的小尺幅手札,耐看得很。枝头的果子,是一丝丝红过来的。谁的用笔,那么纤细呢?嫣红、浅红、微红、青黄、沉青,一个苹果,就这样把色泽的渐变一丝丝呈现给你。
山里,多沟谷,山前山后,路边坡地,地势不同,秋风的脚步也不一样。那背阴的沟谷里,任你再三催问,我自心有主张。左看右看,心气顺了,就红它几个;烦了大势,就不红不黄。
有那么几个,倔强地青在那里,像一个个孤傲的青眼!
黄豆的叶子,变软变薄,秋风哈口气,它就落满了垄。卵圆的黄叶子,堆积起来,豆棵上就不剩啥了。丁零当啷的豆荚,一串一串,让豆棵子一点也没显轻松,好像那叶子落也是白落了。它们不过是秋风寄下的封封书信,分量轻重,要看谁来读。
绿豆和红小豆的叶子也在落,但豆荚是一茬茬成熟的,今儿几个,明儿几个,后儿再熟几个。熟透的豆荚,你不理它;它生起气来,会把自己炸裂。啪的一声,豆粒四散,刷拉拉落在豆叶里,让你寻也寻不见。所以,一到豆将熟,村里人天天挎着柳篮去摘豆,俯身弓腰,采采复采采。俯仰之间,是对豆子的抚慰,也是对一个季节的礼敬。
秋风也能催开花。蓝天,骄阳,棉田里一片耀眼的明亮。一朵朵肥实、暄松的白,被阳光喂饱,从“棉花碗儿”里膨出来,膨成巴掌大一团,不妖不媚,不施脂粉,像乡下小丫。摘棉花的人,腰里系着包袱,像怀着孕,还用手托着。他们像鸭子一样回到地头,把一包袱棉花倒向床单。一团白云,哗然飘落。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这是齐白石画作《棉花》的题款,我觉着,这句大实话里,有着深深的感恩。
有人家煮落花生啦!秋风把它的味道传播得四下都是。刚出土的落花生,带壳加盐煮着吃,美白肥嫩,余味悠长。还有,最好趁热吃,偏甜,偏糯,偏清俊, 醇醇的,有爽朗秋意在其间。
才女张爱玲喜吃盐水花生。微风中的藤椅、盐水花生和苏格蘭风笛,被她捉来,一涂一抹,成了一幅淡泊辽远的画面。这幅秋分图,有清中带浓、浓中寓清的奇异美好。
秋风凉凉吹,阳光细细撵,秋分很快会过去的。短暂、沉厚的秋分,有种大局已定、丰收在望的丰腴美感。有人在静等,有人在完善,有人在张望,有人在期盼。
而懂经的人都清楚:秋分,是迢遥跋涉之后,生活最终呈现的一线繁华和殷实、体面和蓬勃。这种心理层面上的欣悦,只有亲手亲脚、亲力亲为去获得。
馈赠和施舍,从来不是秋分的真味。
(编辑 紫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