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中意火的人

编译 思羽

最最终的告别。

卡洛斯从设在6号施工站内的控制室的观察舷窗凝望，望着一个地壳上布满煤尘的星球，这颗在他下方缓缓旋转的星球便是地球。很快，他会收到一条讯息，接着他会揿下一个按钮。他会像处置上一颗星球时那样，在椅子里坐下，接到电话（就像他眼下等待的电话）之后，揿下按钮。然而，这一次他隐隐地盼望这通电话不会打来。

卡洛斯干着一份特殊的工作，整个太阳系里只有另外一些人实际干过这种差事。当他揿下按钮，将近10年的计划、设置、钻孔和炸药充填会以一次大爆炸的形式达到高潮，这次大爆炸会让整个星球彻底解体。地壳部分大多会以微粒形式向外移动进入较远的轨道，绕着主质量旋转，而地壳下面的地幔会分离成大约150块大小相似的巨块，飘移离开地核，而地核会留在原本位置（相对于它环绕太阳的周转而言）。

只要过上大约一小时，整个星球就会分崩离析，那时他的工作就将完成，真正的工作将会开始。星球内的矿石，尤其是现在迅速冷却的地核内的那些矿石将会变得可以开采和处理。单单星球深处的铁、镍和黄金就会帮助制造出充足的新“自旋城市”，它们能容纳的人口将会是地球地表上所能供养人口的千倍之多，而后者甚至是在地球遭到毁灭之前的数值。

卡洛斯看到地球大气层中的棕绿色云团旋动不休，一个气旋渐渐形成。云团如此不透光，所以他甚至说不准这场风暴对准了地表的哪个地方。他当然对地表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可能比星系中的另外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而这说明不了什么。过去的10年里，地球的地图在他的办公室和他的脑海里窜来窜去，尽管他从未亲自造访过地表。已经有两个世纪没有人类踏足过地球了。这个工程项目的所有实际工作都由无人机来完成，而无人机是从轨道上远程控制的。

在此之前，卡洛斯揿下过炸毁木卫三和土卫六的按钮；当炸毁月亮的按钮被揿下时，他隔着一段距离目睹了那一幕；早在土卫六、冥王星和水星被解体之前，他已经加入了团队，还为十来颗其他行星的解体工程担任了顾问。

他吃不准自己对于这一次的预期有何不同。出现抗议示威者？要喝香槟庆祝？像婴儿一样号啕大哭？

他转身离开了观察舷窗。整个团队都在肃穆地监视施工进展。他猜想，其实没有什么理由认为这次是个特殊的时刻。地球孕育了人类种族，但在很久之前地球就不再是个实际可用的栖息地。当最后一批人类离开地球时，有庆祝，也有哀悼，但如今没有理由去庆祝或哀悼了。这么久以来，让这个星球免于被收获资源的仅仅是感伤的情绪。

太阳系中的其他每个固态星球已经遭到解体。只有地球遗留下来，现在它的末日已经来临。人类需要原材料，远远超过对感伤的需求。

或许，是卡洛斯自己的用处到了尽头，使得他以不同的方式看待这个工程。他在天体采矿业度过漫长的生涯，而今天的这个按钮代表了他的退休。他端详了自己带领的队伍：50个不同专业的男男女女，都在他的领导下向着这个目标而工作。揿下按钮将会意味着他们中部分人的退休。有些年纪较轻的姑娘小伙能够转行到其他职业，但是，尤其是对少数几个已经在这一行干得和他一样久或者更久的员工，这就是职业生涯的终点。最后一份工作。一旦这个工程完工，未来将不会再有天体爆破工程的需求。一直到人类抵达某个地方的新恒星系，局面才会改观，但卡洛斯不会有机会见到那一天。

或许，最终上头的掌权者们会改变心意。联盟也许做出决定，他们终究不需要地球中的原材料。尽管大家都在说为日益膨胀的人口建造新家园，可大多数自旋城市仅仅用掉大约80%的容量，而且这个数字还是在太阳系理事会设立的宽敞的居住空间和慷慨的资源需求条件下的情况。其实，比起已经安排好的人数，每个太空站能够安全地多供养50%的人口。

然而，他知道最后一秒的暂时喊停是不现实的。已经投入了太多。太多有权有势的人投下了太大的赌注，而且到头来，看起来没有谁真的在乎地球是否要分崩离析。太阳系理事会对这个议题一致同意——这是极其罕见的事情。这间房内的所有人当中，就卡洛斯的了解而言，只有他自己的态度犹豫不决。最起码，这应该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事件，一件与人类息息相关的事情。众所周知，地球仍然是宇宙中生命诞生的唯一地点，而它即将被永久摧毁了。

古代的文本讲述着“末日劫难”的故事，那是推算中的一个可怕日子，地球在那天会被撕成碎片，而现在通过卡洛斯之手，地球的末日即将到来。他是毁灭的代理人。末日到来时没有骑在四匹骷髅马的背上，而是藏身在集束无线电波中，它会开启一条传爆序列，从蜿蜒遍布于地球的爆炸材料中释放出大约30尧它焦耳的能量。

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接电话的年轻男子向卡洛斯亮出竖起大拇指的手势。卡洛斯几乎没有细想，立刻转身揿下按钮。他还看不到任何异象，但他知道世界的末日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