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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不息:乡土景观模型的建构性探索

2018-01-24彭兆荣

思想战线 2018年1期
关键词:村落乡土景观

彭兆荣

引 言

我国正在进行各种各样的工程项目:城镇化、新农村建设、特色小镇等,并因此导致了城市雷同、耕地消失、文化遗产失落等问题。这是因为,当我们对乡土社会大动干戈之时,没有对乡土社会做细致的调查,没能充分听取乡土家园主人的意见。鉴此,便有了本文的“重建生生不息之中国乡土景观”的计划。一大批受过训练的学者、学生、志愿者分赴到广大的农村,到乡土的“原景”中去调查、去发现,去编列一个具有传统特色的“中国乡土景观的保留细目”。同时,去倾听主人关于自己家园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之“景观”的生命史故事。

窘迫的形势

今天,我们所面临的形势是:举国正在进行着一场大规模的现代化建设。各种各样名目的“工程”“项目”“计划”“规划”“设计”,以各种各样的旗号和名目大兴土木。对此,我们喜忧参半。因为,这些“工程”都存在一些共通的问题:乡土社会的主体性缺失,大量耕地丧失,传统乡土景观消失。而广大的农民对自己家园的未来缺少发言权。

4年前,文化部、教育部在北京举办了一个小型的专家会议,笔者有幸在受邀之列。会议其实是“命题作业”,题目是“在城镇化进程中如何保护传统的乡土遗产”。当笔者问及什么是“城镇化”时,得到的问答是,“在2020年我国城市人口占总人口的60%,城市户口占总户数的40%”。而当笔者追问我国城镇化的原因、根据、模式等问题时,皆无人回答。而现实的情形是:我国每日消失的村落何止以单数计量。

近来,笔者在《中国城镇化》一书中看到这样的定义:“所谓城镇化是指农业人口向非农业人口转移和生产、生活方式集约程度的提高。”*楚天骄,王国平等:《中国城镇化》,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5页。而且,我国的城镇化是“政府主导与市场力量对城镇化进程的影响并存”。*楚天骄,王国平等:《中国城镇化》,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0页。换言之,现在“城镇化”是以城市为主要导向和主体价值规划来推进的。然而,相关的论析中没有涉及如何尊重农民的意愿,听取他们对自己家园未来的看法,没有关照制定城镇化的乡土依据,没有注意到中国传统村落的历史概貌和形态的多样。这样的城镇化规划令人担忧?

当然,政府的相关部门、组织、机构正在进行一些相关的村落保护的政府工程,比如“中国古村落抢救性普查计划”,而鉴于“家底不清”,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决定于2008年至2010年在全国实施中国古村落抢救性普查工作,目的是编纂《中国古村落名录》。调查内容包括:(1)村落概貌。包括历史沿革,地理环境、人口、民族、生产、生活等。(2)物质文化遗产。包括民居、街道、桥梁、景观、塔亭、祠堂、庙宇、戏台等。(3)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民间习俗、节日表演、各类民间文艺等。*参见向云驹《草根遗产的田野思想》,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121~122页。在类似的项目推行中,村落的保护工作取得了一些重大的成绩。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不少的问题。

我们并不排斥城市化的演进,只是强调,中国的城市原本就是乡土性附属产物,传统的城市与乡村保持着亲缘、地缘、业缘等关系。我国古代也有城市建设问题,却从未以耗损乡土社会为代价。根本上说,“中国”的形成与五服的关系,皆以乡土为根本;这在《禹贡》中就定下了基调。即使是当代世界,也没有任何理论、证据和逻辑表明,经济的发展只是“城市的产物”,“国力的强大”受阻于传统的乡土性。

从世界历史发展的规律来看,如果有城镇化,那也是一个自然发展的过程。反观我国当代的城市化建设之所以发展快速,若没有“农民工”,哪来的这般奇迹?没有乡土的滋养,哪有今日之城市景观?因此,中国的城市从原生到演变,都以乡土为背景、为底色、为依据,这与西方城市独立生成的模式,即城邦(city-state)有着根本的差异。“城镇化”是一个社会发展中局部性自然的演进过程;它不是全局性的,不是以人为“运动”的方式加速推进的工程,更不是以耗损乡土为代价的。

在这些工程项目中,规划师、设计师、工程师等成为冲在运动前列的“急先锋”,大量的图纸复制造成了我们的乡镇出现“千城(村)一面”的景观。传统的乡村景观迅速改变了“新面孔”。家园为“主人”所不熟悉,甚至不认识。人们甚至找不到自己“故乡”的面貌,失却了文化认同……这不是危言、虚言。就此,住建部于2017年7月的发文可以为证,本文称其为“3做3不”。*在《住房城乡建设部关于保持和彰显特色小镇特色若干问题的通知》(建村[2017]144号)中,就三个方面的问题作出了要求:第一,尊重小镇现有格局、不盲目拆老街区。首先,顺应地形地貌。小镇规划要与地形地貌有机结合,融入山水林田湖等自然要素,彰显优美的山水格局和高低错落的天际线。严禁挖山填湖、破坏水系、破坏生态环境。其次,保持现状肌理。尊重小镇现有路网、空间格局和生产生活方式,在此基础上,下细致功夫解决老街区功能不完善、环境脏乱差等风貌特色缺乏问题。严禁盲目拉直道路,严禁对老街区进行大拆大建或简单粗暴地推倒重建,避免采取将现有居民整体迁出的开发模式。再次,延续传统风貌。统筹小镇建筑布局、协调景观风貌、体现地域特征、民族特色和时代风貌。新建区域应延续老街区的肌理和文脉特征,形成有机的整体。新建建筑的风格、色彩、材质等应传承传统风貌,雕塑、小品等构筑物应体现优秀传统文化。严禁建设“大、洋、怪”的建筑。第二,保持小镇宜居尺度、不盲目盖高楼。首先,建设小尺度开放式街坊住区。应以开放式街坊住区为主,尺度宜为100~150米,延续小镇居民原有的邻里关系,避免照搬城市居住小区模式。其次,营造宜人街巷空间。保持和修复传统街区的街巷空间,新建生活型道路的高宽比宜为1:1 至2:1 ,绿地以建设贴近生活、贴近工作的街头绿地为主,充分营造小镇居民易于交往的空间。严禁建设不便民、造价高、图形象的宽马路、大广场、大公园。再次,适宜的建筑高度和体量。新建住宅应为低层、多层,建筑高度一般不宜超过20米,单体建筑面宽不宜超过40米,避免建设与整体环境不协调的高层或大体量建筑。第三,传承小镇传统文化、不盲目搬袭外来文化。首先,保护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小镇传统格局、历史风貌,保护不可移动文物,及时修缮历史建筑。不要拆除老房子、砍伐老树以及破坏具有历史印记的地物。其次,活化非物质文化遗产。充分挖掘利用非物质文化遗产价值,建设一批生产、传承和展示场所,培养一批文化传承人和工匠,避免将非物质文化遗产低俗化、过度商业化。再次,体现文化与内涵。保护与传承本地优秀传统文化,培育独特文化标识和小镇精神,增加文化自信,避免盲目崇洋媚外,严禁乱起洋名。详见《住房城乡建设部关于保持和彰显特色小镇特色若干问题的通知》(建村[2017]144号),中华人民共和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网站,http://www.mohurd.gov.cn/wjfb/201707/t20170710_232578.html。

住建部的这一发文证实,目前的一些政府性村落和古镇保护的“工程”,出现了同质性的严重问题。为了改进相关的工作,住建部于2017年7月发出《住房城乡建设部办公厅关于做好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调查推荐工作的通知》,*《住房城乡建设部办公厅关于做好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调查推荐工作的通知》(建办村[2017]52号),中华人民共和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网站,http://www.mohurd.gov.cn/wjfb/201708/t20170801_232807.html。要求进行调查推荐工作。这些都在说明,城镇化过程对于乡土社会的耗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传统村落的性质认识不足,对村落的实情了解不够。

对行政部门主导“工程”的有效性,我们并不怀疑。但同时也注意到,类似的“普查”本身就存在着“同质性”的弊病。村镇的“同质性”等问题或许并非最重要的,致命的问题是地方和村落民众的“自愿放弃”——放弃传统的建筑样式,丢失传统的手工技艺,放弃传统的服饰……其中的原因很多:有盲目趋从城市时尚,有为了拆迁补偿,有迎合大众旅游,有服从行政领导等。笔者认为,根本的症结在于对自己的村落传统不自信、不自豪、不自觉。乡土景观属于文化遗产,何以千百年来得以依存、延续的景观,到了当下却要放弃?是现时的价值“教”他们、“让”他们、“使”他们放弃。所以,以笔者愚见,政府的当务之急,是设立一个新的“工程”:重建村民对自己家园的“三自”:“自信心、自豪感和自觉性”。自己的东西最终要自己来守护,任何的“其他”(人、组织、资本、项目)都不能代为行使这一权力,无法最终完成这一工作。

此外,除了不同的行政主管部门纷纷“介入”这一重要遗产的保护工作,各自为政,缺乏协同性和专业配合等原因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规划师、设计师、工程师们的方案闭门造车,复制相同、相似的设计模版、图纸用于原本景观多样的传统村落和古镇。对此,社会各界出现了各种批评的声音。

而如果设计师、工程师反诘:你们这些文化学家、历史学家、人类学家、民俗学家都干什么去了?你们并没有告诉我们什么需要保留,哪些元素需要保留,什么东西不能覆盖。反诘的逻辑是成立的。我们都知道要保护“乡土”,但是哪些需要保护?本质上说,这项造福于民、于子孙后代的事业并不是简单的规划、设计、建设等行业部门的事情,它需要许多相关专业的协同配合,而人类学、民族学、民俗学、地理学等,从学科性质来看,是最熟悉乡土社会、村落形制的,由他们“交出”一份乡土景观保护的“名录清单”便责无旁贷了。

如果说西方的城乡关系是城市中心、乡村边缘的权力话语结构,那么,中国的城乡关系则完全不是。这种差异首先是认知上的。具体地说,我们有自己的一套看待生活各种关系的价值、观念和看法,并且形成了自己的分类原则。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差序格局”作如是说:“为什么我们这个最基本的社会单位的名词会这样不清不楚呢?在我看来却表示了我们的社会结构本身和西洋的格局是不相同的,我们的格局不是一捆一捆扎清楚的柴,而是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的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纹所推及的就发生联系。”*费孝通:《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6页。其实,费先生只讲到了差异性认知的问题,就人类认识论而言,认知当然也包含着共通性。这就是:我们迄今并未找到世界上任何一种城市文明的发展必然以耗损乡村文化为代价的认知逻辑。

如果我们认为不同的群体分享着自己的文化类型,那么,其文化类型与其他文化类型不同的基本原则,就是来自不同的认知原理。“一种适应社会的文化类型始于自我认知的发展——确认自己作为一个真实存在的能力,藉以反映自我、判断自我和评价自我。”*Haviland, William A.Cultural Anthropology, HoltRinehard and Winston, 1986,p.134.所以,当我们寻找和重建传统乡土景观时,当我们要对乡土景观的系统元素等进行分类、编列纲目时,我们也带入了认知人类学和分类原理。其中的原则是:每一个村落都是一个个不同的文化物种,就像生物物种一样。如果中华民族的基本构成是“多元一体”,不同民族、不同族群、不同区域、不同文化的基层说明性正体现于我们的乡土村落中。它们与大熊猫、藏羚羊、金丝猴一样,属于文化物种。以城镇化的“刻板指标”和“数据目标”去处理和对待传统村落文化物种的多样性,无疑是一种戕害。

乡土景观的基层是村落,“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中国乡土社区的单位是村落。”*费孝通:《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9页。据此我们也可以这样设问:我国的“城镇化”评估过乡土社会的“影响因子”*认知(cognition)也译为“影响因子”。了吗?如果换一种解释方式:我国当世之伟大成就,正是传统的农耕文明智慧中所具有开拓性、务实性的产物。那么,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城镇化”必须、必然以耗损乡土传统为前提的理由。相反,我们找到了反面的依据:传统的乡土景观原本具有生生不息的适应和实践价值,值得我们深入调查、躬身体习。

模版的形制

我们之所以要制作一个乡土景观的模板,是为了尽可能地将“景观”有形化、视觉化,以适合当下快速社会变化的需求性应用;同时,突出乡土景观的特点和特色,因为,中国传统的乡土景观与其他文明和国家在类型上差异甚殊。我们希望能够通过模版的形式,让人一眼便能够识别——即不仅具有明快简捷的视觉和适用效果,而且包含着深刻的文化基因;就像中国人和西方人,一站出来便能够辨识。模版的设计总称为:天造地设:“生生不息”乡土景观模型。

中华文明概其要者:“天人合一”;天—地—人成就一个整体,相互依存。其中“天”为至上者。这不仅为我国乡土景观的认知原则,亦为中华文化区隔“西洋”“东洋”之要义。西式“以人为本”,以人为大、为上。东瀛以地、海为实,虽有天皇之名,实罕有“天”之文化主干。我中华文明较之完全不同。天地人一体,天(自然)为上、为轴心。“天”化作宇宙观、时空观、历书纪、节气制等,融化于农耕文明之细末。如图1示:

图1:中式天人合一景观图

如此,我们建立乡土景观的模型的出发点,即以此为基础。尤其讲究“天然”——天启生生,庇佑中华。《黄帝四经·果童》其势如云:“观天于上,视地于下,而稽之男女。夫天有恒干,地有恒常。合此干常,是晦有明,有阴有阳。夫地有山有泽,有黑有白,有美有恶。地俗德以静,而天正名以作。静作相养,德虐相成。两若有名,相与则成。阴阳备物,化变乃生。”*陈鼓应:《黄帝四经今注今译》,台北:台湾商务印书社,2007年,第300页。

中国的乡土景观以贯彻天人合一为原则;仿佛“景”之造型,如日高悬,如影随形。“景”之本义,由日而来。由于它用来观天计时的,*参见潘 鼐《中国古天文图录》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9页。故所观之“景”涉及我国传统的时空制度——宇宙观,即通过“天象”(空间)以确定“地动”(时间)——契合哲学上的宇宙论,正如《淮南子·原道训》所云:“紘宇宙而章三光。”*《六臣注文选》卷第一,爱如生古籍库,第37页。高诱注:“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以喻天地。”*《象山先生全集》卷之三十六,爱如生古籍库,第302页。

这一圭旨也成为乡土景观的基本构造(如图2示):中轴表示以天地人为主干的宇宙观、价值观和实践观。“五生”围绕着主轴形成相互支撑、支持的协调关系。同时,这一构造也昭示着中华之乡土景观在本质论、认识论、方法论上与其他文明之重要区别。

图2:乡土景观构造主圭图

以笔者观之,中国之“景观”:“天地人”所系也。“景”之最要紧者乃“天”。古时凡有重要的事务皆由天决定,形同“巫”的演示形态。中华文明之大者、要者皆服从天——自然。首先,“天”,空(空间)也。其次,“日景”时也。我国之时间制度,皆从“日”。《说文》:“时,四时也。”*许 慎:《说文解字》影印本,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37页。传统的农耕文明最为可靠的二十四节气与之有涉,时序、季节、时令等与之相关。故,日为古代时间的记录。实地也。地之四时实为天象之演,《书·尧典》:“敬授人时。”“地”者从“时(时间)也。再次,“天地”之谐者:人和。中国传统文化之景观可概括为“天地人和”。

“生生”为笔者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体系探索研究”项目中提出的总称。乡土景观作为文化遗产之一类,亦包囊其中。“生生”一词取自周易。《周易·系辞上》:“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阴阳不测之谓神。”合意“生生不息”。日月为“易”,它也是“易”的本义。日月的永恒道理存在于“通变”之中。“生生不息”乃天道永恒,若天象瞬息万变。

由是,“生生”即“日月(易)”,乃天造地设。包含所列基本之“五生”:

生生不息,恒常自然。《易·系辞上》:“孽息不绝,进进不已。”*宋朱鉴:《四库全书荟要·经部》第五册《易类》,晦庵著文公易说目录,卷十,系辞上传,第6~216页。后世言生生不已,本此。孔颖达疏:“生生,不绝之辞。”*《周易注疏·周易兼義卷第七》,清嘉庆二十年南昌府学重刊宋本十三经注疏本,爱如生古籍库,第229页。指喻生态自然。

生境变化,生命常青。“生生”第一个“生”是动词,意为保育,第二个“生”是名词,意为生命。“生”“性”“命”等在古文字和古文献中,这几个字的演变是同根脉的。*傅斯年:《性命古训辨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3页。指喻生命常态。

生育传承,养生与摄生。《公羊传·庄三二年》:“鲁一生一及,君已知之矣。”注:“父死子继曰生,兄死弟继曰及”,即指代际间的遗产传承。又有通过养生而摄生,即获得生命的延长。*胡孚琛:《丹道仙术入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54页。指喻生养常伦。

生业交通,殖货通达。《史记·匈奴传》:“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史记·匈奴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879页。“生业”即职业、产业、行业等意思,包含古代所称的“殖”(殖货)。指喻生业通畅。

“生生”内涵丰富且深邃。首先,“生生”强调所有生命形式的平等和尊严,而非西方“以人为本”的傲视与狂妄,更不是人与生态“你死我活”的拼斗。在“生生”体制中,人并未上升到“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的高度,而是将宇宙万物的生成和生长置于自然规律(道)的生养关系之中。“生生”概念除了表明“孽息不绝,进进不已”的意思外,也包含着“五生”的纽带关联。

根据自然生态孕育生命,生命需要生养,生养依靠生计,生计造成生业这一基本关系,形成“生生不息”的闭合系统,即“五生”的所属因素相互契合,它们之间形成了关联性互动关系。

图3: “生生不息”连带关系图

“天地人三才之道”*钱耕森,沈素珍:《〈周易〉论天地人三才之道》,“易学与儒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易学卷),青岛,2005年8月14~18日,第201~207页。贯穿于中国乡土社会的人伦日常之中,培育了乡土群体与自然和谐的精神,造化了乡土社会“生生不息”的图景。具体而言,乡土社会的人居环境都是由天、地、人共同作用的结果。“天,由经度、纬度以及海拔高度三维坐标系决定的某场所的空间,位置以及该空间位置所具有的天象变化与气候特征。”包括有气候、气象、风雨雷电、自然灾害等,构成了生态景观要素。地,由“天”所决定的某场地的具体地形地貌等,包括地理位置、地形地貌、山川河流、自然物产等,综合构成生态景观及生命景观,呈现了生态孕育生命的逻辑关系。“人,在由天、地所形成的自然环境中进行适应自然、改造自然的活动和主体。”*李树华:《“天地人三才之道”在风景园林建设实践中的指导作用探解—基于“天地人三才之道”的风景园林设计论研究》(1),《中国园林》2011年第6期。由“天地人”圭旨可以归纳出“乡土景观构成要素体系”,以及“乡土景观构成要素”形成的逻辑。

图4:“天地人”乡土景观构成要素及相互关系图

“乡土景观构成要素”的区域性、差异性,包含在乡土景观的类型之中。“要素和类型”以及内部运转逻辑,共同构成了“乡土景观系统”。系统运转的本质联系是通过系统要素相互组合、相互供养来实现,仿佛生态系统中食物链和食物网构成了物种间的营养关系组合、供养孕育新生,生生不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群育一方风情”,这既是地理环境和文化传统造就景观的总结,也是乡土景观作为文化多样性的照相。这些地理和文化要素的空间性、丰富性、联系性、变化性决定了景观的地域性、差异性、综合性和系统性。总体上说,乡土景观模版包含着共有要素和特有要素。共有要素指每个村落都有的基本要素,特有要素指每个村落独特的景观要素。每个村落都由两部分构成。乡土景观的主要分类元素见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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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1:乡土景观构成要素体系表

我们注意到,一些学科、学者的乡土研究,也在尝试编列乡土社会的景观细目。比如日本的乡土景观研究历经近百年(以柳田国男编的“鄉土誌論” 为标志,1923)。日本学者进士五十八等学者开列了如下乡土景观的构成要素:*[日]进士五十八,铃木诚等:《乡土景观设计手法:向乡村学习的城市环境营造》,李树华,杨秀娟等译,北京:中国林业出版社,2008年,第25页。

(1)农家、村落:正房,收藏室、仓库、门,房前屋后树林,绿篱;(2)农田:农田,菜地,村头集会地,畦、篱笆、分界树木等;(3)道路:农用道路,参拜道路;(4)河川:自然河流,水道,池塘;(5)树林:神社树林,城郊山林,杂木林;(6)其他:石碑、石佛、祠堂,石墙、堆石,清洗场、井,木桥,观赏树木,水车小木屋,晾晒稻子的木架、赤杨行道树,生活风景。

以美国学者杰克逊的“三种景观”为参照,俞孔坚教授认为,中国传统的乡土景观,包括乡土村落、民居、农田、菜园、风水林、道路、桥梁、庙宇,甚至墓园等,是普通人的景观,是千百年来农业文化“生存的艺术”的结晶,是广大草根文化的载体,安全、丰产且美丽,是广大社会草根的归属于认同基础,也是民族认同的根本性元素,是和谐社会的根基。*[美]约翰·布林克霍夫·杰克逊:《发现乡土景观》,俞孔坚等译,“译序”,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2~3页。

也有学者将乡土景观分解为“生态景观”“生产景观”“生活景观”和“生命景观”四类,每一类别又细分若干子项,所归纳的“四生乡土景观”体系如图5所示:

图5:乡土景观的要素构成*李鹏波,雷大朋等:《乡土景观构成要素研究》,《生态经济》2016年第7期。

以上三种对乡土景观要素构成的阐述,主要从视觉感官出发,依据乡土景观中的可见物件,以归纳总结的方法,对乡土景观进行形象表达。此外,还有将乡土景观“基因”化的图式。*刘沛林:《家园的景观与基因:传统聚落景观基因图谱的深层解读》,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33页。此不赘述。不过,我们认为,要真正了解和认识中国的传统乡土景观,两种维度必须同时坚守:一是村落共同拥有的品质和元素;一是每一个(类)村落的特点与特色。也因此,我们选择一批具共性和特性的村落进行深度调研,在此基础上形成既可依据,又可调适的模板。这样,我们可以进行田野作业,在此基础开始编列乡土景观的“名录”(见表2)。

在现代社会,无论是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古村落(聚落、集落等)的保护都将愈来愈成为社会的重要事务,也涉及人们对待文化遗产的态度。虽然绝大多数都停留在口头层面,但也有少数学者已经开始在专业方面行动。比如我国的刘沛林教授所进行的传统聚落景观的基因与图谱研究,已在分类上做得非常细致。*参见刘沛林《家园的景观与基因:传统聚落景观基因图谱的深层解读》,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38页。但由于过于专业,而且面相对窄小,使得多数读者难以理解,操作性要么不强,要么由于标准化而导致同质性。

表2:乡土景观名录表

结 语

中华文明的基础、基石和基本是“乡土”。这是具有共识性的认知。我们所有生计、生产和生活都离不开它;所有的道德伦理、经验价值、观念认知、礼仪传统、政治制度、生活习俗都建立其上。中国共产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并将其与科教兴国战略、人才强国战略、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可持续发展战略、军民融合发展战略并列。 足见其重要价值和意义。所以,我们无论“创新”什么,“发展”什么,都植根于传统的乡土土壤。进言之,不能够将革新与保留传统相对立,更不应该去拆祖厝。因为,祖先的“魂”在那儿,祖宗的“根”在那儿。

对于人类学者而言,习惯性的动作就是回到乡土本身去做深入的“田野作业”。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到乡土的“原景”中,去寻找、去调查、去登记、去造册。特别是,去倾听主人对自己家园原有、现在和将来“景观”生命史的故事,然后编列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中国乡土景观保留细目”。

致谢:这是一个团队协作的产物,将有近百名学者、学生、志愿者参与其中。这也是一个由不同学科参与协同的尝试。特别感谢张颕副研究员、巴胜超副教授、纪文静副教授、杜韵红研究员、刘旭临博士研究生、何庆华博士研究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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