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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徐显秀墓室壁画中的联珠纹艺术探析

2018-01-24李晓卿

山西档案 2018年1期
关键词:北齐墓室壁画

文 / 李晓卿

徐显秀墓位于太原东山西麓的前坡地带,墓主为北齐太尉武安王徐显秀,历时22个月才完成挖掘,其中出土的300余平方米的精美彩绘壁画轰动了全国,是近年来北朝美术考古的重大收获,被评为2002年“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北齐留存的画卷稀少,徐显秀墓室壁画几乎代表了当时北齐最高的绘画水平。更为重要的是,由于它完整再现了北齐达官显贵出行的排场和平日的奢华生活,为我们研究北齐社会文化提供了难得的视觉形象史料。其中,很多侍女的衣裙上和用具上都出现了当时难得一见的联珠纹,这为解析北齐时期的文化融合和人文形态提供了有力的视觉支撑。这一时期的联珠纹虽然应用范围有限,但其强烈的数理美感和特殊的艺术形式,却成为隋唐时期盛行联珠纹的基础,也为我们提供了广阔而特殊的研究空间。

一、徐显秀墓室壁画中的联珠纹

联珠纹是一种特殊的装饰纹样,成熟于北齐前后,在隋唐时期达到鼎盛。它的基本样式是圆珠按带状排列形成线性的装饰带,或以圈形进行秩序性排列,再重复出现构成新的装饰纹样。在不同时期,联珠纹有着不同程度的应用和改造,但其基本形态一致。徐显秀墓室壁画中有多处明显且典型的联珠纹,一般形态为大小相等的小圆珠密布围成一圈,内部则画上鸟兽、卷草或菩萨图样,再通过二方连续或四方连续的有序整合,形成各种物品上的美观装饰图案。

在墓室北壁的宴饮图中,墓主夫人身着橘红宽袖右衽长袍,在袖子上臂部位有两条白色联珠纹饰带,简洁端庄。墓主人两侧端茶奉酒的侍女长裙上,主要图案是红底白色圈形联珠纹,圈中印制着对兽和奇花异草装饰图案。在墓室东壁出行图中,立于牛车后的侍女,身着的长裙上印有白底红色的联珠纹,圈中装饰图案为戴着莲花宝冠飘带的菩萨头像。在墓室西壁备马图中,还可以看到马背上马鞍的边缘均匀装饰着圈形菩萨联珠纹,在这联珠纹上下还饰有两条简单的白色带状联珠纹,可谓线性与圈形的双重联珠纹。另外,在墓室西壁备马图中马脖子上挂着的马铃,亦属于装饰着联珠纹的金属制品。可见联珠纹在当时不仅能应用于织物之上,而且在立体造型中也有应用。

徐显秀墓室壁画中的联珠纹种类多样,极具特色。其实除了壁画,在墓中出土的许多文物上也可以看到联珠纹的影子。其中,出土的瓷尊颈部和肩部都带有整圈的联珠纹,另一瓷灯的灯柱上平均分布着三圈联珠纹。还比较有特色的是,墓中出土了一枚具有异域风情的宝石戒指,宝石戒面镶嵌在一圈黄金浅浮雕形式的联珠纹之中。因此,无论是从绘制图还是实物中,我们都可以看出联珠纹在当时颇受欢迎的流行程度。

二、联珠纹溯源

目前,很多专家认为,联珠纹应该与萨珊波斯人信奉的琐罗亚斯德教有关。我们从宗教中涉及的星象、神话、图符等角度入手,探析其来源就会发现,联珠纹与该教最主要的关联点是联珠内的主题纹样,例如,天马、骆驼、野猪等都是该教中神话人物的化身。结合这些神圣化身的地位,我们可以认为,联珠纹整体象征着天地,也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古伊朗人认为人类的权威来源于天空,连续的圆珠代表月亮和太阳的光轮,联珠圈代表宇宙中的圆环”[1]43。从其外形来看,联珠纹整体像是抽象的宇宙,中心是太阳或月亮,外围的一圈小圆形就像是抽象化的光芒。有学者认为:“联珠纹起源于西亚及其以西地区,在纪元前那里的金银货币上已常常铸出一圈小圆珠环绕国王头像。中世纪,货币的这种装饰形式依然流行,并且推广到织物、陶瓷、金银器,环绕的装饰题材也从头像扩大到禽兽、花卉等。”[2]可见,最初的联珠纹所烘托的主题图像是一种地位和荣耀的象征,而在之后的发展演变中,它除了应用于政教范畴,已逐渐扩展到生活的各个领域。从联珠纹的图式和作用来看,它类似于中国佛像造像的背光,一整圈圆珠就像佛像背光所表现的佛光一样,既因对称圆满的形式强化着主体形象的庄严,又有着令人过目难忘的图像性和符号性。

联珠纹在中国的出现已追溯到新石器时代马家窑型和马厂型的典型彩陶纹饰。当时的波纹彩陶盆、人形纹彩陶罐有形式简单的联珠纹或间以其他纹饰的复杂联珠纹。[3]当时的联珠纹与徐显秀墓室壁画中的联珠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只能认为是联珠纹的雏形,是一种简单的几何纹,还不够自觉与成熟。

发展到商周时期,流行的青铜器上出现了一种与联珠纹非常相似的纹饰——乳钉纹,虽然与联珠纹名称不同,但其圆珠的单元形、阵列方式和应用方法却与联珠纹很是相近,不同的是乳钉纹为立体凸起的乳突,以单行、四方连续排列或置于斜方格中等多种形式来衬托青铜器的主要装饰形象,这可以认为是半立体化的联珠纹。可见,联珠纹的形式其实在中国早已有之,不过与西亚的联珠纹名称和形式略有不同。出现在北齐徐显秀墓室壁画中的联珠纹与中国古老的纹饰也是颇有渊源。正因为有这样的积淀,来自于异域的联珠纹到北齐时期才能很快被接受,并被广泛推广应用于织物、金属制品等器物的装饰上。

而联珠纹的应用在当时不仅仅限于装饰范畴,在实用艺术领域也有所体现。从外形来看,联珠纹酷似古代战车的车轮。车轮边缘置有一圈圆钉,既使车轮稳定牢固,具有使用功能;又起到装饰作用,具有审美功能。联珠纹连续起来,就像车轮滚滚向前,象征着势不可挡的力量,也正符合春秋战国、商周那些纷争年代的时代背景。陈朝平曾说过:“不论哪一种艺术,它在酝酿前期,总是和社会生活结合在一起,艺术的或实用的,二者的界限往往模糊不清。”[4]60因此,联珠纹也不例外,它是在纯粹纹饰和功能形式两种力量的共同影响和催化下,才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

联珠纹作为一种简单的装饰纹样,除了体现为原始彩陶的圆形几何纹、青铜器中的乳钉纹等,在汉代瓦当、铜镜中也经常可以看到鲜明的联珠纹。现今已知中国最早的联珠纹实物出土于新疆吐鲁番,系为公元558年阿斯塔那高昌墓中的联珠对孔雀对马纹锦。徐显秀墓室壁画绘成于徐显秀逝世之前,即公元571年之前,其中发现的联珠纹虽不是实物,却可视为中国联珠纹纹饰用于织物最早的历史记录。从迄今发现的联珠纹来看,魏晋南北朝应该属于开始规范的时期,这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赞叹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中国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有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5]208。这个时期随着各民族间的迁徙融合和东西方政权的接触往来,东亚西亚的文化艺术沿着丝绸之路相互交流融合,联珠纹也在这个时期传人中国。由于组成联珠纹的小圆形具有强烈的抽象性、秩序性和装饰性,很快便得到我国人民的广泛喜爱。同时,北齐时期佛教具有特殊的地位,联珠纹中便被加入了菩萨头像、莲花等图样,这是北齐佛教盛行之下必然产生的图式改造。荣新江先生认为它是“源于波斯或粟特的联珠纹和中国化的菩萨像相结合的独特纹样”[6],这也使得联珠纹以中西合璧的形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光彩。联珠纹是中外文化交流和碰撞的产物,也为未来隋唐联珠纹的盛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种独特的纹样是民族和地域赋予的时代烙印,是艺术和文化融合的真实写照。

三、联珠纹的美学价值

“审美意象不是一种物理的实在,也不是一个抽象的理念世界,而是一个完整的、充满意蕴、充满情趣的感性世界”[7]59。因此,对联珠纹的研究应该是在物理实在和理念世界的基础上,完善其审美意象。而要获得完整的审美意象,从形式美的角度挖掘联珠纹的美学价值显然是必要的。

(一)形态设计之美

联珠纹以圆珠或直或曲或圆的秩序性设计规范了它的一般形式,形成了主题图案铺陈的方式规矩,使图案显现出既规律又跳动的节奏感。简单的联珠纹仅仅是对单纯的圆珠进行线性连续。规则形的单纯排列使其仅具有几何性,对称而规整,却有失可爱,最终没能成为联珠纹的完整形式。而联珠纹的成熟形式出现于北齐前后直至隋唐,这一点在徐显秀墓室壁画中可见一斑。徐显秀墓壁画中出现的联珠纹虽师法波斯,却去除了波斯联珠纹中严肃神秘的宗教内容,主题多为端正乖巧的对兽、轻盈优美的卷草或稳重祥和的菩萨等。主题内容的改变恰好表明了联珠纹已经从高高在上的膜拜形式转变为侧重装饰作用的亲民样式,整体形象更为柔和,应用范畴也更为广泛,深深地体现了植根于本土的艺术形式与外来文化的融合,是设计者智慧和审美的结晶。

(二)对称秩序之美

徐显秀墓室壁画中的联珠纹大多是用于纺织衣物边缘的装饰,以单一或对称的主题图样为中心,以圆珠的圈形排列为单元形,再将单元形进行线性铺陈。这种单元形是典型的中心对称图形,具有对称、稳重、和谐的基本特征。对称的单元形沿着衣物边缘规律地排列,形成了连续的重复构成。在对称与重复结合的形式中,自然形成了一种具有强烈秩序性的节奏与韵律,建立了端庄稳重的艺术效果和整体氛围。徐显秀墓室壁画中的多处联珠纹都是以这种方式展开的,这也为我们展现了北齐时期联珠纹最流行、最经典的应用方法。

(三)主次相辅之美

从单个的联珠纹形态来看,小圆珠一般居于次要位置,却显得极为抢眼,而居于中心的主题图案有些是为了强调突出,有些则是填补虚空的装饰,这种主次角色的转换也正是联珠纹的微妙之处。无机圆珠与有机主题结合,简洁与繁复对应,突破了一般几何纹的单调,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纹饰风格。而从联珠纹在器物中的地位来看,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是“辅助型”,一般用在织物或器物的边缘作为装饰,用于烘托主体对象;另一种是“主体型”,直接将联珠纹作为主体,进行线性排列或均匀铺陈,自成一体。可见,联珠纹在应用时,针对不同的对象变换着多种角色,亦主亦次,成为当时不可或缺的装饰元素。

(四)整体调和之美

徐显秀墓室壁画中的联珠纹没有完全相同的,但却同中有异,变化统一。一般情况是在一种底色上绘制另一种色彩的联珠图案,多为红底白图或白底红图,对比强烈,简洁大气。从壁画中可以看到,纯色的衣物、对称的图形、重复构成本来都会造成画面的平淡、无趣,而联珠纹在二方连续的维度中展开,恰好填补了这一缺憾。在纯色背景上,联珠纹不仅因“底”而生动,而且更能为“底”增光添彩,二者浑然一体。在壁画整体色调偏暖的氛围中,联珠纹显得活泼却无艳俗之感,产生了强烈的装饰性。这种“装饰性”不是脱离被装饰物独立存在的实体,而是融化在艺术形式中的一种装饰成分和形式风格。它是一种艺术品质和审美评价,我们无法从艺术作品中单独剥离出装饰性,它和艺术作品共生共灭。[8]307联珠纹即是这样,在壁画中是众多物象的亮点之一,具有无法剥离的装饰性;也是加深整体调和之美的重要因素,具有深刻的美学价值。

四、结语

徐显秀墓壁画成于北齐,其中的联珠纹代表着当时当地甚至是全国的审美倾向,是北齐时期靓丽而别致的艺术存在。无论从宏观或微观上探寻,还是从理性或感性的角度研究,都能发现联珠纹中所蕴含的时代特征和民族风格是鲜明、美观的,也是独特的。

参考文献:

[1]王晓娟.北朝联珠纹样探微[D].暨南大学,2010.

[2]陈熊俊,梁昭华.“西”风东化——浅析联珠纹在敦煌服饰图案中的演变[J].美术大观,2008(4):177.

[3]韩颖,张毅.丝绸之路打通前后联珠纹的起源与流变[J].丝绸,2017(2):61-66.

[4]陈朝平.艺术概论[M].台北:五南图书出版有限公司,2000.

[5]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6]荣新江.略谈徐显秀墓壁画的菩萨联珠纹[J].文物,2003(10):68.

[7]叶朗.美学原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8]王菊生.造型艺术原理[M].哈尔滨:黑龙江美术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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