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最是卧虎藏龙地
2018-01-23
京味儿主题,有同事说即使连做两期也不过瘾。哈哈,这很说明问题呢,说不过瘾的一准儿是北京爷,忒能侃了。而作为在北京生活了30年的外地人,我琢磨了半晌:要说北京,那得提卧虎藏龙了吧。
还记得李安的《卧虎藏龙》吗?章子怡的玉娇龙,有北京姐儿外相的刚气,敢爱敢恨;杨紫琼的俞秀莲有北京女人内里的硬气,千言万语,情深似海,化作淡淡一句:“慕白兄,好久不见”;而周润发的李慕白则有北京爷的大气了,把手松开,拥有一切。
或许,你要问,我碰到的北京妞儿、北京爷,为什么不是这样的?或许我表述不甚准确,应该说极致的戏剧人物,对应的是北京的龙骨精神滋养的ICON(榜样),他们不一定是北京人,但一定在北京沭风栉雨,汲取了天地人之营养,不都是光,也有尘。和光同尘中,不问出处的英雄,在北京如惊鸿,一瞥即见。这也是北京的魅力之一了:不须浓缩,不用变小,开阔博大中,人才密度之大,的确称得上精华之地。
说个最实际的,北京大医院的医生,不管是不是北京人,临床经验都相对丰富,因为见的全国各地的病患太多了。很多病在他们眼里,一眼跳开腠理直至骨髓,原因很简单:见过。
再有,做文化的经常说,还得来北京。比如,当《纸牌屋》大热的时候,我从没想过可以在国家大剧院看4个多小时男主角凯文·史派西演的话剧,可是,真真切切,他就在台上,咫尺之遥。为什么要来北京?原因还是那个:见过。
见过什么?过去见过朝代变迁中的帝都万象,现在则以上佳视角见证着世界变成地球村的过程。世界都这样了,还讨论是不是北京人,就不大气了。就像同事们文章中提到的高晓松,谁能准确说出外面的世界和北京分别对他的影响百分比?还有吴大姐,谁能确认她独坐时,不会想起父亲的些许往事而黯然伤神、自愧弗如?还有来自十三朝古都长安(西安)的少年,30年后也会气定神闲:“京味儿”慢慢变成了自己的味道。
几年前,有一本书《最爱北京人》,全书60位“北京人”,涵盖不同的行业,年纪不同,知名度也不同,有的人要论籍贯甚至出生地,也不在北京,但他们都是在北京从事着自己的事业,都是北京气质的阐释者。王世襄、杨绎、曹禺、马未都、阿城、黄磊、冯远征……名字很熟悉,但是故事标题更有味道,举几个例子:
阿城:这位名士成了精;冯唐:不想当大夫的作家是位好老总;马未都:物质精神都是大富翁;田沁鑫:京城大姑奶奶;过士行:穿趿拉板儿的卡夫卡;濮存昕:迷恋哥,因为哥不是传说;陶虹:这个大姐不寻常;何勇:钟鼓楼上的守望者……
好玩儿吧?京味儿足吧?
我敢说,如果当下再出一本这样的书,那更将卧虎藏龙。
三刻拍案“京”奇
毕明
我自小生长在陕西省南部的一个大山沟里,20岁前只出过两次远门。第一次是初二暑假去了趟陕西省省会西安市,第二次是快19周岁时考上大学来到了伟大祖国的首都北京。进京前我以为中国人只说两种方言:东北话和陕西话。我的父母是随单位从东北搬迁到陕西的,所以我们那圪垯的人都说东北话,当地人说陕南话。在北京上学后才知道原来天安门前的长安街是那样的宽阔,宽阔得就像陕西老家的大河滩。
一刻“京腔”奇:虽然普通话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但大学同宿舍的一位北京同学的语音还是让我大吃一惊,刚开始的时候总是不能全听明白,我很纳闷:哥们儿,你说话时舌头能不能打个弯,为啥老是跟大舌头似的,含混听不清呢?后来才知敢情此君家住东四前炒面胡同,有老宅,乃标准的胡同串子一枚,人家可是地道的北京人和北京音!好吧,您就是我的第一任北京话老师。
同宿舍还有一位黑脸矮个小老弟来自湖北省某县城,地方口音极为浓重,北方同学跟他说话费劲。小老弟也喜入乡随俗,一日酒桌闲聊,那位北京同学劝这位湖北小老弟喝酒: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你别耍滑头,赶紧一口闷了!小老弟颇显大度:我、我今天就一口闷了,够意思吧!
在座同学开怀大笑,那位北京同学站起大声说着:你别给我们北京话丢份儿,哪天再教教你北京“儿化音”,绝对让你找不着北。
于是,大家提议为小湖北佬干杯。
二刻“京味”奇:上大学来到北京后陆陆续续吃了不少北京吃食,像北京烤鸭、炸酱面在我这儿均能称为人间美味。鄙人尤喜吃甜食,所以特别钟情于驴打滚、艾窝窝、油炸糕、豌豆黄等北京小吃,但有些极具北京地方特色的小吃实在不敢恭雏。
一日下班回家,进得屋来,忽闻一股异样气味扑面而来,原来是俺的北京媳妇在吃臭豆腐,当然是王致和老字号的。我立刻深表抗议,媳妇妥协,表示以后不再当我面吃臭豆腐。我于是暗自庆幸娶了个通情达理的好媳妇,但她还是告诉我,其实臭豆腐只是闻着臭,吃起来挺香的,于是我试了一筷子尖,差点儿呕了,最终我坚持这种“臭香”实在无法消受。
后来还尝试了老北京人,尤其是大多老年人特别喜爱的豆汁儿,是用绿豆做完粉条后滤出的残渣经发酵而得的去暑佳饮,据说有300多年的历史。可我即便捏着鼻子喝下去,那股泔水味依然从头顶窜到鼻尖儿,直到口腔,本人依然無法接受。看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老理儿的确千真万确。
三刻“侃味”奇:北京出租车司机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知晓早已成为来京客的共识,这说明北京人的善侃,但也有人诟病北京人这种“侃大山”是“眼高手低”,光说不练,但这大多也是一面之词,不可深信。如今的移动互联网让任何一个平民百姓时时都处在饱和新闻的“轰炸”之下,人人都可成为“包打听”。身处首都大都市,眼界自然高,如果肯俯下身来弥补手低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北京人待人接物讲究个“有里儿有面儿”,您敬我一尺,我敬您一丈。对之认可者赞扬其懂礼节有分寸,不认可者指其油滑死要面子。但北京人不管那个,“爷”生来如此。北京“老炮儿”更是凡事得有礼数一你不懂我就教你,就像电影《老炮儿》里冯小刚饰演的顽主六爷那样,遇事讲道理,讲规矩,草民也必须活得硬气——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的意思,现在叫有尊严。endprint
今日的北京已经成为全球颇具影响力的国际化大都市,交流融合后的现代北京“京味儿”似乎有些淡了,但用心去体味这淡了的味道反倒变得更加弥足珍贵。作为一个在这里学习生活了近30年的新北京人,“京味儿”也慢慢变成了自己的味道。
老北京人
木匠
这些年,老能听到一些外地来京的人说北京人傲慢,如何看不起外地人。于是,就将北京人摆在了外地人的对立面上。我听了心很不是滋味儿,而且我总在想,他们遇到的“北京人”其实未见得就是真正的“老北京人”。
1949年10月1日,北京成为共和国的首都。不知有多少外地人涌入北京,参加首都建设,并在北京定居了下来。相对于民国时进入北京并定居下来的人来说,他们不是“新北京人”吗?再往前推,民国时进入北京,并在北京定居下来的人,相对于前清时进入北京并在北京定居下来的人来说,不是“新北京人”吗?清朝时进入北京并在北京定居下来的人,相对于明朝定居在北京的人来说,不是“新北京人”吗?
今天你来了,你是“新北京人”,但如果你有幸能在这里定居下来,那你在比你后来的北京人眼里,你也是“老北京人”了。就拿改革开放这几十年来说事吧,不知有多少外地人前仆后繼地来北京打拼,他们中有相当一批,在北京买了房,定居了下来,甚至已办好了北京户口,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北京人。所以我觉得说北京人看不起外地人是个伪命题。
北京作为五朝古都、共和国首都,是个包容性非常强的城市。就说当下,北京应该是全国接纳外地人最多的城市了吧。说北京人排外,肯定不是事实。如果说北京^有什么不待见的人话,那也是不待见那些自己没本事,又不肯努力,还怨社会,还自私、不卫生、没礼貌、不守秩序、爱占小便宜、小偷小摸、坑蒙拐骗乃至穷凶极恶、报复社会之徒,其实这种人,不光北京不欢迎他,到哪儿也不会受欢迎!而且我不是说北京人中,就没有这种^。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北京人在北京生活久了,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新北京人来了,带来了一些新的生活方式,北京人可能会感到不习惯,有时会抱怨几句,也属正常。
最后,再讲一个小故事。年初,我去参加一个发小儿子的婚礼,遇到了几十前和我家住同一个大院儿里一位姓吴的大姐。我们坐在一个桌上,她一坐下,就大骂外地人如何如何没素质。当时,我心里便在冷笑:这位吴大姐可真是她妈的亲闺女。他们家的情况,我太知道了。她妈姓桑,据说是八代贫农,大约是1946年前后,从河北什么地方来的北京,在吴老师,也就是她爸家当保姆。吴老师是老北京人、大学生,当时在一所中学里教书。吴老师原有一个老婆,姓董,听老街坊说,人很和善,后来难产死了。再后来,吴老师也不知是那根筋搭错了,竟娶了这姓桑的保姆。这姓桑的身份一变人也变了。
1957年,吴老师成了右派。桑老太太跳着脚地要与吴老师划清界限,要离婚。闹了几年,终没离成,但这桑老太太却成了家里说一不二的“户主”,吴老师稍有让她不满意的地方,就会挨打。我曾亲眼看见,她盘腿坐在床上,用小脚抽跪在地上的吴老师嘴巴子……
桑老太太本无工作,“文革”中,到居委会当了一个小组长。每天脑门倍儿亮地在胡同里穿梭,“老李家,出来个人扫雪了!”“朱老太太,你去把这耗子药,给你们院儿的几户分分!”“她李婶,上次分给你糊的纸盒儿糊完了吗?明天不交,下次休想再从我手接到活儿!”大嗓门可着胡同灌。那叫一个威风凛凛,一双小脚,走起路来“噔噔”的。凡被她吆喝的都是出身不好的人。她还特爱占人小便宜,经常这家借个碗,那家借个气筒子什么的,从来不见还……
现在,在我边上的这位一口京片子、满嘴炉灰渣子的吴大姐,仿佛就跟她妈桑老太太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你说这样的“老北京人”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外地人?
记忆中胡同里的大杂院
常江
我从出生、学话、走路、上学、上班,养家糊口……都是在北京这座古城里,有时也很有幸自己能生长在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首都。我从小到大,每个阶段都有对北京不同的感悟,尤其是那儿时贪玩的年月,每到放暑假,我都会迫不及待地去舅舅家,他们住在东城区宝钞胡同的一个大杂院里,街坊邻居特别多,院里成群的孩子们都差不多大,能玩得到一块。到现在,我都能叫出他们的小名,相互之间都盼着能聚在一起玩儿。要是少了谁,我们就会不厌其烦地找他家的大人问他为什么还不来。假期的每一天都过得充实有趣。白天,小伙伴们扇烟盒、弹玻璃球、窝弹弓、逮蜻蜓、推铁环;晚上,逮蛐蛐、斗蛐蛐,去路灯下抓小虫,喂小鸡。到了饭点儿,大人们就亮开嗓子招呼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饭,于是乎,小伙伴们就会被最热情的家长招呼到家里去吃饭。虽然,那个年代也没什么好吃的,但是,大家挤挤插插的在一起吃,总觉得那么香。回家后,舅妈说:“又到人家蹭饭去了,给你做了好吃的白做,饭都是别人家的香。”
我喜欢胡同里中午的氛围,家家户户传出锅灶搅动的声响,油烟轻漫的香味,让人感到饥肠辘辘;晾晒在墙根下的被褥,将阳光的紫外线射进棉花的纤维中,有一股好闻的太阳味道。清晨,叔叔、大爷们晃着鸟笼子、揉着核桃,优哉游哉地遛弯儿,还不时地斗斗手中“宝贝”,看谁最得意。特别是听到“卖冰糖葫芦、爆米花、吃糖瓜嘞”的吆喝声,我们就会冲出去,翻出小裤兜里的“积蓄”解解馋。而夜晚的大杂院里会传出悠扬的胡琴和口琴声、话匣子里侯宝林的相声、路灯下挥着蒲扇下棋的大人们不时的争吵声……会在午夜,随着大院落门闩的声音而归于沉寂。这些片段,至今回忆起来,心里总是美美哒。
胡同儿和大杂院里呈现出的北京热闹、特有的市井文化氛围,一直吸引着我,每当想起小时候那些熟悉的场景,心中就有种说不出的留恋感。时代在发展,北京也在变化,很多的胡同儿、大杂院都在消失,伴随着“京味儿记忆”也都渐渐远去。我工作后,喜欢上了摄影,就想用镜头记录下那些即将消失的东西。于是,我就骑着用积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自行车,开始当“胡同串子”,研究胡同、拍摄胡同。我发现,“胡同”是蒙古语“浩特”的音译,有水井之意。因为,凡居民聚落处,必有水井,北京地区以水井为中心分布居民区由来已久。endprint
元代是北京街巷的奠基时代。到了明代的京师,是现在北京市区的前身。明代北京有地名的街道1230多条,清代发展到1860多条,民国时有1960多条,解放初有2550多条,后来发展到4000多条。这些地名可以看做是反映社会现象的一个缩影。北京胡同的名称可谓是五花八门,颇有地域文化特色,有天文地理、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宫坛寺庙、名胜古迹、人物姓氏,官衙府邸、地方特产、食品用具、手工作坊、兵营驻地等等。
我镜头中的北京胡同,记录了20世纪70、80年代的景象:每到深秋,胡同的宽敞地界都堆满了大白菜,家家户户像过节一样去排队买白菜、运白菜,然后就是家里的窗台上、墙根下都晾起了大白菜。那时候北京好像比现在要冷得多,真是天寒地凍,每家窗户上伸出的烟筒都挂着混合着煤烟油的冰凌,窗玻璃上因哈气而凝结着美丽的冰花。到了国庆节,家家户户都挂上国旗,满是爱国情结;到了春节,家家户户挂灯笼、贴对联,看谁家红火。而这一切北京胡同里的独有的味道也永远记录在我的脑海和胶片中。
吃面条侃大山
董岩
三伏天,好不容易有个闲在的周末,却被同学叫着出去吃面,她神秘地说终于找到了那家开了十几年的打卤面馆。“上次咱们去不是拆迁了吗,这面馆搬了新址,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她颇有些自豪地说,跟着她走进西城区大觉胡同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脸,五六张桌子,比之前宽敞些,但还得说来这的人只为那口味。老板随便坐在一个小圆凳上,和食客唠着家常,一东北姑娘点完菜和他掰扯儿究竟苤蓝是不是东北的大头菜,有人问他墙上和他合影的人是谁,他瞥了一眼照片里的主持人阿龙说,“那是我干儿子。”说实话那口气能听出来有点谝的意思。伙计递给客人的就是一张纸的菜单,主食只有面,打卤面最为出名。
惯例,我们每次都是两碗打卤面一盘炸灌肠一个拍黄瓜。吃了几口,她还是摇头遗憾:“找不到小时候真正的手擀面了。”虽然也爱吃面,但对于吃个面条还能那么矫情的人,要不是因为太熟悉了,我还真得跟她翻白眼儿。
北京人爱吃面条,吃着面条侃大山曾经是一景。印象中住在胡同儿里的人,特别爱端碗面,在院子里或胡同口一蹲,边和街坊邻居下棋、侃大山,边吃着面条,那时候的街坊四邻觉得特亲,谁家做点好吃的,满院子都飘着香味儿,住在北屋的陶奶奶做的炸酱面最受孩子们的欢迎,每次酱香都招得满院子孩子端着小板凳乖乖坐在院子里等着开饭。陶奶奶知道孩子们馋,所以她的酱里总是多放点肉。
北京的面条其实没有山西的面食那么多花样,更没有苏州面条那么有腔调,但每每实在不知道吃什么好的时候,总是随口说出来的就是面条。而且,只有面条不会有人反对,大家都喜欢。
有人说爱吃面条的人,性格也直,还讲义气。这有关系吗?后来听高晓松个人脱口秀节目《晓说》。虽然从互联网时代开始他就站在潮头“抖包袱”、“爆小料”,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爱听他说话,每每听着他口若悬河的在那嚼嚼,不少人都觉得他可能有个团队在背后支撑着这些庞大的知识网络,但一些细节告诉我们他是读书人。都是读书人,为什么有人说话让人觉得酸文假醋的,到了高晓松嘴里就不招人烦。主要的还是他身上浓缩了北京大爷的神侃精髓,用最一本正经的腔调描绘最逗的段子,他把生活中那些艰涩的事儿,三言两语化作浮云。他在节目里曾经说过,为了坚持让兄弟老狼唱那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走了不少弯路,后来老狼也曾经在访谈节目里说,怕瞎折腾的高晓松以后生活没着落,给他攒了钱决定老了养着他,有这样的义气兄弟还是挺感动的。有时候,听着高晓松嘚啵,脑海里总是有个画面:一身子上顶着一个大脑袋的大爷,端着一碗跟他大脸盘子那么大的一碗面条,坐一小马扎上跟你侃大山。这大爷把你当亲人似的跟你聊着自己的过往,显摆自己的辉煌,多亲切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