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大闸蟹
2018-01-23覃里雯
覃里雯
L发现的这家大闸蟹贩卖商并不是中餐馆,而是一家位于柏林和汉堡之间的德国本地小餐馆。它挨着本地区许多相连的大小湖泊中的一个,餐馆里常年供应渔夫从湖里打来的生鲜。渔夫们向店老板抱怨那些钻到网里来的大小“魔鬼”,被店老板在香港居住过的女儿偶然听到。村里最全球化的德国人,立即想起了香港街头每逢金秋打出来的铺天盖地的广告。女儿说服父母,在餐馆的网站上试着出售这些东西,2欧元一个,需要预订。L是最早回应这个广告的人之一。我们兴高采烈地邀请了在中国居住过并懂得享受大闸蟹的德国朋友,他们得知喜讯也雀跃不已,爽快应邀来参加蟹宴。
从柏林开车到那家餐馆,需要一个半小时。L被老板领到后院几个一米高的大橡胶桶旁,老板揭开一个桶的盖子,里面爬满了壳子有巴掌大的大闸蟹,微亮的青壳儿泛黑,森森然张牙舞爪。
整个德国都没有捆绑大闸蟹的专家,唯一运送它们的办法,就是把它们扔进泡沫箱,再扔进几个冰盒,让它们进入准冬眠的昏迷状态。到家之后,它们就在半昏迷状态里乖乖进了蒸锅。
女儿皮皮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只大闸蟹,对它们钳子上柔软丰密的毛赞叹不已,摸个不停。这时候命运决定给我来个恶作剧,让我产生了一个糟糕的主意。因为皮皮的宠物,一只漂亮的英国兔子,刚刚在公园里逃跑了,我顺口说道:“你那么喜欢它,就留一只养着吧。”
为什么要养一只作为食物的蟹?在中国乡下度过童年的人,并不太在意这种区别:你养动物,悉心照料,然后你吃掉它们,或者不吃掉——完全看心情。我们并没有现代城市里那种严格区分宠物和食物的心理界限,没有养殖场、屠宰场和宠物屋的区别,它们都在同一个地方——家里。所以,养一只从嘴里省下来的大闸蟹,是我试图返回童年状态和孩子寻找共同语言,却误入了中国传统乡村的不合时宜。
城里长大的皮皮对这个建议感到非常陌生,她从来没有养过自己的食物,L觉得我的提议奇怪极了:“为什么你要养一只蟹?为什么?”皮皮犹豫了片刻,问了好几个问题,那些绒毛还是对她起了作用。她选了一只最威风凛凛的公蟹,看起来像个大将军,一只虎落平阳的将军。
“就像滑铁卢里的拿破仑。”L说。
“什么是滑铁卢?”皮皮好奇地问。
“就是拿破仑被打败的那场战争。”
“那是哪一年?”
“好像是1817年。”
“那就叫他1817吧。”皮皮说。立即郑重地把它录入了卧室门后贴着的宠物记录册,紧跟在逃跑的兔子记录后面:大闸蟹,名字:1817,颜色:墨绿。等我们忙完之后上网一查,发现滑铁卢其实是1815年时,已经晚了。没关系,反正1817年的拿破仑,比1815年还要惨吧。
我在阳台上找到一只白色大花盆,有30多厘米高,在里面装了点水,撒了点米饭(不知为什么,我依稀记得小时候在田里抓的小蟹是吃米饭的),把1817放了进去。
我们随即吃掉了它的同伴们。我得承认,我們虽然在甜美的蟹肉中欢呼,但内心深处一直在压抑隐隐的不安,不时瞟一下外面漆黑的阳台。我也没敢提《红楼梦》里薛宝钗虚伪的感叹:“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