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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直辖20年: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2018-01-23韦星

南风窗 2018年1期
关键词:重庆市重庆

韦星

在广东工作20年后,岭南的文化气质和生活习性,已经完全同化了单连波。回到重庆已3年多,他还是会习惯性地把身边点滴与广东对比。

3年多前,在广州火车站,单连波用棍棒阻止疯狂袭击群众的歹徒,因而被《南风窗》评为2014年的“为了公共利益”年度人物之一。3年多以后,2017年12月的某天,他和《南风窗》记者再次相见,一样的,还是在一家火锅店。火锅,在重庆几乎可以承载一切社交活动。

邻桌的划拳、哄闹,还有边嗑瓜子边往地上吐皮、擦过嘴的纸巾随手一丢,单连波看着就不舒服,于是他就总会说到广州人怎么怎么样。他说,在重庆的地铁上几乎看不到让座的年轻人,在公交车上一个大男人和女人吵架还能吵半天,让他觉得丢脸。这不是重庆独有的问题,但由于这是他的家乡,爱之深也就责之切,一方面埋怨它尚待完善的细节,另一方面他也为城市的进步而心生喜悦。

走出火锅店,天色已晚。山城重庆,万家灯火,霓虹闪烁,星光点点,整座城市有层次地倒映于嘉陵江和长江里,蔚为壮观。

“这就是重庆的表与里。”单连波说,这是一个直辖市,但在城市与人的现代化过程中,它和国内许多城市一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港式俊俏

巴渝文化有3000多年历史,但现在,外界的人们几乎只能记住几个简单的标签:国民政府时期的陪都、20年的直辖市。

最近几年,全国经济下行压力增大,很多地方经济增幅只有个位数,但重庆经济已经连续15年保持两位数增长,最近几年,增幅更是连续位居全国第一。加上重庆对房地产价格等民生领域的有效控制成为一个“传奇”,人们对重庆有了更多的关注和好感。

互联网上,有不少重庆人会抱怨自己的城市被“矮化”。外地快递员写地址时,经常写成“四川省重庆市”;加入QQ群,群主还会强行把重庆人名片中的位置信息修改成“四川省重庆市”。

2017年是重庆直辖20周年,尽管官方没有像10周年时那样大肆宣传和举办庆祝活动,但民间还是热情高涨。很多重庆人在网络平台上发布文章,回忆往昔和当下,展示城市变迁。

在重庆工商大学,王鸣剑教授体悟很深刻。他刚好是直辖前一年—1996年从四川念完研究生,回重庆工作。提起直辖20年变迁,他用“俊俏”来形容。这种“俊俏”主要在于:不断扩大的城市中,到处都是现代化的林立高楼,还有四通八达的交通设施,这其实也是重庆人和初到重庆的人们都会获得的直观感受。

20年前的重庆,就像个大县城,只有进入渝中区,才算“进城”。而现在,重庆市区不断扩大,几乎每个区都自成一体,也都有自己的中心。“过去,我们校区这儿是属于市郊,周边到处是农田”,王鸣剑对着四周“插满”的高楼感叹道,“变化太大了,但变化最大的是人心。”

王鸣剑说,直辖后,重庆人内心里的自豪感被激发出来了。“直辖前,重庆人购物、买房等,都习惯去成都买”,现在重庆人买房首选重庆,重庆下属的一些县市和郊区,人都跑到主城区买房,这是这座城市凝聚力增强的风向标。不过问题也随之而来,这就是单连波看到的,一些落后的习性也跟着进城了。

让重庆人津津乐道的还有扎堆的超高建筑。2017年9月22日《重庆日报》报道:重庆已建成或封顶的、高度在200米以上的超高建筑,一共41座—在中国内地,仅次于上海、广州和深圳。 150米以上的超高建筑,重庆有110座,数量仅次于上海,居中国大陆第二。

传统意义上的高楼,是指9层24米以上带电梯的楼宇,重庆符合这一标准的超过2万栋。重庆市设计院副院长邓小华说,如果把统计范围放宽到“高楼”,重庆高楼是中国内地最多的,排名第一。

这座西部重镇地理上非常特别,山地很多平地很少,这就决定了它会像香港一样往天上争取空间。不过这种不得已而为之,在重庆人看来却是现代化的标志。重庆人对当地的高楼排名津津乐道:环球金融中心339米,重宾保利290米,重庆世贸中心283米,新华国际238.6米,未来国际236米,还有更让人期待的:470米的江北嘴国际金融中心正在建设中。

置身于重庆市区仿佛置身于楼宇森林,在耸入云霄的庞大建筑中,人显得非常渺小。但这种渺小,某种程度上反而带来更浓烈的城市自豪感和归属感,特别在观看重庆夜景时,密密匝匝的高楼“插满”整个山头,晚上灯光放射,加上立交桥上灯火璀璨交汇,整个城市都立体地倒映于盘绕着的江水里,有梦幻一般的感觉。

肖建虎是重庆原创音乐协会的第一任会长,他有很多香港朋友。从香港来到重庆的朋友和肖建虎吃晚饭后,出去散步,看到夜景倒映在江水里,他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虎哥,我们怎么感觉还在香港啊?”

肖建虎听完,哈哈大笑。

从8小时到1小时

若论直辖20年最大的变化,那要数公路桥梁等基础设施建设领域,现在整个重庆,交通上已经四通八达。

2017年12月26日13时,随着九永高速(九龙坡到永川)和万利高速(万州到湖北利川)重庆段建成通车,重庆高速路里程突破3000公里,达到3023公里。

直辖后的首任重庆市长蒲海清,曾在文章中给了人们一个“对比组”:直辖之初,重庆高速公路不到90公里。

也就是说,直辖20年后,重庆高速公路的里程是直辖前的33.6倍。数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生活感受,对王鸣剑来说,这意味着8小时和1小时的差别。

王鸣剑老家在重庆梁平区,1996年,他从重庆回到梁平需坐8小时班车。直辖10年后,高速公路通了,他回老家的旅途缩减成3小时。直辖20年,高铁通后,他回家的旅程变成1小时。

王鸣剑的8个小时对蒲海清来说,不远。据他回忆,1997年,在重庆最偏远的县到重庆市区,需要足足2天。但现在,随着交通四通八达和动车提速,往返重庆市区越来越便捷,即便边缘县区,也可以当天进城“赶集”。

说到重庆的通达,自然地想到重庆的桥梁,包括高架桥、立交桥、跨江大桥。山城水城,无桥就不成其为城。

据重庆市桥梁协会统计,重庆在建和已建的桥梁超过1.3万座,数量在全国居首。2005年,重庆就被茅以升桥梁委员会认定为“中国桥都”。

上海到宜宾的长江上游有85座大桥,其中重庆全境36座,占到总数的42%。仅重庆主城区长江和嘉陵江上的大桥,就超过40座。

这些大桥的修建,除满足出行需要,还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造型上既有菜园坝大桥的苗条、柔美,也有朝天门大桥的阳刚、雄壮,更有着千厮门大桥的绚丽和东水门大桥的洋气。晚上,灯火齐放,绚丽多彩,驾车穿行,就像进入梦幻的环境一般。

时光退回20年前,从1958年到1998年间,40年里重庆却只有4座大桥。所以今日之变带来的一个直接结果是,过去重庆人出行常用的渡轮、溜索已逐渐消失,个别幸存的,是为外地观光客而保留。

重庆乡亲请你留下来

绚丽多彩的现代化城市,加上“房价不高”、经济增幅很快,重庆在互联网上赢得越来越多的喝彩。不过,还是有不少人透过表面的浮华看到了背后的隐忧。直辖20年,省级地位刚刚“弱冠”,风华正茂的年纪,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重庆“老了”!

重庆已经连续多年人口净流出,而它对外来人口的吸引力仍然没有发挥出来。减少的人口扛着这座越来越大的城市,显得有点儿气喘吁吁了。

老龄化是中国绕不过的沉重话题,和整个中国相比,重庆的问题更为严重。所谓老龄化,是指60岁以上老年人占总人口10%以上。2016年底,中国老龄化比例是16.7%,但重庆已是19.8%。

其实这与直辖无关,中国在20世纪末就已开始步入老龄化社会,重庆在这一点上甚至更加超前。客观上说,重庆房价控制得体,其实和城市的“老化”有关。

这是重庆未来发展的重大挑战。重庆市老干部事业发展协会副秘书长马驰承认,重庆是全国老龄化问题最严重的地区之一,老年人比例在全国排名第一,老龄化问题十分突出。重庆市人口学会常务副秘书长刘国辉也感叹:“发达国家是先富后老,我们是未富先老啊。”

上海等发达城市也同样面临人口老龄化问题。不一样的是,发达城市有很多外来人口涌入,不断动态调节,甚至很大程度上,外来人口已经完全取代当地人,承担起了经济发展的主体功能。

2011年,曾一度被认为是重庆的一个机会。因为2010年8月1日起,重庆进行户籍制度改革,农转城的政策非常宽松,只要在重庆务工或经商满3年或5年,有合法稳定收入的,就可成为重庆31个区县或主城区的居民,享受子女入学等便利。到了2011年底,有322万农村户口转为城市户口,由此带来的可喜变化是,2011年重庆人到外省务工的人数从2010年的450万人降至398万人。重庆人在重庆的就业人数,首次超过外出打工的人数。

但好的势头没有持续,重庆市统计局的资料显示,2012年,重庆外出至务工的人口反弹到533.94万人。

面对汹涌外出的人们,时任重庆市南川区区长曹清尧有些伤感。2015年正月初六夜里,他在网上写了一篇《给南川外出务工的亲人们一封信》:“亲人们,春节后,请尽量留下来,不要经历痛苦的离别。南川有你养家糊口的岗位,更有你难分难舍的亲人,南川的发展需要你们……”

信中,曹清尧提到“工业园区有100多家大小企业”,还提到物流园、生态园准备开业,需要大量工人,并分析说:外出务工往返的交通费不低,在外租房的费用也不少,“实际挣到的也不会很多”。

他的真情还是拦不下坚定而浩荡的外出脚步,这一年(2015年),重庆外出务工有505.5万人。

2017年12月27日,《南风窗》记者找到了在深圳务工的谭英万。谭是重庆开县岳溪镇柏竹村4队的村民。他在广东务工已23年了,谈到重庆和开县的变化时,他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但他就是不愿意回去。他所在村子,除非被老人和小孩羁縻无法脱身的,年轻人都离开了,主要有三个流向:广东、海南、福建。

谭英万说,家乡是变好了,但就业机会还是太少,相比之下待遇也有差距。比如在广东做鞋、做衣服的工人,其产业随后转到福建,工人就跟着过去了,待遇也要比在重庆好,“何况重庆不一定有他们原先在外地所从事的行业和工种”。

2016年,重庆外出务工数据再次突破500万人,达500.78万人。但这一年,来重庆的外来人只有157.1万。

20年来,重庆人口只有小幅增长。1996年年末,重庆人口3022万人,直辖第一年,即1997年年末,重庆人口变成3042.92万人,这意味着直辖第一年,人口增加20万人,但主要是区域调整划拨带来的。2016年年底,重庆常住人口3048.43万人,和1997年相比,绝对数只增加5.51万人。

还没富,要加油

现在,很多人习惯把重庆和北上广深津相提并论,然后得出“重庆是全国第六大城市”的结论。无疑,这座西部城市的发展爆发力早已令人刮目相看。

不过清醒的重庆人也为数不少,他们知道自身的短板所在。盡管它的经济多年来在省、直辖市、自治区中增速第一,但由于基数较低,它的GDP在2016年只能排在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中的第20位—排在广西和天津之后。

从人均GDP观察,直到2014年,重庆人均GDP才超过全国平均水平。

投资占比的高企,也让高速的经济成长埋藏着结构性的隐忧。以2016年为例,重庆GDP1.75万亿元,但固定资产投资高达1.73万亿元,投资率达到九成多,而国内较发达的城市,这个比例一般只有两三成。

另一个问题是重庆的二元结构很突出,城乡差距较大:20年前,重庆农村居民家庭人均收入占到城镇家庭人均收入31.8%,20年后,重庆农村居民收入依旧只占到城镇居民收入的39%。城市人也不富裕,重庆城镇居民家庭人均收入2016年还不到3万元,只有29610元;同期,成都是35902元。

表面看,2016年成都GDP只有重庆的69.3%,但这一年,重庆城镇居民收入只有成都的82%,重庆农村居民收入只有成都的62%。

可喜之处在于,直辖20年后,重庆的经济总量占全国的比重的确有了相当幅度的提高,1996年,重庆GDP占全国的1.79%,而20年后的2016年,这一数字已经提升到2.35%,考虑到全国80万亿的巨大总量,0.65个百分点的提升对应的也是一个很大的绝对数,证明重庆的重要性不断增强。

看起来风华正茂的青年重庆,还面临着诸多挑战,还需要持续爬坡过坎;慷慨回顾20年取得的骄人成绩的同时,也呼唤更多冷静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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