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丰都名山建筑历史与宗教信仰变迁研究
2018-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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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都名山以种种神话传说铸就独特的“鬼文化”而闻名于世,两千多年沧海桑田的历史长河中,释、道、鬼“三教”交替,寥阳殿、玉皇殿、天子殿里分别供奉着释迦牟尼、玉皇大帝、阴天子,形成独特的宗教文化。本文拟从名山建筑历史入手,讨论其宗教信仰的变迁。
一、丰都历史沿革与名山概况
丰都县位于重庆市中部,三峡库区腹地。禹贡九州,酆都属梁州之域。周改梁州为益州,武王封宗室于巴,为巴子,酆都为巴子别都,称“平都”。秦灭巴,置巴郡,平都遂隶巴郡。汉时改称枳县,仍属巴郡。东汉和帝永元二年(90)分枳县置平都县。蜀汉延熙中并入临江县。晋、宋、齐属巴郡。北周为临州。隋为临江县,后改临州,置豊都县,豊都之名自此始。唐贞观八年(634)改临江为忠州,豊都为属县。宋因之。元代将垫江并入。明氏大夏复临江县。明洪武四年(1371)明昇归附,复置县,改豊都为酆都,隶重庆府。清顺治十三年(1656)酆都降清,仍隶重庆府。康熙十二年(1673),吴三桂反,陷酆都,十九年(1680)为清朝克服。后谭宏再反,酆都又陷,复被清兵夺回,酆都、垫江二县再隶忠州。1921年改忠州为忠县,酆都始为独立之县。1958年10月改名丰都县。今属重庆直辖市,为三峡库区文化名城。
丰都名山古称平都山,或称酆都山,位于长江北岸,东经107°43′,北纬29°53′。山顶海拔287.2米,绝对高度为110米,西南坡为10.9度、东南坡为34度、北坡为21.9度。方圆0.45平方公里,其左为五鱼山和双桂山。山脚原有一小溪名流杯溪,现已干涸(见图1)。传说汉时阴长生、王方平在此修道成仙,民间附会“阴王”所居,为阴曹地府。旧时,山上茂林修竹,山间小道盘旋,沿山构筑的古寺宝刹层层叠起,飞檐斗栱,红墙碧瓦掩映在绿树丛中。道家称此山为宇内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之一。历代名士骚客纷至沓来,登山览胜。唐太和元年(827)剑南西川节度使、左仆射段文昌在《修仙都观记》中赞美平都山:“峭壁千仞,下临湍波,老树万株,上插风岭,灵光彩羽。”[1]卷四《艺文志》北宋文学家苏轼《题平都山》诗云:“足蹑平都古洞天,此生不觉到云间。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1]卷四《艺文志》因苏轼于嘉祐四年(1059)十月登游时,题诗有“平都天下古名山”句,后渐称“名山”。明万历九年(1581),典史彭镃于平都山顶建“天下名山”坊,名山之名遂为传扬。
天启四年(1624)丰都知县周延甲《九蟒亭记》曰:“登山凭眺,见峰峦插天,芙蓉削翠,江波映日,桧柏千霄,烟岚霭霭,恍若羽化。”[1]卷四《艺文志》康熙十年(1671)川湖总督蔡毓荣《修平都山二仙楼记》:“登陡其上,孤峰削成,高插云表……灵花彩羽,滴翠流丹。盖自巫夔三峡崒嵾绝壁断岩,观者目怪神摇,至此则心旷意怡,秀色苍霭,俨若赤城元圃,别有天地。”[1]卷四《艺文志》1935年,四川乡村建设学院卫惠林教授调查称:平都山“为巴岭之余脉……山之阳,庙宇林立,古树甚多,与长江相辉映,蔚成大观。”[2]3旖旎的山光水色,加上“鬼城”“幽都”的神奇传说,致使名山盛名远播中外。
图1 名山地貌图(光绪《丰都县志》)
1936—1949年,由于战乱,名山寺观多次被占为军营,古木遭损毁,部分文物被盗走。解放初期,在反封建和各种政治运动中,僧尼还俗,寺观无人管理。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名山建筑遭红卫兵捣毁,各种神像荡然无存。“文革”结束后,1982年名山列为全国重点风景名胜区。名山古建筑群现为重庆市文物保护单位。
二、名山建筑与宗教
康熙十六年(1677)丰都知县王延献《秋山拾遗记》载:“循旧路过东岳庙西,始登山路,侧有修路碑……陟彼而西可六十步,折旋陟级而东又五十步,巨碣倚山,积藓护之,滴视得六字,曰‘南无阿弥陀佛’。台上即大仙岩,岩有九蟒之亭……上层台逶迤而西者半里许,折而东,石坊西向颜曰‘总真福地’。下视即元天宫……考蒋记,此为五云楼故址。坊内……石上旧镌李阳冰书‘道山洞天’……石台上龙虎君殿,又北向上有寥阳殿碑。寥阳殿……前为三石桥……历阶而上为玉皇殿……路右为王母殿……登山过观音殿,则凌虚阁岿然出焉……平山祠宇明末俱遭一炬,惟此阁独存……阁后即凌云台,为平山绝顶,相传王阴对奕亭址,石坪犹存……台后即曜灵殿,殿东向榜其额曰‘幽都’……东十余步为汉寿亭,候祠山僧,即五云洞……祠后为仙姑岩,相传景龙中麻姑访方平于此……乃循旧路趋而下至五块石,旁有小径通山后,茂林修竹绕梵宇,曰:竺国寺。又西二十步亦有关祠。”[1]卷四《艺文志》此为名山建筑的大致格局。
据卫惠林教授考证:“平都山最初之有庙宇建筑远在唐代以前,但经过许多朝代间的多次兴废,到明末清初四川全省陷于流寇之手,平都山所有庙宇都被焚毁。现在山上较大的庙宇,多重修于清康熙初年。其他各地是后来连续补充起来的。”[2]5-6截止到1935年,名山上的主要寺观达30余座。卫惠林教授描述道:“平都山为丰都宗教圣地,举国迷信之阎罗天子殿即在山顶,多数庙宇集中于此山。从城市东北隅过‘通仙桥’北行,为上山进香大路。西有接引殿、北岳殿、文昌宫。东有东岳殿、火神庙、雷祖庙左右并列着。由东岳殿与接引殿之间,向北拾级而上,至一转折处有土地殿与门神殿,皆为较大之神龛。再上至转折处通过节孝贞烈总坊,更走数十步为阴阳界,门侧为界官殿。其东北为眼光殿与圆觉殿。从阴阳界上行即为三清殿。从三清殿右侧上去十余步即为送子观音殿,再上数十步为千手观音殿,再上为报恩殿,再上数十步为三官殿,再上行,通过山门即为大雄殿,殿前有桥称为‘奈何桥’,桥共三座并列,桥下为一石池,即血河池。奈何桥东首为地藏殿,西首为血河将军殿。原殿已倾圮,现在建有小亭,亭之南首有一神龛,内塑‘语忘’‘敬遗’二像,由大雄殿右侧再上行数十步为星主殿,星主殿右侧,有称为三十三天之石级,在级尽处左为王母殿,右为玉皇殿,再沿石级上行为百子殿。由百子殿后石级北上即天子殿。天子殿后门称为鬼门关,由鬼门关稍向西南下行为望乡台。由此下行为进香小路。平都山后麓有两庙,一为竺国寺,一为老关庙。”[2]3-4(见图 2)由此可见当时名山上庙祠林立,杂乱无章,不成系统,但也千奇百样,不愧为清代建筑和宗教信仰的大观园。据卫惠林教授统计,众多寺观中分别供奉着释、道、鬼“三教”及地方“土神”等各种重要神像达560余尊(见表1)。
表1 1935年丰都名山各寺观重要神名统计表
三、名山寺观与道释两教的更替
名山寺观最早见于郦道元《水经注》:“又迳东望峡,东历平都。峡对丰民洲,旧巴子别都也。《华阳记》曰:巴子虽都江州,又治平都,即此处也,有平都县,为巴郡之隶邑矣。县有天师治,兼建佛寺,甚清灵。”[3]卷三十三《江水》774可知北魏时丰都就存在道、释二教。隋末唐初,由于阴、王二仙传说的流行,在名山绝顶建起了第一座祠观——仙都观。后随道家传说蜂起,隐逸之风盛行,逐渐盖起玉皇观、三清殿、三官殿、牛王殿、马祖殿、财神殿、千手观音殿、南岳殿、山王庙等十几座寺观[4]16。此时名山上释、道两教并存,另有山王庙之类的民间祠庙。
曾任校书郎、监察御史的剑南、西川节度使段文昌唐太和七年(833)撰《修仙都观记》载:太和四年(830),因天子殿“观宇岁久,台殿荒毁,不出数年尽将摧没于岩壑矣,乃捐一月秩俸,俾令修葺”[1]卷四《艺文志》。唐武宗会昌二至五年(842—845)灭佛时,勒令全国拆毁寺庙,僧尼还俗,名山寺庙大半毁损,只剩下“仙都观”(今天子殿)、东岳殿等几所大庙。
图2 祠庙分布图[2]
宋、元两代佛教渐有发展,朝廷设置了专门机构对庙宇进行管理,可惜没有查阅到此时名山庙宇的文献记载。明洪武十五年(1382),朝廷整顿佛教,仿照宋制,各级政府设僧司僧官,管理佛教事务。但是到有明一代,朝廷开始禁佛。洪武二十四年(1391),朱元璋令各府、州、县只保留大寺一所,僧众集中居住;僧尼人数府不过40人,州不过30人,县不过20人。期间名山只保留天子殿、东岳殿两所庙宇。与此同时,朱元璋大力崇尚道教,即位不久即封天师张正常为“正一嗣教护国阐祖通诚崇道弘德大真人”,赐银印,秩视二品,领道教事。此时名山道教建筑有所发展,据永乐二十二年(1424)蒋夔撰《重修平都山景德观记》:“平都山在今四川重庆府忠州酆都县之东北,山有观,额曰景德。相传汉王方平、阴长生炼道登丹之所。吕纯阳尝游历其间……旧有寥阳大殿及通明殿、酆都宫、救苦宫,至峰顶有凌云台、余公玠生祠……台后乃阎王殿。及其东则有土穴,深可数丈,名曰五云洞……由寥阳殿西出则地藏殿,西庑又为四圣殿,殿之前为龙虎君殿,旁附赵帅祠,又其前则为灵星门、五云楼。楼下峙三级台山之麓则有流杯池、沐浴亭、大仙岩。岩内有九蟒之神,灵官、土地各有祠。山门之左祠泰山、右祠北阴。此其大概,惜乎洞宇悉毁于火久矣。环抱山涧榜其桥曰总仙……”[1]卷四《艺文志》可见明初名山道家建筑已颇具规模,但佛教寺院寥阳殿仍有保留。
明末清初,战火纷纷,名山殿宇受到毁损。林明俊《重修平都山记》:名山殿宇“前不及考,历汉唐宋元明以迄,于今不知几兴废存毁,甲申一变,咸阳烈炬,山中一无有存者,独五云楼岿然屹于灵光”[1]卷四《艺文志》。康熙三年(1664),知县汤濩不愿名山殿宇尽废,令人重修玉皇观、阎君殿等。至康熙十一年(1672),名山已是“半神祀、半羽屋、半释室……而清虚一派为其蔽塞”[1]卷四《艺文志》,标志着名山道教渐至衰微。乾隆年间,朝廷满人崇尚喇嘛教,道教作为汉人宗教受到歧视。乾隆五年(1740)停止张天师朝觐赐宴,乾隆十七年(1752)又将其劾降为五品,大大降低张天师的地位和声誉。自此,道教失势,名山道教沦入没落期。之后,山上的一些道教宫观逐渐改为佛教殿宇,相继被僧尼占据。如道教的玉皇观被改为玉皇殿,并由山顶迁建于山腰,原观宇被阎王占用,取名天子殿,张冠李戴,将殿中二丈余高的原玉皇铁像说成是阎王天子像,所塑玉皇随从,附会为阎罗手下的四大判官、十大阴帅。
四、名山与“鬼国京都”
丰都名山何时成为“鬼国京都”?据文献考证和民间走访,可以归结为:“鬼国京都”的形成,是佛教与道教在漫长历史演变中既相互斗争排斥,又相互融合利用,再加上民间传说增衍推助的结果。
早在印度佛经地狱观念传入中国之前,民间就盛行“魂归泰山”之说,且有“泰山府君”职其事。东汉建和元年(147)西域安息国僧人安世高到达洛阳,很快便通晓汉语,翻译佛经。所译《佛说十八泥犁经》《佛说罪业报应教化地狱经》《佛说鬼问目连经》等,把古印度佛教中的阎罗王、地狱等观念传入中国,并迅速播布。但佛经中所说的地狱并没有特定的地方,只是泛谈存在于山间、空中、旷野和树下。
道教为了与佛教抗衡,虚拟了一个地狱之地——罗酆山,以求得在地狱之说上与佛教平起平坐的理论依据。南朝梁陶弘景《真诰》:“罗酆山在北方癸地,山高二千六百里,周回三万里,其山下有洞天,在山之周回一万五千里,其上其下并有鬼神宫室。山在有六宫,洞中有六宫,辄周围千里,是为六天鬼神之宫也。”[5]卷十五《闸幽微第一》469北宋类书《太平御览》云:“《太微黄书经》曰:……万物之本,主召九天。上帝校定神仙图篆,政天分度,安国息民,摄制酆都,降魔伏鬼,敕命水帝,召龙上云。”[6]卷六七三《道部十五·仙经》271“《酆都六洞下制北帝文》曰:人之死生,玉帝刻石隐铭……又云:酆都山洞中,玉帝隐铭凡九十一言。刻石书酆都山洞天六宫北壁。六洞,万神之灵也。”[6]卷六七二《道部十四·仙经》266
民间传说也推动了丰都成为“鬼国京都”。据东晋葛洪《神仙传》:汉初,阴皇后族亲、新野阴长生放弃富贵荣华,一心学道求仙,随马明生于青城山学道炼丹,延光元年(122)在丰都名山白日飞升。东汉中期,学识渊博、精通天文的中散大夫王方平受庄子道学的影响,弃官学道,入山修炼,帝召不出,强送京师,闭口不语,题字宫门,离别而去,魏青龙初(233)在丰都名山捧足仙去。唐代,阴长生、王方平二仙被世人简称“阴王”,后人附会为“阴间之王”,丰都也就成了“鬼国京都”。杜牧写道:“忠州丰都县有仙都观,后汉时仙人阴长生于此白日升天。”[7]卷十六《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启》246司马紫微《洞天福地》列举第四十五福地即是平都山:“在忠州,是阴真君上升之处。”[8]74这里所说的阴真君,是“阴君”的简称,民间歧说为“阴间之君”,将平都山传成是阴司阎王所在地。加以山上有庙祭祀阴长生、王方平,合称阴王庙,久而久之讹传为“阴王之庙”,阴、王二仙便讹变为“阴王”,即阴间的阎王。道教的仙人和福地也就变成了地狱。
丰都成为“鬼国”,名山成为“鬼国京都”(或称“鬼国幽都”“鬼城”),始于南宋,至明代始盛。南宋范成大曾在蜀地任职,其《吴船录》载:“去县三里,有平都山。碑牒所传,前汉王方平,后汉阴长生,皆在此山得道仙去。有阴君丹炉及两君祠堂皆存,道家以冥狱所寓酆都宫,羽流云:‘此地或是’。”[9]215-216按晚唐段成式《酉阳杂俎》载:“项梁城《丰都颂》曰:‘六天横北道,此是鬼神家。”又云:“罗酆山在北方之癸地,周回三万里,高二千六百里。洞天六宫,周一万里,高二千六百里。洞天六宫是为六天鬼神之宫。六天,一曰纣绝阴天宫,二曰泰杀谅事宗天宫,三曰明晨耐犯宫,四曰恬照罪气天宫,五曰宗灵七非宫,六曰敢司连宛宫。人死,皆至其中……鬼官北斗君所治。”[10]前集卷二《玉格》12所谓酆都,原是道家认为的“冥狱”或“六天”。范成大明确指出,“此地或是”道士们附会之辞。但据此也可说明,在南宋时,不但已有人把当时的酆都说成“鬼城”,更有诸多文字将酆都描写为地狱,如洪迈《夷坚志》中就有《金山庙巫》和《李巷小宅》两个故事涉及到酆都。元代《钱塘遗事》写秦桧东窗事发,被关押酆都:“秦桧欲杀岳飞,于东窗下谋。其妻王夫人曰:‘擒虎易,放虎难’,其意遂决。后桧游西湖,舟中得疾,见一人被发厉声曰:‘汝误国害民,我已诉于天,得请于帝矣。’桧遂死,未几子熺亦死。夫人思之,设醮。方士伏章见熺荷铁枷,因问:‘秦太师所在?’熺曰:‘吾父见在酆都。’方士如其言而往,果见桧与万俟个俱荷铁枷,备受诸苦。桧曰:‘可烦传语夫人,东窗事发矣。’”[11]卷二42—43到明代后期,吴承恩《西游记》写唐太宗入冥狱的故事后,“鬼城”之说即为世人所公认了。
一些民间传说故事,也对丰都成为“鬼国京都”发挥了推衍作用,如孟婆茶楼、望乡台的故事。明祝允明《语怪》:“宣府都指挥胡缙有妾死后,八十里外民家产一女,生便言:‘我,胡指挥二室也,可唤吾家人来。’胡遣二仆往,又遣二仆往,女皆呼其名。胡乃自往,抱女于怀,女密言旧事,胡不觉泪下,遂取女归。女益呼诸子、诸妇,家人因呼‘前世娘’。女言:‘死者须饮迷魂汤,我方饮时,为一犬所踣而失汤,遂不饮而过,以是记忆了。”[8]75《玉历至宝钞》载:一位姓孟的婆婆给将要还魂的死人饮食迷魂汤,使之忘记前世之事。孟婆东汉人,幼读诗书,奉佛诵经,往事不思,来事不想,劝人食素,终身未嫁,寿诞八二。阎王为她修筑饫忘台,让孟婆调制似药非药、似酒非酒的茶汤给即将转世的人喝,使之往事无忆。最迟在清代丰都名山上便有了依据“鬼国京都”的孟婆茶楼和望乡台。
唐代还流传麻姑访王仙不遇的故事,留下“王子求仙月满台,玉箫清转鹤裴回。曲终飞去不知处,山下碧桃春自开”的诗句[12]卷五三八许浑《缑山庙》6187。进士吕纯阳寻访王、阴,撰《访仙平都山》诗:“盂兰清晓过平都,天下名山所不如。两口单行人不识,王阴空使马蹄虚。”[13]卷二十三《道释》随着传说的广泛流行,来访者日益增多,王、阴声名日胜一日,渐渐误传为“阴王”。既然“阴间之王”在此,道家又以酆都宫为冥狱,酆都进而演变为“阴曹地府”的所在地。
元杂剧只要描写地狱多在丰都,如反映佛家内容的剧作有郑廷玉《布袋和尚忍字记》,其中阿难尊者台词说:“有上方贪狼星,乃是第十三尊罗汉,不听我佛讲经说法,起一念思凡之心。本要罚往酆都受罪,我佛发大慈悲,罚往下方汴梁刘氏门中,投胎托化为人,乃刘均佐是也。”[14]卷四59郑廷玉另一杂剧《崔府君断冤家债主》,有阎罗王命令鬼去打开酆都城找张善友浑家的情节。无名氏《二郎神醉射锁魔镜》、孔文卿《地藏王证东窗事犯》等均有涉及酆都鬼城的剧情。道家不甘示弱,元杂剧中也有描写酆都阴冥地狱的情节。如无名氏《瘸李岳诗酒玩江亭》,东华仙的台词有:“贫道因赴天斋以回,为西池王母殿下金童、玉女,有一念思凡,本当罚往酆都受罪,上帝好生之德,着此二人,往下方酆州托化为人。”[14]卷七2又如杨景贤编杂剧《西游记》有“发你在酆都地府,永不轮回”[15]第三本第十二齣665的台词。无名氏杂剧《萨真人夜断碧桃花》也有“说的不是发往酆都,永为饿鬼也”[14]卷六653的台词。明代小说中酆都鬼域的描写更加精彩,如余象斗《南游记》写华光三下酆都的故事,影响力大大超过了元代杂剧。
在漫长的演变过程中,历代相继在名山和酆都城建起众多寺观庙宇,计达75座,塑造了数以千计的道、佛、儒各家神像,或慈善,或狰狞,或怪异,或丑恶,惟妙惟肖,千恣百态。凡人间的诉讼、法庭、监狱、酷刑等等,应有尽有,构成一套完整的“阴冥政府”专政机构的幻想图画。名山因观宇集中,也就成了号称 “鬼国京都”的幽都。
五、宗教对名山建筑的影响
通过对名山建筑历史与宗教信仰变迁的分析,不难看出名山建筑因宗教兴而兴,因宗教废而废。宗教信仰的变迁对名山建筑的影响主要表现在皇权干预、宗教思想、原始信仰三个方面。
(一)皇权干预
在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中,皇权干预也可称之为“政治因素”。宗教与皇权政治之间的关系历来都是密不可分的。宗教是人类对认知主宰的一种思想崇拜,是一个民族的文化、风俗的教条化。世界上多数宗教都是对超自然的力量、宇宙的创造者、控制者的尊敬和信任。原始宗教的产生可能是没有政治背景的,但是在私有制出现后的阶级社会里,统治阶级及统治者的宗教信仰将直接影响社会宗教的兴衰,决定宗教的命运,使宗教变成阶级统治的附庸和工具。
统治者通过推崇、限制或禁止宗教等手段来达到征服大众心态、平息社会矛盾、巩固阶级统治、实现皇权专制的目的。会昌灭佛,名山佛寺毁损;宋元两代,佛兴寺旺;洪武禁佛,天师位重;清崇喇嘛,道教日衰。释、道两教的盛衰直接影响到名山建筑的兴废。南北朝时佛教一度成为国教,受到统治者的追崇,各地大肆兴寺塑佛。杜牧“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诗句[12]卷五二二杜牧《江南春绝句》6009,足以说明当时佛教的兴盛。
(二)宗教思想
宗教建筑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反映着一个时代的宗教精神。宗教精神又通过宗教建筑、宗教礼仪这些手段来传播。
《仪礼》是春秋战国时代的礼制汇编,儒家十三经之一,共17篇。内容记载周代的冠、婚、丧、祭、乡射、朝聘等各种礼仪,以士大夫礼仪为主。在宗教意识不甚发达的古代,汉民族的祭祀等原始宗教仪式并未像其他民族那样发展成为正式的宗教,而是很快转化为礼仪、制度形式来约束世道人心,《仪礼》便是一部详细的礼仪制度章程。中国古代建筑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儒家礼仪制度的影响,如宫殿、署衙等。
宗教仪礼也是人类社会众多仪礼的组成部分,且不同的宗教派别有着不同的仪礼制度和习惯。随着道教的创立和佛教的传入,逐步成为我国(主要是汉藏民族居住地区)的主要宗教信仰,其宗教礼仪在结合本土礼仪文化的基础上得到了发展和完善,各自形成一套完整的规制。宗教实体的组成包括意识要素、组织要素、仪礼要素、器物要素共四大要素。宗教建筑的实质是属于宗教器物要素的范畴,是组成宗教实体的重要因素。宗教作为古代主流的意识形态,极大地影响到了建筑。西方的哥特式建筑就是来源于宗教凌驾于世俗的高不可攀的思想使得建筑高耸入云。
宗教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存在,对建筑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它包括对建筑平面布置(包括城市、乡村、院落的布置)、建筑内部空间、建筑外观及装饰等方面的影响。可以说,宗教对建筑技术和建筑艺术都发挥着极大的影响力。
(三)原始信仰
丰都名山在成为“鬼国京都”、形成独特的鬼文化过程中,虽然有着释、道两教相互排斥、相互争夺的影响,但丰都鬼文化从根本上讲是三峡地区的一种原始宗教文化。在巴人进入三峡地区以前,丰都就是鬼国的中心,鬼教是鬼国的国教,是一种粗浅的原始宗教。
鬼教信奉的神灵并不是抽象的神圣,也不是木雕泥塑,而是当时的鬼国统治者——鬼王、鬼帝、鬼帅、鬼官等,以及与人类日常生产生活最为紧密的天、地、水,称之为天官、地官、水官,统谓之“三官”,毫无神灵的气味。据卫惠林教授调查,民国时名山三官殿里仍供奉着天官、地官、水官“三官”。魏晋时的道教经典《度人经》描述了鬼教的一些情况:丰都坐落在六天青河旁,这里有三宫九府,宫阙楼观贵似天庭,鬼帝坐镇在此,统亿万鬼神。巴族建立的巴国,丰都为巴子别都,鬼教便成为巴族部民笃信的宗教。无论释、道两教如何争夺,深入当地民众心里的原始宗教都有不可取代的地位,如正月十五名山三官殿举行水官大会,正月十六血河殿举行血河大会,二月初八天子爷爷圣诞日并天子娘娘肉身成圣日举行香会等。正因为如此,鬼教在丰都名山始终居于主导地位,相应地鬼国神殿也就成了名山上的主体建筑,至今仍高居丰都古建筑群的主导地位不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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