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派诗人陈江帆
2018-01-23郑少斌
郑少斌
陈江帆,梅县人,曾与戴望舒、施蛰存、何其芳等并列为现代派诗歌的代表。但是,陈江帆的名字现已鲜有人知。如著名学者、北京大学教授谢冕主编《百年新诗》收录陈江帆的诗歌,介绍却只有寥寥一句话:“生卒年不详。现代派诗人,诗作多见于《现代》杂志”。南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罗振亚也曾感慨:“他(陈江帆)的生平至今不详无论如何是种遗憾”。笔者多方搜集相关资料,以期了解陈江帆的生平及诗歌创作。
被列为“香港诗人”
现所见资料,对陈江帆的生平描述确实不多。据犁青主编的《香港新诗发展史》记载,陈江帆(1910-1970年),1932年就读于广州中山大学,期间结识了林英强、李育中、李心若、梁之盘等后来在现代文坛上颇有影响的诗人。1933年,香港著名文学杂志《红豆》创刊,梁之盘是创办人之一,李育中担任编辑,陈江帆、林英强、侯汝华、李心若都在《红豆》发表了不少作品。1933年至1941年间,陈江帆在香港《红豆》《星岛日报》,上海《现代》《新诗》《文艺风景》等刊物发表新诗。1935年出版诗集《南国风》。
梨青在《香港新诗发展史》中,把陈江帆列为“香港诗人”,这可能因为他在香港的报刊发表过诗歌,也曾在相香港生活和创作。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社会处于一个空前动乱的时期,很多知名文人南下到香港生活、从事创作。如戴望舒在香港主编《星岛日报•星座》,陈江帆就常在上面发表诗作。除了陈江帆,当时活跃在香港文坛的客籍诗人还有李金发、侯汝华、林英强等,以及诗集《南国风》(陈江帆)《海上谣》(侯汝华)《蝙蝠屋》(林英强),是这一时期香港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家和作品。1938年8月,侯汝华病逝,陈江帆作《闻汝华病殁》寄予沉重的悼念,全诗如下:
夕暮掩荆扉,
我坐看一庭灯火,
秋凉的蟋蟀若解人意,
深夜尚哀鸣不已。
我寸心亦如管弦,
正为死亡弹出哀歌;
谁不叹星辰倏然殒落,
何况朝暮的人生!
最痛惜一代俊才,
随百草而凋零,
我忧愤无可告语,
村鼓已三更。
对此,林英强曾在《旅途日记》中记载:“戴氏(戴望舒)除询东方诗作家协会会况外,殷殷垂问侯汝华身后,报告徐迟、陈江帆等得到诗人死耗,均曾为文在星岛日报致悼”。1939年初,林英强在香港短暂逗留期间登门造访戴望舒,戴氏关切询问侯汝华的身后事宜。这篇日记设计到戴望舒、施蛰存、林英强、侯汝华、徐迟、陈江帆、路易士等人的交往,披露了当时香港文坛的一段珍贵往事。
宁谧恬媚的田园风情
陈江帆的诗歌成就,最集中体现在上海《现代》杂志发表的作品。1930年代,以施蛰存主编的《现代》为主要阵地,形成了一个以戴望舒为主要代表的著名诗歌流派——现代派。1935年,孙作云在《论“现代派”舒、施蛰存、李金发、莪珈(艾青)、何其芳、金克木、陈江帆、李心若、玲君等九位代表诗人。对于我们来说,《现代》杂志已不易见到,1988年11月上海大学编《〈现代〉诗综》,收录了《无轨列车》《新文艺》《现代》杂志上的所有诗歌作品。我们可以从《〈现代〉诗综》中看到,陈江帆1933年至1934年间,先后在《现代》上发表了诗歌18首。1986年清华大学教授蓝棣之编《现代派诗选》,精选该流派32位诗人的近200首诗,收录了陈江帆的诗15首。由此可见,陈江帆在现代派诗中的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陈江帆的诗歌创作,主要有田园诗和都市诗两种风格,这在现代派诗人中也是颇有特色的,集中体现了该流派诗歌风格的发展历程。
陈江帆的诗集《南国风》中,大多数描写岭南的风物,有着浓郁的地方色彩,散发着岭南乡村清新幽婉、沁人心脾的馥香。他重视意象的呈现,风格较为明朗,诗中表现为一种微妙的瞬间的感受,但又不表现确切的意义,这是早期“现代派”诗歌最突出的特征。生活在都市的诗人,写出的田园诗,多数具有淡淡的乡愁,读来典雅严整、宁谧恬淡,颇能撩人心弦,让人记住。他写游子思乡漂泊感的《南方的街》《端午》,抒发对南国少女恋情的《夏天的园林》《恋女》和《秧尖绣的海》,倾心迷恋古老质朴田园风光的《缄默》。1933年12月在《现代》第4卷第2期发表的《檐溜(外五章)》组诗,《檐溜》写道:
是夜的檐溜吗,
浮上了街树的土色。
老绅士的格调的恰当的,
我默默地披上旧的袍子。
这于我将想到往日的楼层,
明空下而无风沙的叹息。
已不胜于夜的檐溜了,
从它浮上了土色的震慑。
诗中的“檐溜”是房檐流下的雨水,这是南方雨季最常见的景观。旧时民居用瓦砾做成的屋顶,雨水便从屋檐流下来,砸到地上溅起了土灰。写这样的情景,似乎对过往人和事的追忆,又似乎在“土色的震慑”中对新生活的向往,诗人没有明确,读来却耐人咀嚼。再如这组诗的另一首《百合桥》:
月色浮上百合桥,
今夜,是我村的社日。
单纯调的二簧低唱着,
有感冒性的忧悒开始了。
是海色的鳗鱼阵吗?
乌柏路只见少妇的市集。
我遂有黯然的恋了,
载着十年的心和老的心。
诗人通过特定的声、物、色的集结,情感色彩的渲染,以及集市所呈现的幻象,真切地烘托出游子返乡的复杂情思,它给我们的是情绪的撩拨,也是人生经验的复活。又如《荔园的主人》:“五月的荔子园,/晚风吮着圆熟的花果。/主人坐在篱下,/是飘着百灵鸟的歌音吗?/一个牧羊的歌女,/踱进了篱旁。”《窗眺》:“窗眺的心酿着荒诞的梦——/丛树簇列着星珠的凝眸,/星珠是天国的窗户,/幻想我沿丛树直下,/复倚凭窗户而歌。”陈江帆这类诗是以体贴入微地传达印象和情绪见长的,让人犹如处于安详清静的乡村,在温煦宁谧的牧歌里感悟人生,寻求藉以归宿的精神家园。
都市生活的多元抒写
1930年代,由于现代都市生活带来的改变,逐渐催生了都市诗。施蛰存也倾向主张现代生活,在《现代》上刊登了不少都市诗。这时的诗人,一部分发展都市诗,如施蛰存、徐迟等;另一部分则在田园诗的旧题材上注入了新的内容,依然可见明显的现代qq派诗歌特色,如南星、陈江帆等。陈江帆于1934年11月在《现代》第6卷第1期发表的《麦酒及其他》共6首,可视为这一类诗歌的代表。诗中写的是城市边缘市镇的风貌,语言尽管还保留着低调的抒情风格,却由悠然淡泊的古风,变奏为跳跃而略带蒙太奇意味的现代风格。其中《麦酒》这样写道:
因为怕成为历史上的,
你的心是一只浮空体了,
它生长在香粉和时装的氛围中,
做着灰鸽般的流浪呀。
将没有颓败之感吧,
如灰鸽没有颓败之感,
温度被人工调养着,
十二月的园里也见了朱砂菊。
感官的香味跟感受者一同消长的,
倘你一日有衰弱症的嫌厌呢!
让窗子将田舍的风景放进来,
你不将想起已成为历史上的麦酒吗?
这首诗通过“麦酒”的意象,表现了对现代都市生活的彷徨,心灵更扑向古老、醇厚、自然的乡风和海韵。而陈江帆对都市生活的认知是辩证的,也存在困惑心理。一方面,陈江帆彰显了都市的威力、神奇和文明,如《都会的版图》:“都会的版图是有无厌性的,/昔时的海成了它的俘虏;/起重机昼夜向海的腹部搜寻,/纵有海的呼喊也是徒然的。/现在,我们有崭新的百货店了,/而帐幔筑成无数的尖端。”另一方面,陈江帆也未回避都市的罪恶、繁乱和异化,如《海关钟》:“林荫道,苦力的小市集,/无表情的煤烟脸,睡着。/果铺的呼唤已缺少魅惑性了,/纵然招牌上绘着新到的葡萄。”诗中蛰伏着对工业化畸形都市文明的揭露批判,对底层劳动者的同情。值得一提的是,据香港学者关梦南考证,陈江帆1933年发表于《红豆》的《公寓的夜》是最早描写香港“蜗居”状态的诗作。全诗如下:
只容一人居的空间,
我们三个同居者占领着,寝榻是每一个的宿处,将我们聚集又隔绝。白天我们是少有相见的,而且并不相识,
黑夜会将我们挤在一团三个还是陌生的灵魂。
陈江帆从诗歌的多元角度抒写,对都市人生活环境的描述和社会问题的探索,写得感性、深刻,即使在今天也有一定的现实观照意义。
1980年代以来,收录陈江帆诗作的选集有:《现代派诗选》(1986)、《中国现代十大流派诗选》(1989)、《中外唯美诗集萃》(1990)、《中国现代名诗100首》(1996)、《早期香港文学作品选》(1998年)、《新诗鉴赏辞典》(2002)、《三四十年代香港诗选》(2003)、《百年新诗》(2013)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