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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简《良臣》中的“女和”*

2018-01-23罗小华

考古与文物 2018年2期
关键词:女娲黄帝中华书局

罗小华

(长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女和”,见于《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叁)·良臣》简1:“黄帝之帀(师):女和、人、保侗。”整理者指出:“《汉书·古今人表》‘上中’载黄帝师,有封钜、大填、大山稽,与此不同。”关于“女和”,整理者无说[1]。杨蒙生怀疑:“他有可能是‘羲和’异称。”[2]我们怀疑,“女和”可能就是《世本·作篇》中的“女娲”。《淮南子·说山训》:“呙氏之璧。”高诱注:“呙,古和字。”蔡邕《琴操》:“昭王得氏璧。”李善注《文选·览古》曰:“,古和字。”[3]“娲”、“”均从“呙”字得声。“呙”、“”二字均有注称其为“古和字”,则“娲”也有可能为“古和字”。

根据《世本》的注,黄帝有臣,名为“女娲”,还曾“作簧”:

《文选·马融〈长笛赋〉》:“女娲制簧,暴辛为埙。”李善注:“《礼记》曰:‘女娲之笙簧。’《世本》曰:‘女娲作簧,暴辛为埙。’宋均曰:‘女娲,黄帝臣也。’”[4]

《风俗通义·声音》:“《世本》:‘女娲作簧。’”王利器校注:“《御览》五八一引《世本》此文同,又引宋均注曰:‘女娲,黄帝臣也。’”[5]

《北堂书钞·乐部》:“女娲作簧。《风俗通》云:‘案《世本》:女娲作簧。’”[6]

《太平御览·乐部》:“《世本》曰:‘女娲作簧。’宋均曰:‘女娲,黄帝臣也。’”[7]

《路史·后纪二》注:“宋《世本》注:‘女娲笙簧,为黄帝臣。’谬矣。”[8]

《玉海·音乐》:“《世本》:‘女娲作簧。’宋均曰:‘黄帝臣也。’”[9]

“女娲作簧”的说法源于《世本》,有的文献引作“作笙簧”。清代学者张澍作了一些总结和推测:“《博雅》引《世本》云:‘女娲作笙簧。笙,生也,象物贯地而生,以匏为之,其中空而受簧也。’当系宋注。《帝王世纪》:‘女娲氏,风姓,承庖羲制度,始作笙簧。’《唐乐志》:‘女娲作笙,列管于匏上,纳簧其中。’《风俗通》、《书钞》引无‘笙’字。”[10]这个问题与我们所讨论的主题无关,兹不赘述。

至于女娲“为黄帝臣”的说法,应该是源于宋注。有学者指出,女娲既然是古代的君主,就不会是黄帝之臣。

王谟认为:“《明堂位》注:‘女娲,三皇承宓羲者。’《正义》引《帝王世纪》云:‘女娲氏,风姓,承庖羲制度,始作笙簧。’此以女娲为黄帝臣,实未之前闻。”[11]

张澍认为:“女娲,太昊氏之女弟。此言黄帝臣,误矣。卢仝以为伏羲妇,尤非。”[12]

雷学淇认为:“是女娲实古之人君矣,宋均以祝融氏为皇,故此注以女娲为黄帝臣。其说未确。”[13]

《史记·燕召公世家》司马贞索隐:“今《系本》无燕代系,宋忠依《太史公书》以补其阙,寻徐广作音尚引《系本》,盖近代始散逸耳。”[14]《世本》一书是在唐朝开元前后开始散佚的,而十五岁就“好经书”、“通诗礼”的宋均又是西晋人,应该能看到《世本》的全文,不会贸然将远古时代的“女娲”安放在黄帝时代。此外,如果宋注确实有错,初唐的虞世南和唐高宗时期的李善两位学者也不会轻易援引宋注。上引王谟、张澍、雷学淇等学者一致认为,制作簧的“女娲”,就是远古时期的“女娲”,并依此指责宋均之注。然而,他们三人均生于清朝,已经看不到完整的《世本》了,也没有列举足够的证据来推翻宋注。有鉴于此,我们认为,宋均之注应该有其根据,是可信的。

另外,从上引文献可以看到,“女娲”其人本身很复杂:“女娲”是“三皇承宓羲者”、“太昊氏之女弟”、“伏羲妇”。这样一个“女娲”,似乎与身为“黄帝臣”,并且“作笙簧”的“女娲”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一个为人君,一个为人臣。一个生活在伏羲时代,一个生活在黄帝时代。在这里,我们想作一个大胆的设想,即《世本·作篇》注中“女娲,黄帝臣”的记载是有根据的,与补天的“女娲”是两个人,而与清华简《良臣》中的“女和”是同一个人。

对于“女娲”与“女和”之间的关系,可以有两种理解:

一、“女和”之“和”,因为通假的原因写作“娲”,从而与“女娲”混淆。当然,即便是通假,“娲”字也不一定原本就从“女”。根据上引《淮南子·说山训》“呙氏”、蔡邕《琴操》“氏”的文献记载,也可能只是将“和”字写作“呙”或某个从“呙”的字,由于受到“女”字的影响而发生“类化”,变为“娲”。这种现象,清人王引之将其称为“上下相因而误”:“家大人曰:‘经典之字,多有因上下文而误写偏旁者’。”王氏还分出了“本有偏旁而误易之者”与“本无偏旁而误加之者”两大类[15]。这是王氏对于传世文献的总结。黄文杰也曾就战国文字中的类化现象进行总结,分出“受上下文影响的类化”一类:“这种类化表现为甲字因与乙字在上下文接触受影响而类化,连文是较常见的形式。”並举例加以说明,如:上博简《缁衣》简11“富”字受下文“贵”字影响而从“贝”作;楚兵章子戈铭文“交”字受下文“戈”字影响而从“戈”作[16]。可见,古文字中也不乏其例。这种受上下文影响而发生的类化现象亦见于俗字[17]。这个因通假和类化所产生的“女娲”,由于文献记载不多,从而与传说中的“女娲”发生混淆。

二、“女和”可能是远古“女娲”部落的后裔,即“女和”本就作“女娲”,由于“和”、“娲”二字音近而写作了“女和”。类似的例子还见于“羿”。王守功指出:“有关于羿的传说,可概而分为两类:一是羿射九日力灭民害类传说;另则是所谓‘后羿乱夏’类记述。其前者见于《山海经》《楚辞》;后者见于《左传》《汉书》《帝王世纪》诸籍。”王先生总结文献中关于羿的记载,认为:“‘羿’的活动时间,历经尧、舜,直至夏太康时期,又有周幽厉时活动的传说,其前后跨越时代之长显然不是一个人的寿限所能达到的。……‘羿’非某人的专名,而是我国古代东方某族团或族团首领的总名、通称。”[18]由此,我们怀疑,清华简中的“女和”,也可能是远古“女娲”部落的后裔。

有趣的是,在传世文献中,大禹之妻也有被记作“女娲”的。《史记·夏本纪》“予娶涂山”,司马贞索隐:“《系本》曰‘涂山氏女名女娲’,是禹娶涂山氏号女娲也。”[19]此“女娲”,文献或作“女侨”。《史记·外戚世家》“夏之兴也以涂山”,司马贞索隐引应劭云:“九江当涂有禹墟。《大戴》云‘禹娶涂山氏之女,谓之侨,侨产启’。”[20]“女侨”,传世文献或作“女趫”、“女娇”。《汉书·古今人表》:“女趫,禹妃,涂山氏女,生启。”[21]《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取辛壬癸甲。禹行十月,女娇生子启。”[22]考虑到应劭所引《大戴礼记》中的“侨”,《汉书·古今人表》中的“趫”,与《吴越春秋》中的“娇”,都是从“乔(喬)”得声,而“喬”、“呙”二字形体下部所从十分接近,因此,我们怀疑,《史记》索隐引《世本》作“娲”者,应该是“娇”字之误。

综上所述,清华简《良臣》中的“女和”,可能就是《世本·作篇》中的“女娲”,与大家所熟知的“女娲”是两个人。“女和”与“女娲”相混,可能是由于“和”、“娲”二字音近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女和”本作“女娲”,是远古“女娲”部落的后裔。而大禹的妻子,《史记·夏本纪》索隐引《世本》作“女娲”,应该是“女娇”之误。

[1]李学勤.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叁)[M].上海:中西书局,2012:157-158.

[2]杨蒙生.清华简(叁)《良臣》篇管见[J].深圳大学学报(人社版),2014(2).

[3]张儒,刘毓庆.汉字通用声素研究[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593-594.

[4]萧统.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1977:254.

[5]应劭.风俗通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1:309.

[6]虞世南.北堂书钞[M].北京:中国书店,1989:422.

[7]李昉等.太平御览[M].北京:中华书局,1960:2622.

[8]罗泌辑.路史(四部备要)[M].上海:中华书局,1920-1935:65.

[9]王应麟.玉海[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上海:上海书店,1987:2026.

[10]秦嘉谟等辑.世本八种(张澍稡集补注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8:7.

[11]秦嘉谟等辑.世本八种(王谟辑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8:35.

[12]同[10].

[13]秦嘉谟等辑.世本八种(雷学淇校辑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8:74,76.

[14]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1551.

[15]王引之.经义述闻[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780-781.

[16]黄文杰.战国文字中的类化现象[C]// 古文字研究(26).北京:中华书局,2006:450-452.

[17]张涌泉.汉语俗字研究(增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63-68.

[18]王守功.夷羿族团的衍变与考古发现辩证[C]// 古代文明(第1卷).北京:文物出版社,2002:153-154,155-156.

[19]同[14]:80-81.

[20]同[14]:1967-1968.

[21]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4:880.

[22]赵晔.吴越春秋[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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