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中卫常乐汉墓出土欧罗巴人种的生物考古学考察*
2018-07-09周亚威王仁芳
周亚威 王仁芳
(1.郑州大学历史学院, 2.宁夏回族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
常乐汉代墓地位于宁夏中卫市沙坡头区常乐镇南2.5公里太青山北麓山前台地上(当地人俗称“半截子山”)。该墓地已先后进行过三次考古发掘[1],其中2004年度发掘人骨已经韩康信研究鉴定,确定其种族属性接近蒙古人种的东亚类型[2]。2012年4月~7月,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配合“西气东输”三线工程对该墓地进行了第四次考古发掘。共发掘汉代墓葬24座。整体属平民墓地,墓葬形制包括土坑墓、石室墓、砖室墓等多种类型,出土文物以铜钱、陶器为主。墓葬时代主要以西汉末新莽时期至东汉早期为主[3]。
该墓地(包括扰坑)本次共收集可供鉴定的人骨标本32具,其中8具分属四座男女合葬墓,可确定性别的有男性12具,女性15具,死亡年龄多集中在25~35岁上下的青年阶段。大部分人骨种属类型较之以往鉴定结果无大的差异,可划入蒙古人种范畴。其中M7为双人合葬单室砖墓,墓葬未遭盗扰,保存状况较好,后部棺床上东、西并置两具木棺,墓内随葬有“大泉五十”铜钱、博局纹铜镜等新莽时代流行文物,据此推测墓葬时代为西汉末期或稍晚。东棺内人骨经鉴定为一40岁左右中年女性。本文研究对象为颇具独特性12SCM7西棺个体,下文简称M7。
一、性别与年龄鉴定
性别和年龄的鉴定方法主要依据吴汝康[4]、邵象清[5]和White[6]等所确立的标准。
性别:颅骨所呈现出的形态特征,如额部明显倾斜,额侧角为67.5°,眉弓发达,眉间突出,眶上缘圆钝,乳突特大,下颌骨颏部呈方形,下颌支陡直,下颌角区外侧明显外翻,仅保留下来的下颌臼齿和前臼齿尺寸颇大。胸骨体长度是胸骨柄长度的2倍以上,四肢骨较为粗大、厚重,肌脊和骨突较发达,股骨头和肱骨头较大。髋骨保存完整,骨盆整体粗壮、高而窄呈漏斗形、骨盆入口呈心形,坐骨大切迹窄而深,坐骨耻骨支外翻不明显,耻骨联合部较高,耻骨下角小,骶骨长而窄,曲度明显。综合颅骨、下颌骨、胸骨、肢骨及骨盆显示的性别特征,鉴定该个体为男性(图一)。
年龄:个体上颌骨牙齿全部脱落,上颌骨齿槽全部萎缩。下颌保存牙齿10颗,缺失6颗。除去左侧第三臼齿外,其它牙齿磨耗较为严重,几乎在6-8级之间。下颌骨牙齿磨耗状况如图二所示。耻骨出现骨质疏松现象,稀疏多孔。联合面骨质起伏不平,且出现散在性小凹和粒状小孔,背侧缘向后扩张显著,如唇形,腹侧缘断裂破损。胸骨柄、胸骨体和剑突骨质融合,舌骨骨化。关节处普遍出现退行性关节炎。综合耻骨联合面、牙齿磨耗和软骨骨化等多项特征,该个体年龄应为60岁左右。
图一 M7男性颅骨
二、颅骨的形态观察与测量
颅骨呈椭圆形,颅顶较圆隆,枕外隆突发达。额坡度倾斜,面部低宽,面部水平方向突度中等,侧面方向齿槽突颌不显。眉弓突度特显,眉间突度极显,鼻根凹陷深,鼻骨强烈隆起,梨形梨状孔,梨状孔下缘钝形,鼻棘显著,特阔鼻型。方形眼眶、犬齿窝发育较弱。下颌骨粗壮,方形颏形,颏部内曲,下颌角外翻。两侧颏孔均位于第二前臼齿与第一臼齿部位,下颌骨舌侧未见下颌圆枕。
根据颅骨各项测量值(表一、表二)得出:颅指数71.5,属长颅型,颅长高指数69.5,属低颅型,颅宽高指数97.2,属中颅型,额宽指数59.5,为狭额型,上面指数(pr)41.9,为特阔上面型,眶指数79.6,为中眶型。鼻指数65.7,为特阔鼻型,鼻指数平均值51.7,属阔鼻型。面突指数88.8,为正颌型,总面角89°,为平颌型。鼻颧角平均值137°,面部扁平度较为突出。
鉴于该颅骨表现出强烈隆起的鼻骨,凹陷明显的鼻根点,发达的鼻棘,突出的面部扁平度等特点,作者认为该颅骨种系归属应划分在欧罗巴人种下。
图二 常乐M7下颌骨牙齿磨耗状况示意图
表一 常乐M7面部特征与大人种之比较
表二 常乐M7与其它古代对比组颅骨测量比较
三、对比分析
(一)与三大人种面部特征之比较
表一罗列出三大人种面部测量值的变异区间,用于评估常乐M7个体的种族意义[7]。其中常乐M7鼻颧角落入欧洲人种变异范围,面宽值138.9,也落入欧洲人种变异范围,接近其上限,鼻根指数49.2,落入欧洲人种变异范围。鼻指数和垂直颅面部指数游离在三大人种变异范围之外,主要原因上颌牙槽骨全部萎缩,中面高值小,进而对垂直颅面指数产生影响。通过与大人种颅面部特征的对比分析,并结合对个体的形态观察结果,进一步验证了M7为欧罗巴人种。
(二)与其它古代组对比
本文选择宁夏和新疆境内具有欧罗巴人种特征的南塬C组[8]、古墓沟组[9]、营盘组[10]、昭苏组[11]、楼兰城郊组[12]、阿拉沟组[13]、焉不拉克C组[14]与常乐M7进行对比分析,以期能进一步确认该个体的种系归属。根据表二所罗列出的8个对比组10项测量值和指数值进行欧式距离聚类,得到图三。
图三显示楼兰组与其它对比组保持较远的遗传学距离,楼兰组古代人群具有长狭颅、高狭面、高眶和枕部向后突出等特征,与地中海东支类型接近[15]。在刻度10~15内,其它7个对比组分成2个聚类群。第一个聚类群由古墓沟组、焉不拉克C组和常乐M7组成。古墓沟组形态特征可以概括为:颅型较长,颅骨较高,额骨较向后倾斜,眉弓和眉间突度比较强烈,鼻根多深陷,鼻突度强—中等,多阔鼻型,犬齿窝浅—中,长狭颅、面部低宽等特征[16]。韩康信认为焉不拉克C组颅骨与古墓沟组颅骨特征最为相似,均属古欧洲人种类型[17]。本研究聚类结果显示焉不拉克C组颅骨与古墓沟组在刻度0~5内最先聚合在一起,也证明了韩康信的观点。常乐M7在刻度5~10范围内与焉不拉克C组和古墓沟组聚集,表明常乐M7与新疆境内代表古欧洲人种类型居民具有较为近的遗传学关系。第二个聚类群是由营盘组、阿拉沟组、南塬C组和昭苏组组成。第二个聚类群古代组具有短颅型的欧罗巴人种因素,并不同程度上与中亚两河类型接近。
图三 常乐M7与其它古代对比组欧式距离聚类
四、病理观察
常乐M7下颌保存牙齿10 颗,发现4 颗牙齿患有龋齿。患病位置分别是下颌骨右侧第三臼齿颊侧和近中的齿颈部,龋齿面积占整个牙体三分之一;下颌右侧第一臼齿,牙冠全部磨去,仅剩部分齿根,齿根咬合面中央深度下凹,牙髓腔暴露;下颌右侧第2前臼齿,患龋位置在远中咬合面及远中齿颈部;左侧下颌第二臼齿,患龋位从远中牙冠咬合面至齿根齿槽位及颊侧齿颈部,连成一片,并深入牙髓腔。四颗患龋牙齿程度严重,均已达到对齿冠,齿根的重度损害。退行性骨质融合:上颌齿槽完全愈合,上颌齿槽弓后端与蝶骨小翼骨质融合下颌左侧侧门齿、犬齿和第一臼齿出现根尖脓肿,齿槽萎缩,下颌右侧第二前臼齿、第一臼齿根尖脓肿,齿槽萎缩。
颅骨创伤:额骨左侧,眶上孔上方与2cm处,发现一处长约2.5cm,宽1.9cm斜椭圆形创伤,颅外板向内侧环状凹陷,凹陷最深处至颅骨表面约0.5cm,中央骨壁断裂,骨边缘有愈合迹象,凹陷骨壁出现疏松状小孔。推测为钝器近距离攻击所致,未直接造成个体死亡。额骨右侧,眶上孔上方约0.5cm处,发现长约2.6cm,宽约0.06cm,深约0.02cm的线性创伤,上浅下深,两侧骨壁已部分愈合,推测为锐器近距离攻击所致,未直接造成个体死亡,见图四。
图四 常乐M7个体创伤与疾病示意图
五、身高推算
对该个体双侧肱骨、股骨和胫骨之最大长进行测量, 并代入欧罗巴人种男性身高估算公式, 其计算结果如下:
身高=65.53+2.32×股骨最大长46.8厘米=174.11厘米
身高=81.93+2.42×胫骨最大长37.2厘米=171.95厘米
身高=78.10+2.89×肱骨最大长32.6厘米=172.31厘米
该个体平均估算身高约为172.8厘米。考虑到人体在30岁以后,每年降低身高0.06厘米,即每20年降低身高1.2厘米,该个体死亡年龄已达到60岁,实际身高应为172.8厘米-0.06厘米×30=171厘米。
六、结语
大量的古人骨资料显示,东西方人群在青铜时代就已在新疆地区聚集,并存在大规模基因交流[18]。至于西方人群是何时经新疆进入西北,进入的规模有多大,还未有学者专门做过相关论述。韩康信通过分析丝绸之路沿线古代居民的人类学特征后认为,西方人种进入新疆境内的时间主要在汉代以前,之后其东进的地理界线大致在新疆东部和甘肃的西部地区。因为在河西走廊地区和青海境内发现的从旧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乃至更晚时代的大量古代人骨,迄今都没有发现类似新疆境内西方人种形态的类群[19]。宁夏中卫常乐汉代墓葬M7西棺人骨,是迄今为止中国境内(除新疆以外)出现的时代最早的西方人种资料,它的发现,把具有西方人种特征的古代居民东进的时间提前至西汉末期,表明秦汉之前宁夏地区就已存在西方人群小规模渗透现象。常乐汉代墓地与固原唐代九龙山——南塬墓地出土的欧罗巴人种体质人类学研究结果表明,二者存在明显的遗传学距离,不具备基因传承关系,暗示着宁夏境内欧罗巴人种不同源。
我们把新疆和宁夏境内出现的欧罗巴人种进行多元统计分析,结果发现固原九龙山-南塬墓地C组与分布在吐鲁番盆地南缘的阿拉沟组所代表的以短颅型为特征的中亚两河类型古代居民存在更多的相似性,中卫常乐墓地M7则与分布在孔雀河下游地区的古墓沟墓地及焉不拉克墓地C组所代表的的长颅型古欧洲人种具有更近的遗传学关系。因此,作者认为宁夏汉唐墓葬中所出现的欧罗巴人种,极有可能是来自不同地区的古代人群的后裔。考虑到阿拉沟墓地、古墓沟墓地和焉不拉克墓地的绝对年代都早于九龙山——南塬墓地和常乐墓地,并且在甘青境内与河西走廊地区至今均未发现有西方人种特征的古人骨资料(至少是在汉代以前)。所以把宁夏汉唐时期的西方人种的出现与塔里木盆地和孔雀河流域古代人群的迁徙联系起来,从人种学的立场上讲是合理的。
本人骨材料及墓葬研究信息由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卫常乐墓地考古队提供,人骨鉴定和数据采集过程中,罗丰先生给予很大帮助,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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