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唐代洛阳粟特人与中西方文化交流

2018-01-23

地域文化研究 2018年2期
关键词:粟特人墓志洛阳

李 乔

中古时期生活在中亚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地区,即今塔吉克斯坦与乌兹别克斯坦一带的粟特人,以康国为中心,建立了包括康、安、曹、石、米、史、何、火寻、戊地等国,汉文史籍称为“昭武九姓”,唐代又称其为“九姓胡”。他们利用身处中亚西部丝绸之路干线上的地理优势,频繁往来于中亚与中原之间,成为当时最活跃的商业民族,许多人逐渐在经商之地留居下来,并最终融入当地社会,唐都长安、东都洛阳两地就是粟特人的重要聚居地。粟特人在从事丝绸的贸易的同时,还对欧亚内陆地区传播多元文化和多种宗教有过重要影响,对中西文化的交流、融通起过至关重要的作用。关于长安粟特人在中西方文化交流中的贡献,已有不少研究成果①荣新江、张志清:《从撒马尔干到长安粟特人在中国的文化遗迹》,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荣新江:《中古中国与粟特文明》,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陈海涛、刘慧琴:《来自文明十字路口的民族唐代入华粟特人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单海澜:《长安粟特艺术史》,西安:三秦出版社,2015年;韩香:《唐代长安中亚人的聚居及汉化》,《民族研究》2000年第3期;曾玉华、许万林:《丝绸之路上的粟特人对唐代长安体育文化的影响》,《体育文化导刊》2004年第8期;李少雷:《唐代长安昭武九姓的婚姻类型》,西北大学硕士论文,2007年,等等。,而洛阳粟特人的相关研究还比较薄弱②毛阳光:《唐代洛阳粟特人研究——以出土墓志等石刻史料为中心》,《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本文将在系统整理洛阳粟特人墓志和石刻资料的基础上,结合历史文献以及考古资料,通过对唐代洛阳粟特人与中原人的交流、互动、融合的分析,探讨粟特人在中西方文化交流中的贡献。

一、唐代居住洛阳的粟特人

唐代洛阳作为东都,尤其是唐高宗、武则天时期作为神都,是全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吸引了周边少数民族纷纷内迁这里,其中就有不少粟特人,近年来洛阳出土的大量粟特人墓志以及石刻资料也证明了这一点。仅洛阳粟特人墓志就有57方之多,涉及“昭武九姓”中影响较大的几个姓氏,其中康姓墓志22方,分别是康达、康敦、康固、康敬本、康郎、康老师、康留买、康磨伽、康婆、康氏、康庭兰、康威、康武通、康仙昂、康杴、康续、康元敬、康远、康赞羡、康昭、康智、康子相墓志;安姓墓志16方,分别是安备、安崇礼、安度、安怀、安静、安菩、安神俨、安师、安氏、安守忠、安思节、安思温、安万金、安孝臣、安延、安重遇墓志;史姓墓志9方,分别是史多、史瓘、史诺匹延、史乔如、史然、史氏、史陁、史孝章墓志;曹姓墓志6方,分别是曹德、曹公、曹谅、曹氏、曹晔墓志;何姓墓志4方,分别是何澄、何夫人、何摩诃、何盛墓志。

从身份分析,在这些洛阳粟特人中,既有内迁的粟特人部族首领,如《翟氏墓志》记载,其夫为康国大首领,因使入唐,被授予检校折冲都尉,天宝八载(749)卒于“福善坊之宅”,“葬于河南县平乐乡之原”。①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634页。六胡州安国首领安菩入唐后,封定远将军,与其妻何氏与子金藏居洛阳惠和坊。②(清)徐松撰,李健超增订:《增订唐两京城坊考》,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年,第331页。也有武将,如呼论县开国公、新林府果毅史陁“迁居洛阳之县”,“显庆四年八月十六日合葬于东都北邙之山”③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297页。,其三个孙女也都居于洛阳,并葬于洛阳。④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335页、第845页;乔栋等:《洛阳新获墓志续编》,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54页。安元寿历任右武卫义仁府折冲都尉、右骁卫郎将、左监门卫中郎将,官至右威卫将军、上柱国,卒于“东都河南里之私第”⑤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续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272页。。史多官至冠军大将军、上柱国,葬于洛阳城南。⑥赵振华:《唐代粟特人史多墓志初探》,《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9年第11期。康仙昂由于任河南府慕善府右果毅都尉,“敕支省城使,出入宫禁,侍卫丹墀”⑦赵君平、赵文成:《河洛墓刻拾零》,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年,第385页。。

但更多留居东都洛阳的粟特人是商人。由于洛阳地处全国之中,是水陆交通枢纽,山东和江淮运往两京的各种物资多在这里聚散或运往长安,使得唐代洛阳的商业空前繁荣。洛阳作为当时的经济中心,吸引了以善于经商牟利而著称的粟特人到这里进行贸易。如大商人康婆,“世袭衣缨,生资丰渥,家僮数百,藏镪巨万,招延宾□,门多轩盖。锦衣珠服,入必珍馐。击钟鼎食,出便联骑”⑧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96页。。康老师“金鞍宝马,去来三市之傍;绥颊高谈,出入五侯之第。何曾侈靡,不能逾一万之钱;刘毅雄豪,不能多百万之费。陆大夫之宴喜,愿得分庭;孙丞相之招贤,方齐置驿”,也是一位巨商⑨乔栋等:《洛阳新获墓志续编》,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54页。。龙门石窟的两方题记,更是反映了唐时洛阳粟特商人之众。药方洞上方的“北市香行社造像龛”内的永昌元年题记载:“北市香行社社官:安僧达,录事孙香表、史玄策、常行师、康惠登、李寸誓、孙元楷、陶善意、吕孝敬、郭弘济、王思泰、刘元佑、□思□、郝行客、李智绪、兰敬宾、何难迪、房玄林、□守钧、单雅、康静智、张玄福、卫善庆,右件社人等一心供养,永昌元年三月八日起手。”从姓名判断,在出资营造佛像人员中,安僧达、史玄策、康惠登、何难迪、康静智等人当是在洛阳北市经营香料贸易粟特商人,他们以群体的形式出现,足以说明当时洛阳城内粟特商人数量之多。古阳洞上方的“北市丝行造像题记”中的康玄智,当是在北市经营丝绸生意的粟特人。①李文生主编:《龙门石窟志》,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6年,第171页。

还有许多粟特人僧侣。由于唐高宗和武则天的支持,佛教在唐朝发展到全盛时期,凿窟雕像、建庙立寺、广译佛经等各种佛事活动空前活跃,有不少粟特人参与其中。如在洛阳翻译《华严经》、创立佛教华严宗的康法藏就是粟特人。《宋高僧传》载:“释法藏字贤首,姓康,康居人也。”②(宋)赞宁:《宋高僧传》卷5,《义解篇·周洛京佛授记寺法藏传》,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89页。法藏本康居国人,其祖父侨居长安,以康为姓。武周时期,他在洛阳大遍空寺从事译经活动,翻译《华严经》80卷,并于武则天圣历二年(699)十月八日,在东都佛授寺讲新译《华严经》,是华严宗的第三祖。

二、唐代洛阳社会胡化之风

唐代,随着胡人大举进入内地,长安、洛阳等地的社会风俗都发生了较大变化,出现了“太常乐尚胡曲,贵人御馔,尽供胡食,士女皆竟衣胡服”③《旧唐书》卷45,《舆服志》,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958页。的局面。居住洛阳的粟特人在接受中原文化的同时,也对洛阳当地生活习惯、宗教信仰产生了一定影响,穿胡服、饮胡食、赏胡曲、观胡舞,成为唐人的一个新风尚。

1.着胡服

受包括粟特人在内的胡人服饰文化的影响,胡服得到洛阳百姓的认可,穿着胡服成为唐代洛阳的流行时尚。诗人元稹曾感叹洛阳及长安的胡化现象,他在《法曲》诗中这样写道:“自从胡骑起烟尘,毛毳腥膻满咸洛。女为胡妇学胡妆,伎进胡音务胡乐……胡音胡骑与胡妆,五十年来竞纷泊。”洛阳唐墓出土的大量身着胡服的陶俑也证明了这一点,1952年在洛阳东郊就出土了许多着胡装的人俑,其中有套衣俑5个,戴凤冠,冠巾垂肩,披胡式外套;胡俑2个,戴高毡帽,帽檐反卷,着胡式衣;仆俑4个,戴便帽,亦着胡式衣;武士俑2个,头戴盔式风帽,身着甲衣,胸腹缔结纽带,肩臂披膊。女俑5个,半袖襦裙,裙高过胸。④郭宝钧、林寿晋:《一九五二年秋季洛阳东郊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55年第9期。1981年在洛阳南郊龙门东山北麓发掘的安菩墓,出土了代表各种身份的人物俑,其中有两件汉族男俑,却身着圆领窄袖长袍、腰束革带的胡服。⑤赵振华、朱亮:《洛阳龙门唐安菩夫妇墓》,《中原文物》1982年第3期。2005年洛阳发掘的一些隋唐墓葬中也可以见到类似的着有胡服的胡人俑出现,洛阳王城大道唐墓就发现大量胡人俑,头戴卷沿帽、深目高鼻、眉眼突出、络腮胡,还有牵驼胡人俑、风帽女俑等,他们都着有典型的胡服。⑥洛阳市第二文物工作队:《洛阳王城大道唐墓(IM2084)发掘简报》,《文物》2005年第8期。由此可见,隋唐时期,着装胡服成为一种社会时尚,为当地人们所接受。

2.饮胡食

唐代社会,胡食普遍流行,受到人们的广泛喜爱,不仅“贵人御撰,尽供胡食”,而且普通百姓对胡食也有着极大的兴趣,尤以胡饼最为普通百姓喜爱,胡饼店随处可见。《太平广记》载:“东平尉李磨,初得官,自东京之任,夜投故城店中,有故人卖胡饼为业,共妻姓郑,有美色。”又,“(任氏)既行,及里门,门扁未发。门旁有胡人鬻饼之舍,方张灯炽炉”。①(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451、卷452,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3681、3693页。隋唐时期,饮胡酒也非常流行,洛阳城内就有大大小小的胡人酒肆数十家。当时胡人开设酒店很多,被称为“酒家胡”。美酒佳酿的诱惑使得李白多次进入胡人酒肆之中,其在《少年行》诗说:“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前有搏酒行》又说:“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胡酒中最为有名的当为葡萄酒,“胡人岁献葡萄酒”成为长安、洛阳等地人们饮用的佳酿。在唐人的诗歌中,葡萄酒和酒家胡常常联系在一起,王绩《过酒家诗》就有“蒲萄带曲红”“惭愧酒家胡”之句。

3.赏胡曲

本是康国流行的泼寒戏,唐朝时期也在洛阳风行一时。唐中宗喜好泼寒戏,曾于神龙元年(705)十一月,“御洛城南门楼观泼寒胡戏”②《旧唐书》卷7《中宗纪》,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41页。。唐中宗不仅自己看,还要求文武百官看,景龙三年(709)十二月“乙酉,令诸司长官向醴泉坊看泼胡王乞寒戏”③《旧唐书》卷7《中宗纪》,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49页。。泼寒胡戏的场面很大,并州清源县尉吕元泰的上疏中描述神龙元年的那次演出时说:“比见坊邑相率为浑脱队,骏马胡服,名曰《苏莫遮》。旗鼓相当,军阵势也;腾逐喧噪,战争象也。”④(宋)王溥:《唐会要》卷34,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626页。在演出中人们“裸露形体,浇灌衢路,鼓舞跳跃”,而这种风气在当时是“积渐成俗,因循已久。至使乘肥衣轻,竞矜胡服。阗城溢陌,深点华风”⑤(宋)宋敏求:《唐大诏令集》卷109《禁断腊月乞寒敕》,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565页。,泼寒胡戏风靡程度可见一斑。王建《凉州行》中所描绘的“城头山鸡鸣角角,洛阳家家学胡乐”则是对胡乐在洛阳流行情况的描述。

4.传祆教

粟特人的原始宗教信仰是祆教,随着粟特人大量移居中原,传教士也随之进入这一地区,唐代洛阳城内有多处祆神庙。《唐两京城坊考》载,会节坊有祆祠⑥(清)徐松撰,李健超增订:《增订唐两京城坊考》,西安:三秦出版社,1996年,第340页。、立德坊有胡祆祠⑦(清)徐松撰,李健超增订:《增订唐两京城坊考》,西安:三秦出版社,1996年,第362页。。唐人张鷟《朝野佥载》记载,“河南府立德坊及南市西坊,皆有僧祆神庙。”祆祠还是粟特人经常举行宗教活动的场所,“每岁商胡祈福,烹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酬神之后,募一僧为祆主,看者施钱并与之。其祆主取一横刀,利同霜血,……吹毛不过,以刀刺腹,刃出于背,仍乱扰肠肚流血。食顷,喷水咒之,平复如故。此盖西域之幻法也。”⑧(唐)张鷟撰,赵守俨点校:《朝野佥载》,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64-65页。其中的“祆主”当是管理祆教的粟特人,而且是世代沿袭。宋人张邦基《墨庄漫录》:“东京城北有祆庙。祆神本出西域,盖胡神也,与大秦穆护同入中国。俗以火神祠之。京师人畏其威灵,甚重之。其庙祝姓史,名世爽,自云家世为祝累代矣。”①(宋)张邦基:《墨庄漫录》卷4《祆庙庙祝及英济王祠祠祝累代相继》,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110页。

三、洛阳粟特人的汉化途径

从墓志来看,洛阳粟特人并不是集中居住,而分散在洛阳城市的多个里坊里,和其他民族杂居在一起。长期生活在以汉文化为中心的环境中,必然会受到汉地社会习俗和价值观念的影响和濡染,同时为了能够融入当地社会,他们也在积极改变自己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最终在姓名、风俗、婚姻、信仰、价值观念等方面与当地汉族人趋同。归纳起来,粟特人融入汉族群体主要有以下几种方式。

1.改汉姓

粟特人“以部落称姓,因以为氏”,因此有安、康、史、曹、何等姓氏。其姓氏本与汉族姓氏没有任何联系,但在唐代注重门第观念的背景下,粟特人想方设法与汉族同姓建立联系。为此,他们先是从寻找华夏祖先作为突破口,对自己的姓氏起源进行建构。康姓人找到了康叔,如《康远墓志》曰:“君讳远,字迁迪,其先卫康叔之门华,风俗通之叙述。”②吴钢主编:《千唐志斋新收墓志》,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年,第136页。《康昭墓志》云:“公讳昭,字德明。自卫康叔初封于康,其后氏焉。”③郑友甫:《洛阳新出土唐代粟特人康昭墓志考释》,《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3期。安姓人找不到汉族祖先,就把入侍汉朝的安息国王子认作始祖。《安师墓志》称:“天孙出降;侍子入朝。……君讳师,字文则,河南洛阳人也。十六代祖西华国君,东汉永平中,遣子仰入侍,求为属国,乃以仰为并州刺史,因家洛阳焉。”④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385页。“遣子仰入侍”指的就是东汉时安息王子入侍之事。为了能够实现与汉族的对接,安姓人又将安息国与轩辕黄帝建立了联系,唐张说《唐河西节度副使安公碑》云:“公讳忠敬,武威人也。轩辕帝孙,降居弱水;安息王子,以国为姓。世高之违汉季,自河南而适辽东;高阳之受魏封,由阴山而宅凉土。”⑤《全唐文》第3册,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331页。曹姓更是把始祖追到黄帝后裔陆终、西汉开国丞相曹参等人,《康氏(曹君夫人)墓志》称:“曹氏之先,盖六终之别族,邾郯君之远裔也。”⑥周绍良、赵超主编:《唐代墓志汇编续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667页。《曹氏(康君妻)墓志》云:“夫人曹氏者,沛郡谯人也。汉相曹参之后,实当涂之苗胤。”⑦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633页。

在门阀制度下,郡望不同的同一姓氏士族集团,也有贵贱、尊卑之分。为能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粟特人又开始攀附名门望族。曹姓粟特人则以最为显赫的谯郡曹姓为郡望,如,《曹德墓志》曰:“君讳德,字建德,谯人也,今贯河南洛、汭乡兴化里焉。”⑧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504页。《曹氏墓志》云:“夫人曹氏者,沛郡谯人也。汉相曹参之后,实当涂之苗胤。”⑨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633页。何姓粟特人以庐江郡为郡望。《何夫人墓志》称:“夫人庐江人也”。题头作“庐江郡夫人”。⑩毛阳光:《新见四方唐代洛阳粟特人墓志考》,《中原文物》2009年第6期。

粟特人还开始使用汉名。初居洛阳粟特人的名字多是由本民族语言音译而来,本身并不具有实际意义,词尾常含有“陁”“达”“延”等字,具有明显的异域特点。如,康婆祖父康陁(《康婆墓志》)、安度祖父安陁(《安度墓志》)、康杴父亲康陁(《康杴墓志》)、安怀夫人史氏祖父史盘陁(《安怀墓志》);康婆长子康须达(《康婆墓志》)、康达(《康达墓志》)、康威父亲康达(《康威墓志》);史诺匹延(《史诺匹延墓志》)、安延(《史诺匹延墓志》)等。但随着在洛阳居住时间的增长,其名字逐渐开始使用带有寓意的汉字,表达自己的追求或对自己的劝诫。如,史陁之子史敬忠(《史陁墓志》),康杴之子康善义、康善恭、康善行(《康杴墓志》),安孝臣之子安兴宗、安承宗、安荣宗(《安孝臣墓志》)等。

粟特人不仅有自己的名,还开始模仿汉人使用字。入洛早期的粟特人用字者不多,即或使用,其用字也多采用音译,没有明确含义,更谈不上名与字之间的关联。如史多,字北勒(《史多墓志》);安延,字贵薛(《安延墓志》);康婆,字季大(《康婆墓志》);何摩诃,字迦(《何摩诃墓志》)等。但唐中后期发生了较大变化,不仅用字人数增多,而且名与字关联程度非常高,如史孝章,字得仁(《墓志》);安守忠,字信臣(《安守忠墓志》);安度,字善通(《安度墓志》);康敬本,字延宗(《康敬本墓志》)等。

粟特人在对姓氏起源以及郡望的建构,以及使用汉人名、字之后,单从姓名上已很难看出其少数民族身份了。

2.习汉俗

居住洛阳的粟特人在生活习俗方面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仅以葬俗来说,粟特人在中亚本土以天葬为主,来到中原地区后,其葬俗也发生了深刻变化,居住在洛阳地区的粟特人纷纷改为土葬,讲究风水,多选择葬于邙山,在葬具的使用、丧葬方式等方面也与当地百姓没有两样。如,从已发掘的安菩墓来看,整座墓葬平面呈凸字形,由墓道、墓门、甬道和墓室四部分构成,墓室东西两边各有一棺床,有墓志以及大量三彩明器等丧葬用具,是典型的汉族土洞墓。许多居洛粟特人夫妇采用了汉地流行的夫妻合葬的方式,如曹谅与妻安氏、安延与妻刘氏、康武通与妻康氏、康杴与妻曹氏、安师与妻康氏、安菩与妻何氏、安神俨与妻史氏、安怀与妻史氏、康敦与丈夫安公,等等。而许多居洛粟特家族还有自己的家族墓地,家族人去世后都要入葬祖茔,这无疑是受中原丧葬传统“归葬先茔”的影响。①毛阳光:《唐代洛阳粟特人研究——以出土墓志等石刻史料为中心》,《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康昭墓志》记载,康昭生前曾叮嘱家人将其安葬在两位亡兄的坟茔旁边,“兄之院西,即亡二兄之茔。身殁之后,安此域内”②毛阳光、余扶危主编:《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下,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第523页。。即便是在外地去世的人,也要归葬洛阳,如,康磨伽在长安为官,但在去世后仍“返葬于洛州河南县平乐之原”③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695页。;邠宁节度使史孝章在长安去世并安葬后,还要归葬“河南府河南县张阳村夫之先茔”④郭茂育、赵振华:《唐〈史孝章墓志〉研究》,《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7年第4期。。

3.通婚姻

居洛粟特人还通过与汉族人通婚的手段加快融入汉族社会的步伐。粟特人内部通婚是普遍现象,在粟特人墓志中可以看出,粟特人内部以及与中亚民族的通婚的例子占了大多数,但随着居住内地时间的增长,与汉族通婚的例子明显增多,而且是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在57方粟特人墓志中,有32方有明确的婚姻信息,其中墓主与粟特人通婚的有18例,与其他少数民族通婚的有3例,与汉族通婚的有12例。如果将唐朝立国时间平均分为两段的话,其前期粟特人内部通婚的17例,与少数民族通婚的3例,与汉族通婚的6例,粟特人与汉人通婚仅占全部婚姻的23%,但在唐后期粟特人与汉人的通婚率却高达86%。而且墓志中父母辈还是粟特人内部婚,到了子女辈就变成粟特人与汉人通婚了,如,安万金的母亲为粟特人曹氏,他娶何氏、米氏、王氏、张氏、赵氏为妻;安守忠的母亲为粟特人曹氏,他娶汉人赵氏为妻,他的两个女儿也分别嫁于张继邻、王世及。由此也可以看出,粟特人婚姻由内部婚到胡汉通婚的演进过程。

4.信佛教

粟特人原始宗教信仰是祆教,因为长期居住在具有浓厚佛教氛围的生活环境中,许多粟特人逐渐开始接受汉地流行的佛教。洛阳出土墓志表明,粟特人精通佛教的比比皆是,如,康昭“静心三业,躬勤释门。持戒修斋,广为胜福”①郑友甫:《洛阳新出土唐代粟特人康昭墓志考释》,《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3期。;安静“镜浮生之遽促,植来果于福田,鉴大夜之遐长,祛往缘于欲界。深该六度,妙蕴四禅”②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268页。;史夫人“崇遵释教,倾信首于法城”③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584页。;安思温“博学聪惠,遇物多能,儒释二门,特加精意”④毛阳光:《洛阳新出土唐代粟特人墓志考释》,《考古与文物》2009年第5期。;康敬本“司成硕学,就释卜翼之微”⑤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530页。;康威“第四兄惠观沙门,内勤释教”⑥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270页。。大历二年(767),密教高僧不空请降诞日度僧五人中,毕数延、康守忠、毕越延、石惠璨等4人都是粟特人⑦圆照:《代宗朝赠司空大辨正广智三藏和上表制集》卷2,《请降诞日度僧五人》,《大正新修大藏经》第52册,台北:台湾新文丰出版有限公司,1983年,第835-836页。,龙门石窟中的安多富、安沺藏、安爱、安砵叶等粟特人造像题记,也都说明粟特人信仰佛教是比较普遍的。

5.习儒学

文化对一个民族的影响是最为深刻的。陈寅恪就认为,区分一个民族,文化比血统更重要,他说:“凡汉化之人即目为汉人,胡化之人即目为胡人,其血统如何,在所不论。”⑧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7页。儒学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对汉族的影响是最为深刻的。粟特人要与汉人深度融合,必须从接受儒学教育开始。粟特人也是这样做的,韩香说:“唐代长安中亚诸国人的汉化表现最深的是在其习文儒方面,一个民族如果能从文化上参与到另一个民族中去,那么他们之间融合的步伐就加快了。中亚诸国人初来长安者,其上层人往往被授予武职,或从事译语等职业,很少有触及文物典章方面的。不过,随着定居时间的延长及受汉民族的影响,往往渐染华风,有的人开始接受汉族传统文化并参与到其中。如从唐初安兴贵一支徙居长安之始,其‘从兄弟,或徙居京华,习文儒,与士人通婚者,稍染士风’。至中晚唐时,中亚诸国人习文儒情况已很常见,有的甚至科举及第。”①韩香:《隋唐长安与中亚文明》,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149-150页。实际上,洛阳粟特人也是如此。洛阳粟特人墓志中,修习儒业的例子就有不少,如康敬本儒学修养很高,在贞观年间射策中第,墓志称他“文秀事刃之岁,穷览孔府之书;子山受□之年,洞晓姬公之籍”“司成硕学,就释十翼之微;弘文大儒,询明六义之奥”“以贞观年中,乡贡光国,射策高第,授文林郎,寻除忠州清水县尉”。②吴钢:《全唐文补遗》(第二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5年,第234页。史孝章“长则忠厚,服儒家之业”。安思温精通儒学,书法也很出色,擅长隶书与篆书,“孝友仁慈,淑善温克。博学聪惠,遇物多能。儒释二门,特加精意。篆隶得回鸾之妙,庄周自天性之奇”③毛阳光:《洛阳新出土唐代粟特人墓志考释》,《考古与文物》2009年第5期。。受儒家文化的濡染,粟特人逐渐接受了儒家价值观念,讲究仁义道德,如康元敬“生于□□之门,幼闻仁义之训。居心廉慎,□无择言。立性恭俭,交游以信。不贪荣禄,怡然自安”④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571页。;安神俨“仁惠之道,资训自天,孝友之方,无假因习”⑤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669页。;何澄“言涉忠信,谋当适时。仁礼冠于家邦,惠恤周于姻族”⑥毛阳光:《新见四方唐代洛阳粟特人墓志考》,《中原文物》2009年第6期。,类似例子不胜枚举。

有唐一代,处于丝绸之路起点的洛阳,中西文化交流频繁,活动于此的以擅长经商著称的粟特人人口较多,他们的到来对洛阳的社会风气产生了一定影响,着胡装、食胡食、奏胡乐、跳胡舞成为一种时尚。同时,为了融入当地社会,粟特人也开始接受汉族的生活方式,接受以儒学为主体的汉文化教育。粟特人与汉族人的双向互动,促进了中西文化交流,也有力地促进了民族融合,为中华文化的传承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猜你喜欢

粟特人墓志洛阳
洛阳正大剧院
五代墓志所见辽代史料考
辽耶律公迪墓志考
辽代《韩德让墓志》疏解
南阳出土两方唐代墓志
“立法为民”的洛阳实践
洛阳自古繁华
粟特人安伽及相关问题考述
北朝石刻壁画中粟特人物形象探析
从馆藏文物看东西方文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