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事（组诗）

◎云 亮

醉卧乡下

醉卧乡下。看雪迟迟

缓缓地到来,又依依

不舍地离开。一种颜色

与我擦肩而过

最后一片树叶被风

带走之际,突然

回望一眼,我感到

有一种滋味很难

轻松地咽下，也很难

轻松地吐出

醉卧乡下。长长的

雁阵唤醒天空的伤感

我的眼睛被枫林烤红了

山该是一把倒立的刀子吧

路过黄昏的太阳鲜血淋漓

从一块石头摸到夜的黑骨

从一粒米咀嚼一段岁月

面对祖辈的坟茔

我该说些什么

醉卧乡下，和熟稔的

乡人一起出没村庄

庄稼的声音像绳子

默默捆缚我。从一个地头

到另一个地头

步履沉重，我弄不清

以前那些雄心勃勃

准备远走的想法

是不是一种罪恶

坚 实

趁雪还没有盖住地面

我要到户外长长地

走上一段。我的周围

被无数周围无限放大

我却以卑微之态守在

虚无的心上

自天而降的雪

无缘由地落在发间、衣服

和探出的脚尖上

落在发间是我感知的

落在衣服是我看到的

落在探出的脚尖

是我听见的

步步为营的雪就要

把我的脚印抬离地面

我还要在户外长长地

走上一段。我要赶在

雪把地面彻底盖住前

让大地知道我的心

是坚实的

飞 翔

下雪了。走出房间

就会有花瓣落在

你身上。你疲惫的眼睛

突然一亮，原来周围

并没有把你忘记

煤山雀东张西望翻找

过冬的衣服。远处暗淡的

景物准备着更新

这时的双脚真正

属于你的了。你可以

由着性子随意走走

将欢快的步伐写在

最初的雪地上。然后

回转身，看它们

被洁白渐渐掩藏的过程

许多想法静静地开放

在心里。一定有一只鸟

嘹亮地划过自由的天空

一种无遮无拦的广阔

引起你飞翔的欲望

舞

迎迓一场小雪。我在黑暗中

认出她的洁白

小小的花朵，天地间最美的舞

我如何袒露情怀

在飞升中抵达怒放的天空

细腻的夜。冷冷暖暖的风

吹出些星光。星光是一条河

我在岸边倾听水的流淌

河的深处或者最深处

有没有鱼我都耐心地钓

黑暗中认出小雪的洁白

犹如健康中发现了伤口

疼痛——生命中最动人的音乐

我把你紧紧握在手里

温 暖

我知道这场雪迟早会来

迟早会将一些日子照耀得

洁白无瑕

多好的一场雪。我开始

忽略寒冷，忽略四周

扰乱心灵的各种声音

一些柔软的小物质轻轻

飘进情感的深层。多么

柔软的一段时光啊

我开始弯曲在你的脚下

像一杯水静静等待被你

端起，然后含入口中的

温暖

多好的一杯水啊

跌跌撞撞的流淌中

我已变得浑浊不清

但此刻我所捧给你的

是我一生中最纯净的部分

多好的一场雪啊

把我缠绵进一座朴素的

房子里。让我有幸成为

你杯子里的一汪水

让我暖暖地产生很快

就要贴近你的嘴唇的

想法

爱 情

大雪纷飞。有一些

是我托天空送给你的

悄悄开在你的发间

告诉你，爱情就是这样

凉凉的美丽

一 颗 心

我在寒冷里写下诗歌

大雪纷飞。诗歌里

一个含苞待放的词

时隐时现

这是我竭尽全力

制造的一颗心

我要让它在一首诗里

跳动，使一首诗站立起来

与我并肩走出这个冬季

大雪纷飞。我在寒冷里

写下诗歌。道路消失

房屋微睁的眼睛布满惊恐

一只鸟跌落远方，再也

没有回来。树林像一片

高举的手，它们在召唤什么

大雪纷飞。我是谁

制造的一颗血肉丰满

的心啊。在天地之间

跳动，凭借一双诗歌的

翅膀，飞遍生活的角角

落落。苦难和幸福

被我有滋有味地咀嚼

咽下。所有这些都成为

我飞翔的养分和动力

大雪纷飞。一支笔

骨头一样深植进我的

内部。我握紧拳头

在寒冷里大喊一声：

谁也别想把我的心

从我的身上夺走

眼 睛

雪中有我的恋人

她好看的轮廓此刻

正穿在雪的身上

我要设法找到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在雪落地面的

瞬间倏地闭上了

白雪皑皑捧给我一片漆黑

恋人沉重的心跳被积雪深埋

我要设法贴近她的胸口

无论天下多黑

只要她的心跳出一丝光亮

顷刻我就能辨认出来

恋人啊，我知道你的眼睛

在冰雪消融的阳光下

才能缓缓张开

但此刻，我还是要找

徘 徊

在一场雪里徘徊

我不愿走出这片洁白

天堂越来越近

飘舞的雪花为我插上翅膀

道路、村庄一闪即逝

我把一生的重量衔在口中

这是一种怎样的飞翔

纯净的雪地。岁月

掩饰不住的一道伤口

阳光的风铃哪里去了

我在寻找中努力揭开

薄薄的寂静

在一场雪里徘徊

跌倒时，密密的草根

距我很近。它们隔着雪

热烈地伸出手来

我看见了春天

看见春天为我孕育的

一大群孩子。这是怎样的

一种温暖啊

道 路

雪后的大地一片明净

匆忙写下的诗歌振翅欲飞

寒风日夜不停滑下山岗

村庄沉重，沉重地堆积在

无边无际洁白的雪上

冻僵的鸽子珍藏着

怎样的天空。迟到的阳光

打眼看见林边的兽迹

雪后的道路危机四伏

一辆汽车的四只轮子

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尾 巴

残雪是雪身体的一部分

已经辨不出它是雪的

骨头，牙齿，没有彻底

腐烂的内脏，还是搏斗时

被撕扯下的一小块皮毛

一场雪铺天盖地向我们扑来

我们被吞噬，咀嚼，咽下

我们在雪的胃里把雪消化掉

也可以说残雪是雪的尾巴

现在，还被我们紧紧

握在手里。雪那么大的身形

终究要从我们手里逃脱

格 局

一场雪的格局

要待融雪的地面

被阳光晒干之后

才能确定下来

之前

允许预报犯错误

允许天气优柔寡断

在雨和雪之间摇摆不定

允许诗人匆忙把雪

写进诗后，痛心疾首

又无力把雪的凉

从一个句子里擦拭掉

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雪

不是从飘落算起

而是从融化开始

一场雪的格局

比天空高比地面低

一场雪最大的失败

是人们总是将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