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父亲的一幅藏画说起

2018-01-23梁风娥

陶山 2018年4期
关键词:谷穗蝈蝈名画

◎梁风娥

下雨天宅在家里,突然想起画画,于是铺开纸张,取出笔墨颜料,找出临摹样画,比葫芦画瓢地画了起来。

画着画着,蓦地想起父亲曾经收藏过的一幅名人国画。那是父亲一位朋友千方百计通过关系让名家启功画的,父亲视若珍宝,细心收藏,后挂在我家东屋冲门墙上,由于画太长,加之泥土瓦房,墙体低矮,从房梁椽子到靠墙放置的一张长条几面,只有三四尺距离,只好将画轴上端捲了几下才挂起来。

我至今清晰记得,这幅画布局简约、协调、美观,仅三样动植物即营造出一派盎然的秋天田园景色。画中央是一棵正在生长裹心、青翠欲滴的大白菜;白菜翠叶上端爬着一只蝈蝈,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旁边长着棵谷子,一双谷穗各有半拃长,籽粒饱满,金光灿灿,一高一矮,沉甸甸地垂着,我一向称之为农家“吉祥三宝”。不少到过我家看到这幅画的人都惊奇地赞叹:看,那蚴子(蝈蝈)就要从画上蹦下来了,两个谷穗能碾出一碗小米,白菜长得多旺呀!

我十二三岁那年,也是父亲得到名画不久,突发哮喘,久治不愈,在炕上一连躺了好几个月。大人没空儿陪着我,我每天一睁眼就是看那画儿,看白菜,看蝈蝈,看谷子,看画家的题签和父亲的署名;还看蚕姑娘爬过的纸绢,总令我赏心悦目,没完没够。

父亲在县“人委”工作,我生病的那些日子,他牵肠挂肚,总是一忙完工作,不论白天黑夜,匆匆回家看我一眼,好在县城离家只有五里地。一天深夜,父亲和一同事好友左叔叔一块儿下乡办完事骑车回县城,路过家看看我的病。娘忙着寒暄倒水,左叔叔和父亲走进炕沿,关切地询问我的病情。然后左叔叔落座对门八仙桌右边的太师椅上,一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那幅画,甚是惊讶,嘴里不住地自言自语,不错,到底是名家,老梁你咋弄到启功的画了?父亲叙述了得画经过,左叔叔还不停地赞赏。父亲知道他素常喜欢收藏名家字画,临走,父亲二话没说,蹬着椅子上了桌子,慢慢摘下那幅画,轻轻掸掉灰尘,小心翼翼地捲了起来,一边说,画儿给你吧,你看我这个破家,连幅画也挂不起来,实在委屈它了,一边往左叔叔手里递画。左叔叔也看出父亲是出于朋友情谊和真诚,也没太推辞,欣然接受了。我心里很是有点失落不舍,可当面又不好吭声,只好蒙头装睡,暗自抱怨父亲。

父亲忍疼割爱,把自己最喜爱的名画毫不犹豫地送给朋友,虽然让我一时不解,但这一举动,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成了我一生对父亲慷慨大度人格的最有力注解。

后来,我上了高中,对这件事也渐渐淡忘了。到“高二”,史无前例的“文革”开始了,这时的左叔叔已是公社书记,不久就被打成了“走资派”,家被抄了,抄出的就有父亲给他的那幅画,连同他给他父亲提前做好的一副寿棺,一并被拉到县城红卫兵总部,每逢三、八日广平大集,这两件东西就在县城广场展出,任红卫兵、造反派们批判、践踏。我所在一中的学生常列队前往集会,每每看到那幅画,我心里就异常难过、恐惧,暗自埋怨父亲不该把画送人,好心反倒招来横祸;父亲当时只是名股级干部,没啥问题,在县里人缘又特好,画也许留在家里更安全,我最担心的就是怕父亲受到牵连,因画上有他的名字。每次集会我都专注地在县“人委”的队列中寻觅父亲,一看到父亲在,这一天我心里就踏实、宽慰。有一天,父亲没有出现,我诚惶诚恐,惴惴不安,后来知道他果真被株连了,进了“学习班”,失去人身自由,连哥哥从部队回来探亲也不让见面;以后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最后被“充军”到涉县某施工工地,直到一九七三年才恢复自由,被安排到县农业局工作。

一九七五年八月,我大学毕业分配到邯郸日报社当记者,一次到馆陶县采访,又见到了左叔叔,他已经成为县长,说话间又提到我父亲的那幅画,他说太可惜了,当初还不如就在你家呢!我问他,后来不知道那画保存下来没有? 他说恐怕早已粉身碎骨了,你想呀,每次批斗都把画铺在地上,压着砖头,加上风刮日晒,我当时看着都一天比一天破损,让人心疼,一幅纸画哪能经得起那样折腾呀!“文革”竟让一幅无辜的名画遭此劫难!

好在父亲和左叔叔历经磨难,健康地走了过来。父亲后来当了农业局长,年过五旬又当上了县城关镇镇长,直到六十多岁退休,后半生无病无灾,平安幸福地活到了九十八岁,寿终正寝在亲手翻盖的小西屋木板床上。每每说起父亲的一生都离不开这个内容:真真地视名利为花间露,草上霜;表里如一,慷慨大度,光明磊落;省吃俭用,破衣烂衫,慷慨助人,不求回报……这也是父亲长寿的最重要秘诀!

猜你喜欢

谷穗蝈蝈名画
换位思考收获多
你听,蝈蝈在唱歌
名画欣赏
名画欣赏
以人为镜明得失
千里送鹅毛
不知道是非,不扬人恶
我的蝈蝈
一对蝈蝈吹牛皮
当名画变胖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