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整体性视角下农民组织的发展⋆
2018-01-23兰世辉
◎兰世辉
一、从整体论角度看农民的组织需求与发展
(一)整体论
人类学提倡把人类社会与文化事项的过去、现在和将来视为一个动态的整体,对其进行共时性和历时性的双重观察,作生物性与文化上的综合分析。因为人类的历史本来就是连续的、动态的,作为人本身的需求也是整体性、综合性的,任何以偏概全或断章取义,都无法反映人类生活的整体真相。为更好说明整体,美国著名社会学家帕森斯还用了另一个词:系统。系统方法,主要就是把对象做为一个整体来加以认识和改造的方法。具体说来,就是从整体出发,始终着眼于整体与部分、整体与层次、整体与结构、整体与环境的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综合地处理问题的一种方法(常绍舜,1984)。系统更为强调是一个有机整体,即其各个部分的不可分割性。整体绝非部分的简单相加,整体的特性不能简单还原,正如具有鲜活生命的“人”绝非所有器官的简单相加,而是一个典型的复杂系统,一个紧密相关的有机整体。生命以整体结构的存在而存在,更以整体功能的密切配合而存在。把一个生命系统剖分成各个部分,不过是一个死物,或是一个失去了生命活力的物体。
本尼迪克特认为人类学最重要的特质就是整体观。马文·哈里斯认为人类学所谓的“整体论(Holism)”,指的是方法论上的全观性,既看到人的生物性,也看到人的社会性;过程论上的完整性,既看到事物的发生与发展,也看到其发展走势及其影响;既看到人类发展的整体方面,也看到其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等局部;最后,要从综合的角度(语言的、历史的、文化的、社会的、心理的等角度)看到人类某些事项发展的来龙去脉。
根据马凌诺夫斯基的功能理论,人类社会的各种社会组织和制度安排是为了满足人类的需要,人的需要分为基本的需要、衍生的需要和整合的需要。基本的需要主要是生理上的需要,包括新陈代谢、舒适、安全的需要,衍生的需要是人的社会和文化需要,比如经济、法律和教育的需要,整合的需要则是指精神上的需要,比如信仰、巫术、宗教、艺术等(马凌诺斯基,2002)。按照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的说法,人的需求是有分层次的,从低到高依次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会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这五大需求构成一个需求金字塔,需求的满足按照阶梯一般的次序排列,从低级向高级发展。从低级向高级发展的过程。只有当人从生理需要的控制下解放出来时,才可能出现更高级的、社会化程度更高的需要,如安全的需要、社会交往的需要(A.H. Maslow,1943)。我国目前已经解决温饱问题,正迈入全面小康时代,人们的需求已超越基本的生理需求。人们的需求是全方面的。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们应该发展整体性的社会组织来帮助解决整体性的需求。不过,要注意的一点是,从人性角度而言,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人性也是非常复杂的,人不能任由无法填满的欲望和需求控制我们的生活,相反,我们应该切合实际,适度控制我们的欲望和需求。从这个角度而言,也需要经由整体性的社会组织,通过文化教育与社会实践,将这一理念有效传输给组织成员,引领健康、积极的文化氛围,维持农村社区的公序良俗,使得农村社区即使有了良好的经济发展水平也不至于过着夸张、攀比和浪费的生活。
(二)整体性组织的整体性发展
首先,农村的发展必须要靠自生动力,农民组织就是一台发动机,经济、社会、文化、教育四大功能服务犹如车之四轮,构造四轮驱动之农民组织,是农村社会组织创新发展的根本之道。现代社会的发展特征之一就是不断往围观方向上细分,比如现代医学中对人身体疾患的内科、外科、骨科、口腔科、肝胆科、泌尿科等细分,这并非没有其积极意义。但是一旦在微观细分发展的方向走过了头,就会导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见树木、不见树林”等问题。事实上,医学上已经发现了这一问题的弊病,有不少国内外医学院都成立了“整合医学”学科。人们的生活,经济与社会、文化问题是整合在一起的,许多经济问题的根源往往在于社会与文化领域。比如贫困问题,如果仅仅从经济角度对某些贫困户进行“精准扶贫”、“产业扶贫”,这种扶贫是可以持续吗?我们看到很多的懒汉、赌徒、家庭暴力者、身体残障者是多么难以走出贫困,就算接受了外力资源走出贫困,当外力资源中断后依然会再次陷于贫困。因此,相较于单一功能的社会组织而言,发展整体性社会组织,经济与社会、文化、教育等方面多管齐下、综合施策,成效定然更佳。
其次,组织搭建起来,如何管理?需要整体论的思维。组织的管理和运营不是一个学科领域的知识可以包干解决的,而是需要多学科综合视角,换言之为整体论的视角。整体观是一个方法论,也是一个具体的研究策略和方法。人类学对人的观察既要看到其生物性,也要关注其社会性与文化性,人类学对组织的研究也是一样。当我们在看到农民组织的组织架构、制度和框架等“机械性”时,也应该关注农民组织的文化及其精神和价值等“人性”问题,以此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作为文化的组织”这一观念提醒研究者将组织的各个层面看成一个整合的系统,这个系统的每一个方面都是相互关联的,就是作为一个由人的结合而组成的组织,贯穿其中的不仅有冰冷的经济理性,而是同时存在大量的“人情”、“关系”等感情。费孝通先生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提出来的“差序格局”在我国农村地区依然广泛存在,社会学理论随后将此转化为“强关系”、“弱关系”等分析概念,讲述的仍是同样的道理。人类学还有大量关于农村礼物、交换、互惠的研究,都强调在农村这样一个熟人社会圈子里,仅仅从经济的视角不足以解释一个组织、一个社会的发展状况。农村社会,甚至整个华人社会的经济往来不仅讲经济上的“利”,也讲道德上的“义”。“义利结合”,才是儒家文化圈的经营之道。“义”不仅指的是生活中为某些事情而疏财仗义、拔刀相助的“义气”,同时,也指人们日常生活的意义构建。人类的生活离不开经济,但人类的生活绝非为了经济,经济是手段不是目的。人类生活的意义绝不是经济方面的指向,而是尊严、价值等目标的建立与实现。生活的目的在于每个人心中的意义构建及其实现。一个好的组织应该是帮助人们成长和提升并最终实现其意义的组织,并在身心愉悦中实现其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
二、从“嵌入”角度看经济与社会、文化之间的关系
“嵌入”理论是卡尔·波兰尼对经济与社会、文化关系思想的一个重要贡献。经济是价值的创造、转化与实现过程,是满足人类物质文化生活需要的活动,社会与文化可被视为一种互为表里的关系,即社会是一套制度化设置下的地位-角色结构性的互动模式,而后者则是社会互动赖以发生的有序的意义体系和象征体系。
在卡尔·波兰尼之前,多数人认为经济是一个相对于社会和文化的独立领域,是一个自足的、外在的系统,经济与社会、文化是互不相干的领域。然而,在波兰尼看来,19世纪以前的人类社会,经济始终是嵌入于特定社会关系和社会网络之中的,是附属性的,经济是社会的有机组成部分,经济是从属于政治、文化、宗教与社会关系的。对此,卡尔·波兰尼用了“嵌入(embededness)”一词来说明经济和社会的关系。“人类的经济是浸没在他的社会关系之中的。他的行为动机并不在于维护占有物质财物的个人利益,而在于维护他的社会地位、社会权利以及他的社会资产。只有当物质财物能够服务于这些目的时,他才会珍视它……在每一种情况中,经济体系都是依靠非经济动机得以运转的”(卡尔·波兰尼,2007)。简言之,卡尔·波兰尼认为经济并非独立存在,而是必须放到与社会、文化、政治、道德、伦理等层面共同作为一个整体去理解。
19世纪以来,西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使得经济可以挣脱社会与文化等整体性的约束而独立发展,是为“脱嵌(disembededness)”,其后果是形成一个经济吞噬社会与文化等传统领域的“市场社会”,即将市场的原则滥用到了社会、文化与生活的方方面面,进而凸显金钱无所不能的威力,社会与文化领域的一切事项均可用于交易买卖,由此造成传统的社会领域中的公平正义、道德良知遭受重大挑战。与市场社会的不断扩张相伴随,社会的各种力量会集聚起来保护社会免受侵害,这就是社会保护的“反向运动”,二者共同构成所谓“双向运动”(卡尔·波兰尼,2007)。
卡尔·波兰尼的理论能否解释中国的现实情况并非本文简单讨论所能说清,但其借鉴和启示意义重大。尽管我国已经是一个历经重大变迁的社会,但乡村社会和文化结构变迁较为缓慢,某种程度上仍具卡尔·波兰尼所言“前现代社会”之特质。在当代中国,卡尔·波兰尼的经济与社会文化“互嵌”理论提醒我们经济理应与社会、文化协调发展、统筹发展、可持续发展。发展经济必须关注经济之外的政治、宗教、道德、伦理等方面因素,这些层面之间不是简单的拼凑叠加,而是有机联结为统一整体。发展农民组织,需要考虑与此相关的整体性背景和各层面之间的相互关系。发展自由市场经济社会可能不可避免会伤害到社会,农村的养老保障、子女教育、医疗卫生、治安环境、经济发展等问题可能正是由此而来。因此,组织相应的社会保护是必要的,开展相应的道德伦常、人心教化等工作也是必要的。二者是一个“双向运动”,可以同步进行。
三、发展整体性的农民组织,保护农村社会生活
基于上文所述,在农村开展组织工作需要发展整体性组织,开展综合性服务。文化与教育的引领工作非常重要,甚至要优先于经济工作,组织开展经济工作至始至终都不能离开文化的贯穿引领。农民虽然不至于仍然像晏阳初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所判断的“愚、穷、弱、私”,但农民毕竟存在诸多劣根性,比如一盘散沙、善分不善合的特点,斤斤计较、缺乏公心、普遍受教育水平不高、长期缺乏组织生活等,如果组织尚未能形成凝聚力,缺乏作为一个组织的向心力和战斗力,仅仅由于经济利益而组织起来的话,那么这种组织是难以持续的,其功能和作用往往也是非常有限的。日韩农协和我国台湾地区农会均以其百余年来的发展经验告诉我们,开展农村与农民的组织工作是一项长期的事业,需要持之以恒才会有较为明显的成果。农村工作的根本实际上是人的工作,人的工作中最根本又是对人的教育工作。毛主席当年说过,最重要问题的是教育农民。通过多种渠道和方式,让农民认识到什么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们将会做出自己的理性决策。教育还可以提升农民实际的技能,为自身的发展赋能。所以,充分尊重并发展农民的主体性、参与性,必将激发他们强大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成为我国全面深化改革这一历史进程中新一轮的历史创造者。历史由人民所创造,人民是历史的英雄。
农村弱势的留守儿童、妇女和老人群体,如何面对市场经济的大潮?他们必定是市场竞争淘汰的对象,那么他们的权益与发展何以保护?任何外来的组织、单一经济功能的组织、没有经济功能的组织都无法解决这三大群体的现实问题,只有兼具多目标功能的社会组织才有可能。道德问题、环境问题、信仰问题的解决,涉及到文化、教育与价值观念的深层领域,离不开农民对自己生活的反思和对“好生活”的重新定义,以及由此衍生一系列抵抗“市场社会”的社会保护运动,其实质是保护和重建农民的社会生活。
作为普遍的人类群体之一,农民也不例外,他们追求的是更好更幸福的生活,发展农民组织也应该把农民生活的改善、幸福感的提升作为使命。如果我们任由自由市场中的资本介入农村生产与生活,那么逐利的资本将会带来一系列社会问题,比如当代农村面临着现实的养老、教育、医疗等问题以及现代性所带来的日益严重的道德问题、环境问题、信仰问题,那么农村旧有的乡土秩序将随着资本与权力下乡而分崩离析、难以为继,其结局将是田园风光不再,乡愁无处寻找,灵魂无处安放。农村该往何处去?为了保护乡村的社会结构与生活秩序,抵御来自“市场社会”的侵袭,我们需要构建一种涵盖有经济、文化和社会功能在内的整体性的农民组织,以组织联合的形式来构筑社会保护体系,推进社会保护运动。
[1]常绍舜:《谈谈系统方法》,《社会科学辑刊》,1984年第2期。
[2]马凌诺斯基著,费孝通译:《文化论》,华夏出版社,2002年1月。
[3]卡尔·波兰尼著,冯钢、刘阳译:《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
[4]A. H. Maslow,A Theory of Human Motivation,Psychological Review,194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