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一套房

李忆锋

清贫是福

这年年初，老郑所在的处室按照机关统一部署，处级以上职务的干部填报个人重大事项申报表。很多人平时并不刻意关注家底的明细，这次填报一较真儿，很多数字真就叫不准。于是大家都忙活开了：打电话问医保账号、找房产证对证填家庭地址住房面积、去组织部门取来个人护照填护照号……房产还算好填寫，即便两三处房子，资料也算简单，5分钟能填完，就那个股票栏目填写费事，要写股票代码、数量以及当日市值；还有购买保险产品情况，逐单填写外加合计金额……此外还有配偶的个人信息、子女就学就业情况、直系亲属开办公司情况……要把报表全部填写完成。

麻烦也得做，这是关乎全社会廉政建设的大事，不如实申报是违纪违规。听说隔壁单位有一正处级主任，漏报配偶开的一家公司就被撤职了。所以面对申报表大家都很重视，认真填写，忙得不亦乐乎。

副处调（副处级调研员）老郑却不慌不忙。为啥？自家事少啊：股票没有，车辆没有，公司没有，更没婚外生子。填完老婆的身份证号等信息，再填写现住的一处房产资料，一切就OK了。看着一些人因为填写申报表忙得焦头烂额时，老郑还有些暗自得意：平淡是真，清贫是福，现在总算看一回别人的笑话了。

老郑属于随遇而安型，知足常乐，不贪不占。老婆也不是女强人，下岗后打打零工挣点儿小钱，压根儿没张罗开公司。这样一来老郑家的经济状况比不过大多数人，但老郑心安。让老郑骄傲的是自己的儿子，特争气，靠奖学金出国留学，不用父母一分钱。以这样的良性发展趋势，以后儿子的婚房也不用老郑操心，所以老郑没买第二套房。

“唰唰唰”，几笔填写完毕，签上自己的大名，老郑就屁颠屁颠地把表格送到了纪委办公室。

纪委来电话

几天过后，老郑接到纪委负责核实申报表的小佟的电话：“不对呀老郑，你瞒报了。”

老郑很不乐意：“瞒报是极其严肃的纪律问题，怎能轻易下结论。我全部如实填报，没有隐瞒。”

“组织不会轻易下结论说你瞒报，我们是有证据的，确有此事。”

“我没报什么呀？”

“还有一套房子你没填。”

“啊？！一套房子没填？不可能啊！”老郑大吃一惊。

“在你爱人的名下。”

“我老婆的名下？！更不可能。如果她有房子，她会告诉我的。”

“是真的，是一套价值百万的房产。”

“啊？！价值百万？！”老郑再大吃一惊一次。

“是不是同名同姓搞错了？据说全市叫张丽的有上千人呢。”

“这怎么可能！组织审核报表不是儿戏！是按照你爱人的身份证号、婚姻关系调查的，明明白白就是你老婆，不可能搞错！”小佟显然有些不高兴。

“报表要求配偶名下的财产也填报，所以你必须填上。老郑你最好弄清楚了主动填报，不然——给你个处分，不值当啊。”小佟语重心长地说。

老郑有些慌，“我问问我老婆，问清楚了再说。”

老郑想立刻给老婆打电话问房子的事，但又觉得在单位大张旗鼓地问不妥。等下班回家后，面对面说。

整整一个下午，老郑没一点儿心思工作，不停地想：老婆不会背着自己做不好的事，但愿是一场虚惊。

还真不是虚惊

“房子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老郑的老婆张丽睁大眼睛问。

张丽这么一问，老郑心里一凉，妈呀！是有这么一回事，不是虚惊。

张丽叹口气：“既然瞒不住了，就都告诉你吧。”

这句话又把老郑吓个半死。

张丽原本不是父母的亲生女，是养女。养父母婚后几年没生孩子，就抱养了张丽。张丽长到四五岁时，养母怀孕了，生了双胞胎男孩儿。养母说，女儿是送子娘娘，给家里带来两个孩子。张丽知道自己是孤儿，是家里的养女，但从来不自卑，和家人非常亲近。家里人口多，父母工资又很低，经济条件很差，张丽高中毕业就上班了，全部工资供两个弟弟上学。时光流逝，父母年纪大了，身体弱。张丽悉心伺候瘫痪在床的老人，又张罗了弟弟们的亲事，就耽误了自己的婚事，30出头了才结婚。全家的大事小情都由张丽拿主意，她成了家里的主心骨、顶梁柱。那一年老人病重，留下遗嘱，要把一间市郊的小平房过户给张丽。家里人都同意，可张丽不同意。

张丽说：“爸妈养育了我，我很感激，不能要爸妈的财产。”可是房子不挂在张丽名下，老人不答应，非要看见写着张丽名字的房产证。为了让老人安心，张丽和老人、弟弟们一起去房产交易所办理房产过户手续。

张丽给全家人承诺，房子是全家的，暂时挂在自己名下。以后有什么变化，一定通告全家人。假如房子出售了，房款也是全家人的。为此，张丽写了保证书，做了公证。

这一家人的做法，让房产交易所、公证处的工作人员都很惊讶。老人家没把这套房子留给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却转让给养女，这是多么让人感动的举动。要知道，他们不是腰缠万贯的富翁，而是普通的工薪家庭，这样一处房产可不是小数目呀，这样的好人好事都应该写成模范市民事迹，让新闻媒体报道一下。

原来一间小平房，不到40平方米。现在要动迁了，房产增值了，能值100万元。即便如此，张丽的娘家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过问过一句房子的事。

房子的事发生在张丽和老郑结婚前。结婚后，张丽没告诉老郑房子的事。这样做不是想隐瞒财产，而是——一旦说出房子的事，就怕张丽的养女身世暴露了。

此刻张丽满满的歉意，“不好意思老郑，我对你隐瞒了这些年。主要是我爸妈不让说，他们生怕影响我的婚姻。他们处处为我着想，说，出了事他们出面解释。”

听张丽讲完，老郑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这些年，老郑就知道自己的老婆厉害，在娘家那是“一手擎天”，说一不二，大事小事她说了算，老的小的都听她的。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样一段感人的故事，老郑顿生深深的敬意。

一切都说完了，张丽问老郑，“这样的一套房子，你说，你还用不用填报？”

老郑认真地说：“当然要填报。组织纪律这样要求的，我是组织上的人，必须听组织的。”

张丽不乐意了：“你要是上报了，这房子可就有你的份儿了，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向娘家人交代？”

老郑也为难，填上吧，怎么向张丽交代？不填报吧，组织纪律不允许。怎么办？

老郑想了想，决定如实向组织汇报具体情况，请组织处理。

结果还是虚惊

第二天，老郑和张丽一起走进纪委办公室。

夫妻俩把市郊那处房产的房证、房产转让证明复印件、张家俩兄弟以及张家七大姑八大姨签字的放弃财产证明书、公证书等文件拿出来，给纪委领导审阅。领导认真审阅后，认为情况属实，是由于比较特殊的原因，老郑没有填报这处房产。现在本人主动及时填写，可以通过申报审查。

老郑一笔一画把申报表重新填写完毕，在如实申报承诺书上郑重写上自己的名字，交给了小佟。

一转身，老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当着纪委同志的面，交给了张丽。

张丽发愣：“这是什么呀？

老郑郑重地说：“这是一份保证书，保证我刚刚填报的这处房子全部归妻子张丽所有，我不占任何份额。现在请纪委同志做个见证，让我老婆放心。”

发愣的张丽反应过来，推了老郑一把：“别瞎闹。”

小佟笑了，竖起大拇指，赞赏老郑的做法。接着他讲了一件真事：机关一位女处长在申报过程中，组织上查出了她那当老总的丈夫拥有多处房产，而这些资产丈夫都没告诉她。女处长勃然大怒，回家就闹。丈夫想解释但根本解释不清，最后两人闹翻了，现在已经办了离婚手续。这真是，一次报表引发的家庭分裂悲剧，但像老郑一家这样，也能牵出一个感人的故事来。世事难料，真让人百感交集。

从机关大院走出来，老郑夫妇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张丽对老郑说：“那套房子先放在那里，动迁时要是卖了的话，房款一部分给爹妈养老、看病；一部分补贴给两个弟弟；再留一小部分，咱俩去南方旅游。你看行不？”

老郑说：“你的房子你说了算。”

张丽叹气：“这下可好了，我的一点儿秘密你都知道了。可你的秘密我还不知道呢。”

“我有什么秘密？”老鄭有些吃惊，随后调侃张丽：“我可没像某些人那样，背着配偶弄一套房子。”

张丽双目圆睁：“你敢？！”

老郑摆手，“不敢不敢。就是骗得过你，也骗不过组织呀。”

张丽撇嘴，“这就对了。对付你们公家人，就得靠组织。当然了，也得有群众监督。”接着张丽哈哈大笑，“我就是群众。”

十字路口，张丽拽住老郑的胳膊，“今天咱不做饭了，下饭店去，犒劳犒劳人民群众。”

从这以后，老郑不仅仅在节假日，就是平时日子，他也经常去岳父岳母家看望老人。老郑没把张丽的事挑明，岳父岳母还以为老郑不知道张丽的身世呢，动不动就说，我闺女最好，比儿子强，多亏当年生了这么一个闺女。老郑使劲点头应和：“那还说啥了，你闺女嘛，那是百里挑一，不，是万里挑一的好孩子。”

张丽在老郑的后腰处狠狠掐了一把，老郑疼得跳起来：“我去厨房做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