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字的写法
2018-01-22学群
学群
去弋阳的路上就想:弋字难写。一横之后,一个斜钩往右边斜过去,剩下就右上角那一点了。点上那一点之后,总觉得事情还没完,还缺点什么。缺什么呢?不用说你也知道:下面太空,尤其是左下方。假如那是一个十字,一根杆子插到底,四面八方平均分配,倒也没什么。仅有的那一画偏到右边去了,拿什么来把这边填上呢?实在没什么,也该弄条裙子裤子什么的,看着像是有什么的样子,可是没有。
到弋阳,开始注意街头的招牌,看他们怎么写这个弋字。看来看去,多半是将上面那一横往左边倾斜一点,算是把左下方兼顾一下。这一来,右边那一点就像被一根杠杆撬起来,要发射出去的样子。左边呢,倾斜的那一横想掩掩不住,多少有些露怯的意思。看来,那些写字的人也跟我一样。这字儿让人为难了。好在大伙儿都这样,看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弋阳两个字念起来响亮。听他们说弋阳昨天怎样,今天怎样,明天会怎样。就不再管那个弋字怎么写了。
后来进山看石头。那些劈面而立,直贯穹宇的石头,那些遗万世而独立,一柱支天的石头,那些把天挤成一条线的石头,那些让人像蚂蚁一样爬行的石头。就是蚂蚁,不管甲级蚂蚁还是丙级蚂蚁,不管是著名的蚂蚁还是非著名蚂蚁,都是蚂蚁。
蚂蚁似的停下脚步往上看,看整张宇宙收拢在岩石上。岩壁上有许多坑坑点点,那是水留下的痕迹。搁在岩顶上的天,派水来同凡世相会,人世间因此有了河水走动的声音。这些水走过的痕迹,足够你的目光往上爬。一千年一万年都在那里,苔藓早就上去了,树正在往上走。你从人世来,你要站直了,抬起头,不让目光滑下来。你从山那边来,到这里来看山看石头,其实是学习站立。时间长了,我们差不多把这给忘了。不信就看那个“人”字,它差不多是趴在地上。
一线天,那是天对于地的一次探索,是地对于天空的异想。岩石因此坼裂,天空探进来一段柔软的身子,像风像雨像游丝,飘然游弋。空间站在里面,风撑着岩壁在走。雨总是在半明半暗中摸出风的形状。走进一线天,就是跟天空一起走进岩石。世界总是适合装在火柴盒一样的房子里。世界来到岩石里面,总是蹑手蹑脚,除非它变得像风像雨。
还有那根危立千仞的石柱,一路高上去,高得让人心惊。单单的一根,到后来瘦成脖子一样。脖子上头,像一颗硕大的头,顶上的头发像在迎风飞扬。或者,那就是一朵凝固的蘑菇云,停在那里,一停就是几万年。下面那么长那么空,上头那么大那么張扬,看着它,我想起那个弋字。人弄不好,石头它可以。也许当初岩浆从地底喷出来时,就是这样。它们因着相同的质地,固守的只是当初的形态。或者一万年的风和雨剔净多余的东西,剩下来就这样。石头不是人 ,它不用看谁的脸色,不用听人家说什么,不用为了这个为了那个。它不像人那样瞻前顾后,缩手缩脚,不像人一样需要盘算,当然也不像人这么匆忙。得之于地,形之于天,它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就这样站着。
还有什么比岩石更能代表宇宙间恒久的力量?宇宙在岩石那里停留得比其他地方要长久一些。人总是太过匆忙,没有时间朝一块岩石多看上一眼。长久的石头,需要时间来揣摩,来反刍。
看过丹霞地貌回来,早晨散步,不经意间看到刻在一块石头上的弋字。隶书,起笔那一横,因为回锋顿笔两端稍粗,就那么堂堂正正横在那里,丝毫没有左顾右盼的样子。右边那一点石块一般压在上面,整个字面就这样平衡了。刻进石头的弋字,好像也从岩石那里获得自信,获得稳定牢固的力量。后来还看到一些草书,古代书家把弋字那一横随势涂抹,向哪边歪斜曲折都是道理。想一想,那不就是一线天的雨和风吗?想来,他们是从岩石那里学了一手。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