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的拷问,沙特记者惨案撼动王权
2018-01-22朱怡
朱怡
他们潜伏在领馆内,等待猎物自投罗网。围墙外的贾迈勒·卡舒吉似乎对此并不知情。他身穿藏蓝色西装,灰色裤子,独自—人缓步走入沙特领事馆,在大门外和领馆工作人员点了点头,监控显示的时间是10月2日下午1点14分。
他来取自己的离婚证明,好跟土耳其籍的未婚妻简吉兹登记结婚。他们计划,拿到证明后的第二天去登记,他们在伊斯坦布尔新购入的公寓还等着新家具。卡舒吉没有料到这是段有去无回的路,否则他绝不可能一个人进去,也不会让未婚妻在门外等候。
9月28日他曾去过一次领事馆,出来后他对简吉兹说,工作人员态度积极,没有刁难他。但他似乎也感知到了风险,进入领馆前,他把两部手机交给简吉兹,叮嘱道,如果他没出来,务必要联系土耳其正义与发展党(AKP)的高层朋友。那天,简吉兹在领事馆外等了10个小时。直到今天,卡舒吉都没有再露面。
活着被肢解
现在看来,这是已经写好的结局。在卡舒吉进入领馆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被“人间蒸发”。
土耳其亲政府媒体《新曙光报》和土耳其官员都提到了一份当天的录音,并根据录音还原了卡舒吉生命最后几分钟的细节。据报道,进入领馆后,卡舒吉就被潜伏的“暗杀组”带到了总领事奥泰比的房间。他遭到了暴打,被割下手指。有人将卡舒吉拖到书房的桌子上,楼下的工作人员听到房内的惨叫声,他还被人注射了不明物质。奥泰比担心惹祸上身,在录音中表示希望他们去外面“做这件事”。而暗杀组的一人则丢给了他一句:“如果你想回到沙特那就闭嘴。”沙特的解剖验尸专家塔比吉将昏迷不醒的卡舒吉肢解。开始动手前,塔比吉戴上耳机听音乐,表示“当我做这件事时,我习惯听音乐”。不少媒体认为,被肢解时卡舒吉还活着,整个肢解过程用了七分钟。
伊斯坦布尔机场的监控拍到塔比吉这天一早抵达土耳其。《纽约时报》披露,塔比吉还带了一把骨锯,与他一起的还有另外14名沙特男子。他们乘坐两架私人飞机:HZ-SK1和HZ-SK2。根据土耳其官员的说法,这15人的任务就是除掉卡舒吉。这一行人没有做太长时间的停留,HZ-SK1约于下午六点半离开,经由埃及开罗返回沙特利雅得。HZ-SK2则大约在晚上十点半飞往迪拜,第二天返回沙特。这似乎在表示,暗杀任务在当天下午就已经完成。
土耳其公布了这个“暗杀组”入境时的监控画面,以及部分人员的护照扫描件。这些信息显示“暗杀组”包括沙特特种部队士兵、皇家卫队成员、空军少校等人员。曾在沙特驻伦敦大使馆工作的外交官穆特雷布被认为是核心人物。他曾多次随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出访,媒体不止一次捕捉到两人同框。土耳其媒体公布的监控显示,在卡舒吉进入领事馆三个小时前的上午9点55分,穆特雷布就已经抵达领馆。他走进领事馆时,后面还跟着几名男子。下午4点53分,穆特雷布出现在领事馆官邸外。“暗杀组”另一名成员、31岁的沙特皇家空军中尉阿尔博斯塔尼则在10月18日的一起“可疑交通事故”中离奇死亡。
土耳其警方判断,卡舒吉当天在领馆内遇害,认为“谋杀是有预谋的,尸体己被运出领事馆”。沙特领馆发表声明称卡舒吉在办完事后不久就离开了,却无法提供相应的监控。为证明卡舒吉没有被扣押,沙特邀请记者前往领事馆参观。最初几天,沙特只允许肉眼检查,十多天后才允许土耳其法医组搜查。《华盛顿邮报》报道,在法医组抵达领馆几个小时前,有清洁人员进入领事馆,带着水桶、拖把、清洁剂等东西。土耳其官员对媒体表示,调查人员进入屋子时“闻到一股化学物质残留的气味”,而大楼“到处”都涂上了新漆。
卡舒吉失踪当天,领馆外的监控还拍到车牌为34CC1865的奔驰车。“34”是伊斯坦布尔的代码,“CC”意味着这部车属于领事馆。在卡舒吉进入领馆后两个小时的下午3点9分,这辆奔驰从领事馆出发,抵达领事住所。土耳其媒体报道,前一天这辆车曾“排练”了领事馆和总领事住所之间的路线。土耳其专家对这辆车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搜查,并将调查范围延展到了总领事奥泰比的住所。而总领事奥泰比在土耳其警方进入住所前的几个小时,携家人乘飞机返回了利雅得。
“自我流放”的异议记者
卡舒吉曾以为离开沙特就是安全、自由的。这个阿拉伯世界最著名的政治评论家近几年与沙特政府的关系非常糟糕。他经常接受外国媒体采访,批评王室的绝对威权。“阿拉伯之春”爆发后,卡舒吉呼吁变革,直接冒犯了沙特当局。2016年12月,他因公开批评后来成为王储的萨勒曼,被王室禁言。沙特政府不断给他施压,他的专栏被取消,婚姻破裂,他的亲戚被禁止旅行。
卡舒吉来自土耳其的名门望族,祖父穆罕默德·卡舒吉是沙特首任国王阿卜杜拉·阿齐兹·伊本·沙特的私人医生;叔叔阿德南是世界闻名的军火商、上世纪80年代的顶级富豪,阿德南在80年代曾将他的游艇卖给美国总统特朗普;卡舒吉的表哥多迪·法耶德则是戴安娜王妃的朋友,两人在法国遭遇车祸双双身亡。在美国印第安纳州立大學修读工商管理学后,卡舒吉回到沙特成为报社记者。1990年代苏联入侵阿富汗,他写了大量有关伊斯兰激进分子到阿富汗抵抗苏军的报道。其间,他曾多次采访本·拉登。他还曾为沙特王子图尔基·费萨尔当媒体顾问,在费萨尔派驻英国和美国当大使期间,跟着到英、美工作了几年。在外界眼里,他在神秘的沙特权力体系中人脉既深且广'《纽约时报》形容:“过去三十年,只要是和沙特有关的人他好像都认识。”
但显赫的家世背景和人脉并没有给卡舒吉撑起有效的保护伞。卡舒吉最终选择“自我流放”到美国。在他定居美国后,留在沙特的一些朋友被关进了监狱,这让他意识到短期之内他将无法回家。他在美国重塑了自己的评论家身份,为《华盛顿邮报》写专栏,继续对沙特当局的批评。今年,卡舒吉在美国建立了一个叫作“在阿拉伯世界实现民主,就现在”(Democracy in the ArabWorld Now)的政治组织。据《纽约时报》报道,他还计划开设一个网站,用来发布从阿拉伯文翻译成英文的报告,揭示沙特目前的情况。
在卡舒吉失踪后的第16天,《华盛顿邮报》刊登了他最后一篇专栏。在这篇题为《阿拉伯世界最需要的是言论自由》的文章中,卡舒吉呼吁设立全新的阿拉伯语新闻平台。编辑在卡舒吉失踪第二天从他的助手那里拿到这篇文章,她本想等卡舒吉回来再发表。但她表示:“现在我不得不接受,他不可能回来了。这是卡舒吉为《邮报》撰写的最后一篇报道,记载了他对阿拉伯国家的自由的贡献和热情,他为新闻自由付出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