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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空间:城市社会学研究的一种新视角

2018-01-22张品

理论与现代化 2018年5期

张品

摘要:社会空间是新城市社会学的重要研究领域,也是新城市社会学所蕴含的研究视角。马克·戈特迪纳通过梳理新城市社会学的社会空间研究,明确提出分析城市社会的社会空间视角。从社会空间视角来看,城市是定居空间,分析社会行为、投资、消费、文化、政府规划等社会力量作用下的居住投资、建设、配置以及居住生活,成为探寻城市社会秩序的重要途径。以社会空间视角研究城市,把居住作为关注点,将个人行为与政治、经济、文化、意识形态等社会过程联系起来,打破了传统城市空间研究关注单一社会过程的局限,尝试将更多的社会要素纳入进来。这种新研究视角对我国城市社会研究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城市社会学;芝加哥学派;新城市社会学;社会空间视角

中图分类号:C9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502(2018)05-0116-06

空间是城市存在的重要维度,以帕克为代表的美国芝加哥学派最早涉足城市空间的研究,却将城市空间的形成归结为人口竞争、适应等自然过程的结果,降低了空间视角解释城市社会的效力。在批判继承芝加哥学派空间研究的基础上,新城社会学探寻塑造城市空间的社会力量,致力于发展出一个更适应当代城市社会的新的研究范式,美国学者马克·戈特迪纳将之归纳为“社会空间视角”。社会空间视角在系统应用中不断纳人新的论题和范例,马克·戈特迪纳认为它不仅在美国,而且在世界范围内的城市生活中都可以应用。任何理论都有其赖以建立的经验实际,并通过实践检验得以修正和进一步发展。梳理社会空间视角形成的脉络,可以使我们更好地把握这一视角的核心内涵和问题指向。

一、新城市社会学开创了城市社会空间研究

芝加哥学派的关注点是城市空间内部的活动方式。进入20世纪,整个欧洲和美国都实现了工业化,随之而来的城市化高潮使欧美社会生活几乎都市化,现代社会最显著的特征都可以在城市中看到。經济因素主导着当时城市的土地利用,个人、组织、工商业、住房等无一例外地根据收入和成本来选择位置。在芝加哥学派看来,区位是人和组织生存发展最重要的资源,竞争产生了占据区位的群体或组织,并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社会空间。简言之,城市中的个体和群体为了生存而进行的竞争造就了城市社会结构和空间模式。

芝加哥学派的人类生态学理论是美国快速城市化时期的产物,随着城市化进程和城市的变化,出现了这一理论无法解释的城市现象。20世纪六七十年代,随着资本全球化配置,地方工厂关闭,资本大量投入郊区建设中,社区中的依存关系被破坏了。新城市社会学肯定芝加哥学派“用生态系统的概念解释地域集体是力图给城市社会学寻找一个特殊的,与功能主义研究相协调的特定领域”[1]145。但是他们的研究只是把资本主义过程,例如竞争、个人主义,描述为城市固有的性质,这种研究是从个体主观性出发,而不是从整体的社会出发,因而只能提供一种日常生活的经验主义的解释。早在1938年阿利汉就认为芝加哥学派所声称的生物和自然的过程实际上是美国资本主义竞争精神或伦理的反映[1]38。新城市社会学者曼纽尔·卡斯特进一步指出,帕克等人所认定的“自然”力量实际上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

新城市社会学把城市看作社会的产物,而不是自然竞争的结果。众多学者开始回到早期社会学家关于城市的工作,并尝试将经典理论作为分析城市问题的一种工具。然而从学科的角度来讲,将城市中发生的一切与整个国家的政治经济以至世界体系联系起来考察,需要明确城市与社会的界线。要知道马克思、滕尼斯、齐美尔等早期学者将城市看作促进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因素,他们通过研究城市来理解资本主义社会,但并不着意建立一门关于城市的社会学科。怎样确定城市内部特殊的社会关系和社会过程?卡斯特认为芝加哥学派一直关注的“空间”是一个“极为合理的研究领域”,城市就是一种社会空间,独属于城市的社会过程塑造了城市空间,城市作为空间单位与社会单位之间存在一致性,芝加哥学派的失败之处就是没有能够证明这一点。

新城市社会学力图寻找与城市空间辩证限定的城市社会特性,并尝试将后者归结为消费、投资、分配等方面。卡斯特认为城市在政治、意识形态和经济生产中没有显著的、独立的角色地位,城市在整个社会系统中的功能只能是消费,因为消费是按地域单位供给的。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生产与消费之间的矛盾,政府会对交通、医疗、住房、教育等集体消费品的生产管理进行干预。集体消费的供给有利于劳动力水平的提高,从而加速社会生产,同时将政府管理职能深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任何根据城市社会功能建立的城市理论都不能忽视生产问题。法国学者亨利·列斐伏尔指出城市空间是资本的产物,‘旧常生活的再生产取决于商品的生产,商品是通过资本循环体系生产出来的,而资本以追逐利润为直接目标”[2]。城市系统中的资本投资可以代表整个投资流动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循环”,美国城市地理学者大卫·哈维认为投资在城市不同“资本循环”中的转换,使资本主义的生产过剩危机能够被取代或避免,具体表现为资本依次向产业领域、固定资产和消费基金,以及科技和劳动力再生产领域三个领域的流人,资本循环不但使资本主义的资本和劳动剩余被吸收,还创造出城市基础设施和城市社会关系。英国学者雷蒙德·帕尔则将城市定义为“一定空间内的特定报酬、分配系统”,居于特定位置的各项城市设施不能由两个及以上的人同时占有,因此需要建立分配制度。城市资源尤其是那些与不平等性相联系的资源的配置模式会影响城市社会结构和空间组织。

二、新城市社会学理论蕴含社会空间视角

新城市社会学的空间研究看似繁杂,实则存在共同之处。为了保证城市作为一种独立的研究对象,学者们分析发生在城市空间中特殊的社会过程。然而社会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各个组成部分是密切相关的。新城市社会学社会空间研究的要义是通过城市空间的生产来透视社会力量作用下的城市社会变迁。这就意味着学者们的研究不能是片面的,他们必须通过对相关社会过程的系统分析,来实现对某一个重要社会原因的强调。此外,任何理论或观点都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有支撑其形成的经验问题。因此,他们的研究应当是抓住了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一条主要脉络,并以此为线索揭示城市社会的重要特征。我们可以通过充分利用“理论库存”的方法,对城市社会空间研究的代表性观点进行梳理,进而发现一种研究的共同指向。

新城市社会学主要从全球视野、推动城市和郊区发展的政治经济因素,以及都市生活和建成环境文化三个方面对城市空间进行分析[3]。而这三个方面都与居住密切相关。城市居民对于住宅的需求以及乡村生活的渴望充当了塑造城市独特方式的副手。大量的资本投入(郊区)住宅建设,列斐伏尔认为这是投资于生产领域后的“资本第二循环”,即房地产投资。住宅是资本积累的重要领域,因而得到政府的支持。哈维在巴尔的摩市的案例研究中发现,金融机构配合政府计划支持住房,因此房地产不单是私人企业的工作,而是以直接的方式涉及到政府。政府会通过制定独户住宅政策、补贴贷款借贷等方式,促进大众住房市场的形成,人口的郊区化和中心城区的衰落是与政府扶持的资本第二循环联系在一起的。城市郊区环境优美,设施良好。城市人口渐渐拥有一个趋于一致的“地位一价值”判断系统,即拥有郊区住房被视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大量的人口涌人郊区,包括城市新移民,郊区成为亚文化的聚集区域。不同社会经济地位和文化信仰的城市人口根据规划和市场获得与之“相配”的住房,并在不同地域聚集分化,表现出一定的(亚)文化特征。另一方面,竞争又使郊区住房成为一种稀缺资源。不同群体对于同一种资源的争夺构成了一种潜在的冲突,市场机制和政府的住房政策又明显有利于富人和中产阶层,这种不平等就成为“城市阶级斗争”的主题。

可以看出,新城市社会学的研究共识是:经济全球化改变了城市的投资以及社区组织模式,并强化了国家和地方政府的作用。经济结构、社会关系和政治对抗形塑着城市社会空间,而这些过程都集中通过住宅这个局部性层面表现出来。

对此,美国城市社会学者马克·戈特迪纳总结道,新城市社会学的社会空间研究可以综合为一种方法:以居住领域为切人点,探寻社会过程下的城市空间的形成和变化。这种方法也被他称为“社会空间视角”。在社会空间视角看来,城市特殊的社会过程是与居住相关的社会活动。由于住宅在个人生活、劳动力再生产以及资本积累中具有重要作用,住宅和居民消费、房地产开发、居住相关服务提供、城市规划等众多社会活动密切相关。我们可以通过住房供给、住房占有、居住模式、居民类型等方面来考察城市的资本投资、资源分配、社会阶层、社会结构等情况。可见,社会空间视角打破了传统城市社会空间关注单一社会过程的局限,将更多的社会要素纳入进来,形成了一种整合的研究模式。

三、社会空间视角在城市社会研究中具有重要价值

社会空间视角并非是对各种理论的综合,而是一种社会理论的研究。它关注的不是城市社会学空间研究中那些孤立且无联系的命题,而是通过对主要观点的批判性分析,从中找出单一却又自成体系的理论加以推理论证,并尝试从理论的发展脉络中确定一种研究城市社会的切人点和路径。

社会空间视角强化了空间的社会性。早期社会学者齐美尔曾明确指出,现代性难以捉摸的地方,在大城市内部并通过有意识的行为得到清楚地展示。罗伯特·帕克和他的同事紧随齐美尔,将城市看作一个容器,一个包容行为的客观建成环境,并认为城市本身产生了思想和行为模式,以及社会组织的联系方式。生活方式的都市化使芝加哥学派忽视了塑造城市生活方式的宏观社会力量,虽然存在着时代局限,但芝加哥学派的城市理论未必完全是错误的。芝加哥学派的研究抓住了城市社会活动呈现空间性的特点。在现代城市中,社会阶层、人种、性别、种族、家庭地位、宗教等社会要素,事实上与区位或者空间的因素相互作用。诸如按照家庭收入的簇居,到工作地点或学校所选择的路程,人们奉行特定形式和文化体验形成的区域追求,以及日常通勤模式等等。芝加哥学派提出的“不同类型的居民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次级社区”的观点,从人口的空间形态方面反映了城市社会秩序。这种分析基于社会生活和社会变迁的某个特殊方面,芝加哥学派特别注意的是城市人际关系。因而“新城市社会学并没有与早期将城市看作文化功能源泉的观点相对立,而是很大程度上予以补充。”[4]城市社会秩序的真正决定力量不是城市人口布局,而是城市所处时代的生产方式。社会空间视角就是要分析世界经济体系、资本投资、地方政府、市场经济、科层制度等众多因素如何影响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城市。

社会空间视角确立了以居住研究为核心的新城市社会学分析范式。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本地的工厂、企业面向全国或整个国际市场,公司规模也不断扩大,职能部门分布于多个地方,城市逐渐成为地方市场的劳动力储备地,家庭生活方式和居民行为成为形塑城市社会的最主要力量。当然这一过程是在社会力量的约束下进行的。城市虽然拥有一个相对自立的结构,具有自己的动力,但这种动力受到工业化社会的制约。因此城市是资本主义社会关系框架内一个具有相对独立性和内在机制的特殊社会空间。虽然新城市社会学致力于界定城市社会空间的特殊性,然而随着经济全球化以及信息技术的发展,已经没有只发生在城市中的社会活动。“生产、政治、消费、意识形态等基本社会过程都没有受到地域的限制。”[5]这就意味着城市空间无法与社会内部的一个具体过程同一起来。新城市社会学的社会空间研究面临着分散与不实的困境。社会空间视角将城市视作一个围绕着住宅建设、住房选择与分配、定居生活等过程形成的居住空间,通过居住将城市中的居民、家庭、社区、公共设施等要素与生产、消费、分配等社会过程联系起来,形成了一种新的分析范式:社会行为通过居住与特定的社会生产方式形成内在联系,城市社会成为包含人、社会、意识形态、生产等各种因素的有机联系的概念。城市作为居住空间不但处于地方和国家的范围内,而且与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相联系。城市在国家乃至世界经济体系中的定位决定了城市定居人口的职业,地方政府和房地产商根据经济收益和居民的需求建立、配置住宅及其相關服务体系,定居空间成为社会活动的容器,居住在其中的人们赋予了居住空间特别的含义和价值。如此,分析城市(定居空间)如何形成,就同时探寻了经济与社会制度在创造与破坏这些空间中起到的作用,以及这些空间被当地居民赋予意义所经由的过程。

四、结语

城市的词源是拉丁语的“urbanus”,其原初含义是“大多数人的联合体”[6]。在工业化生产方式下,现代城市的人口集聚功能和劳动分工现象更加突出。鉴于城市的共性,社会空间视角虽然诞生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但它仍然为我国的城镇化建设研究提供了一种类似的理论视野,在启发我们问题意识的同时,丰富了城市社会的分析方式。“域外文化范畴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便利研究,而且会使问题的脉络得到清晰的呈现,从而加深对本土的认识。”[7]

党的十八大提出了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2013年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再次重申这一目标,要求提高城镇人口素质和居民生活质量,把促进有能力在城镇稳定就业和生活的常住人口有序市民化作为首要任务。社会空间视角认为城市最重要的要素是家庭和居民,同时强调以居住为核心进行社会性的综合研究,这为我国现阶段“以人为本”的城镇化建设提供了一些可以借鉴的研究思路。首先,从国家和区域角度审视城市空间布局。社会空间视角认为城市不能脱离社会而存在,既有的城市空间布局及问题都是社会导致的,因而任何以“城市”为导向的规划和政策干预都很难取得良好的实效。城市空间布局必须和城市背后更广泛的区域发展结合起来。其次,注重城镇化过程中的空间正义。人类生态学理论认为城市现有的人口格局是必然的,不平等和社会隔离甚至在维持城市人口方面是必要的,而这正是社会空间视角所批判的,空间社会性的强调开始让人们关注空间正义问题,“他们未能注意到集体行为、以及不平等的权力地位和政治的角色,而这正是城市被社会性组织起来的方式”[8]。在我国快速城市化初期,由于过度重视经济效益、土地开发和城市规模的扩张,忽略就业、教育及其他社会福利和城市融入状况等考量指标,导致后来的城市化虽然取得了长足进展,但工作和居住在城市中的外来务工者大多处于“半城市化”[9]状态,如何使他们更好地在城市中生活将成为现阶段城镇化工作的重要内容。最后,尝试从居住角度看待城市空间优化。城市空间规划要求城市产业、人口、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等方面的水平提升和布局优化,这一系统工程需要经济社会以及相关制度全面转型。我们可以通过城镇居住研究,来审视旧城改造、郊区的发展、社区公共服务设施均等化等城市空间规划项目,以及政府行为、经济发展、社会力量在空间优化过程应发挥的作用。将城市空间及其结构形态归结为人们竞争适应的结果,这样,空间不但不是社会性的产物,还降低为人类生态学研究考虑的一个因素而已。

卡斯特指出城市在社会中扮演的功能不可能是文化的,他在对路易斯·沃斯(沃斯将城市性归结为生活方式)的批评中指出,所有的生活方式都是受意识形态的影响的,因此不存在什么城市文化;城市功能也不可能是政治的和生产的,因为政治边界与社会单位的边界并不一致,而生产是超出城市的,生产过程的不同阶段,以及管理、销售部门可以设在不同的地方。

参考文献:

[1]蔡禾.城市社会学:理论与视野[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6.

[2]大卫·哈维.资本主义的地缘政治[C]//德雷克·德里高利,约翰·厄里.社会关系与空间结构.谢礼贤,李增奎,等,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129.

[3]马克·戈特迪纳.新城市社会学[M].黄怡,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12.

[4]转引自高鉴国.新马克思主义城市理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126.

[5]彼得·桑德斯.空间、城市与城市社会学[C]//德雷克·德里高利,约翰·厄里.社会关系与空间结构.谢礼贤,李增奎,等,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77.

[6]约翰.J.马修斯,文森特.N.帕里罗.城市社会学:城市与城市生活[ M].姚伟,王佳,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3.

[7]转引自何艳玲.都市街区中的国家与社会:乐街调查[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13.

[8]艾伦·哈丁,泰尔加·布劳克兰德.城市理论:对21世纪权力、城市和城市主义的批判性介紹[M].王岩,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23.

[9]王春光.农村流动人口的“半城市化”问题研究[J].社会学研究,2006(05):107-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