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英非常规动宾搭配对比研究
2018-01-22吴琼
摘 要:本文对汉语和英语中的动宾非常规搭配现象进行了探讨。文中首先依据“常规关系”对两种语言中的非常规宾语进行了划分,并通過动宾之间的语义关系将其分为表示时间、处所、方式、工具、原因和目的等类别。随后对两种语言中的非常规动宾搭配进行了对比分析,注意到二者在结构和用法方面既有相似之处,也有明显的不同。以语料分析为基础,我们还对非常规宾语的限制条件进行了思考,发现能够进入该类搭配的动词都具有事件性的特征,名词都具有表抽象意义的倾向,而且动宾非常规搭配常常是对动词所表示的事件框架中某个方面的凸显。这些发现有助于深化对语言中动宾结构特别是非常规动宾结构的理解与认识。
关键词:非常规宾语 汉语 英语
一、引言
“动词+非常规宾语”结构是一种特殊的结构,说其特殊,是因为位于宾语上的成分为非语法宾语,动宾组合的意义具有不能仅从字面上推知的特点。目前,学界对于非常规宾语的讨论主要在汉语中展开,学者们从语言本体、认知、生成、功能等不同角度解释了汉语非常规宾语的成因以及动宾语义上所具有的特点(如:邢福义,1991;郭继懋,2005;杨永忠,2007a.b;黄洁,2009,2012)。这其中也有一些研究采用了英汉对比的方法,并注意到英语中所存在的动宾非常规搭配现象。但目前系统、深入地对这一现象进行对比研究的成果并不多。针对这一问题,本文将尝试从语义和功能的角度对汉英语言中的非常规搭配进行对比,并对能够进入该类结构的动、宾特点进行讨论。
二、汉语非常规宾语的界定及类别
储泽祥(1998)认为,现代汉语的动宾短语具有“表层框架简明,内里关系复杂”的特点。正是由于这种特点,使得目前宾语的分类也比较多样。在现有的研究资料中,孟琮等编著的《汉语动词用法词典》(1999)将现代汉语宾语分为十四类。我们认为,这样的分类是比较全面和详细的,基本上覆盖了汉语所有的宾语类型。因此,本文将在该词典分类的基础上进一步划分出汉语中的常规宾语和非常规宾语。
对于这两大类宾语的划分,重点在于对“常规”的认识与把握。邢福义(1996)认为,所谓“常规”是就动作和事物之间所建立的常规联系来说的。这种常规联系,为说汉语的人所共同认识和共同接受。徐盛桓(2003)从认知的角度对“常规”进行了解释,他认为,“常规关系”是世界事物自身的关系,通过认知的投射,既成为社会群体把握世界的方式和传播媒介,又为语言的表达形式所利用,成为一种句法结构的理据和理解语言表达内容的理据。比如一说到“吃”,人们就联想到食物,一说到“喝”就联想到液体或流体。这种常规联系在汉语中不仅与人们日常生活紧密相关,而且与动词的语义也有密切的关系,常规宾语中动词的语义能够与宾语的语义相对应。
范晓(2006)提出了典型与非典型宾语的划分,虽然叫法不同,但该分类也是基于“常规关系”的基础之上。他认为,典型宾语包括:受事宾语、结果宾语、位事宾语、止事宾语、与事宾语、使事宾语;非典型宾语包括:工具宾语、方式宾语、处所宾语、时间宾语、施事宾语。我们认为这样的分类是合理的,是符合“常规关系”原则的,对汉语中所涉及到的宾语类别基本上能够全面覆盖。但在汉语中还存在“养病”“避雨”“考研究生”这类动宾搭配,这些搭配似乎都无法进入范晓所划分的类别,有学者将它们分别称为原因宾语和目的宾语(孟庆海,1987;周国辉,2003)。同样依据“常规关系”,我们认为,这两类搭配中的动词和宾语语义不具有直接对应的关系,动词不能直接支配其后所带的宾语,因此,本文把这两类划入非常规宾语的范围。至此,可以得到现代汉语非常规宾语的七大类别:工具宾语、方式宾语、处所宾语、时间宾语、施事宾语、原因宾语和目的宾语(如表1所示)。
英语中同样存在着动宾非常规搭配现象,只是由于以往对英语动词的研究较少从语义的角度进行,所以这一现象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同样依据常规关系,我们从所搜集到的语料中可将英语的非常规宾语分为如下类别(如表2所示):
三、汉、英非常规宾语的异同
(一)非常规宾语的语法功能
上一节我们对两种语言中的非常规宾语进行了分类,发现在两同语言中都存在着六类(1~6)非常规宾语。邢福义先生给非常规宾语起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名字——“代体宾语”。在汉语中,“代”可以表示“替,换”的意思。我们好奇的是为什么邢先生会用“代体”为之冠名,非常规宾语究竟“代”的是什么?是否在汉、英两种语言的非常规宾语中都存在“代”的现象?为了搞清楚这一问题,我们首先对两种语言中都存在的六类宾语进行分析①:
变换分析是结构主义常用的一种语言分析方法,利用此法能够使我们对句中各组成部分的属性有深刻的认识。我们依照朱德熙先生提出
通过上面的变换分析可以发现,上述所有类别的动宾非常规搭配都可以通过添加“以……的方式”“为……而”“用……”“在……”等介词或介词短语,将非常规宾语提前,介宾结合作状语修饰谓语动词,用来表示动作发生的时间、处所、工具、原因等意义。虽然变换前后宾语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但整个结构的意义却没有改变。根据这一情况,可用如下等式进行推导:
等式1: Meaning(V+N)=Meaning(PP+N+V)
等式2: Meaning N=Meaning(PP+N)
等式3: Function(Predicate+Object)=Function(Adv.+Predicate)
等式4: Function Object=Function Adv.
可以看出,等式两边发生变化的正是非常规宾语。从意义的角度讲,“动词+非常规宾语=状语+动词”;而从功能的角度讲,“动词+非常规宾语”搭配中的宾语所体现的也正是“状语+动词”中状语的功能。
下面我们再来看看英语中的情况(如表4所示):
表4:英语非常规宾语的转换
宾语类别 语例 可变换为
1. 方式宾语 Laugh her thanks
Nod my approval
He ran full speed express her thanks[by]laughing
expressed my approval[by]nodding my head
He ran[at]full speed
2.處所宾语 Jump the fence
Visit Shanghai
He walked the street jump[over]the fence
visit[to]Shanghai
He walked[across]the street
3.工具宾语 He struck his hand upon his knee.
He pointed his gun at me.
He wiped the towel all over his face. He struck his knee[with]his hand
He pointed at me[with]his gun
He wiped his face[with]the towel
4.目的宾语 Beat a retreat
Beat a parley beat[for]a retreat
beat[for]a parley
5.原因宾语 Quarrel funding problems quarrel[because of]funding problems
6.时间宾语 Last five days
Jump the gun
Here Abraham Lincoln was born February 12th,1809. last[for]five days
jump[before]the gun
Here Abraham Lincoln was born[on]February 12th,1809.
同汉语一样,英语中的动宾非常规搭配也可以通过添加介词的方式对句子进行等义变换。变换后的句子中介词短语同样作状语修饰谓语动词。这与我们在上文对汉语非常规宾语进行变换时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我们发现,能够进入上述动宾非常规搭配中的宾语都由名词或名词短语充当。而依据名词的语法功能,它是可以在句中作状语的。并且在汉语文言文的某些特殊语言环境中,名词可以放在动词的前边,但它不是动作行为的实施者,而是对动作行为起修饰限制的作用,从而担负起形容词、副词的语法功能,可以充当动词谓语的状语。依拉德斯在论述此类问题时也曾这样说道:“因为宾语也和状语附加语一样是与动词一起构成词组的,因此,要把它们区分开来不见得容易,甚至未必可能。两者密切相连,仅有一步之差。”也就是说,虽然从形式上来看,动词后的名词性成分可以看作是宾语。但是从语义的角度来看,动宾之间不存在“常规关系”,宾语并非动作的承受者。因此,动宾非常规搭配一般不能变换为被动句式,其所表达的意义也无法从字面上推知。另外从功能的角度来看,动词后名词短语实际上也并未体现宾语的语法功能,而是具有强烈的状语的性质。可见,非常规宾语不仅形式上取代了常规宾语之位,并且功能上也代为体现状语的功能。这也就是为什么邢福义将这类宾语称为“代体宾语”的原因。
(二)汉、英语中特殊的两类非常规宾语
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发现,英汉语中都存在的六类非常规宾语不仅具有相同的形式和语义关系,而且具有同样的语法功能。但在汉语中还存在着一类诸如“开始新的一年”“来了一个人”等说法,学界将其中的“新的一年”“一个人”称为“施事宾语”。但对于英语来说,由于处在宾语位置上的成分不能具有施事性②,因此,英语中不存在“施事宾语”一说。但通过我们搜集到的语料发现,英语中有如下的“类施事宾语”结构:
(1)Here comes the teacher.
(2)There stands the tree.
在汉语中,我们可以直接说:来了一位老师,但在英语中,却不能直接说“comes the teacher”。我们认为这与两种语言的结构特点有关。汉语是一种意合的语言,因此缺少逻辑关系表征词,人们对语义的理解往往只能凭借语境及语感来完成。而英语是一种形合的语言,因此有严格的句法手段或词汇手段来表明结构之间的关系。因此,当我们需要将汉语的施事宾语译为英语时,就需要加上一个形式标记;而当我们需要将英语译为汉语时,则可以忽略这一形式标记,将动宾直译即可。
汉、英语中还有一类宾语比较特殊,那就是同源宾语。在汉语中,同源宾语数量较少,且大多数为动宾式离合词,动词和宾语属固定搭配。比如:跳舞、谈话、吹气、唱歌等。但是在英语中,这些动宾搭配只用一个动词就可以表示,比如:跳舞——dance;吹气——blow;谈话——talk等。把汉语中的这类非常规搭配看作词类更为恰当,因而我们并没有将其列入汉语非常规宾语的范围。但是在英语中,情况则大不相同,英语中的同源宾语不仅数量丰富,而且结构上也颇有特点。例如:
(3)Laughed a bitter laugh
(4)Sighed a weary sigh
上面两例中的宾语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而是“形容词+名词”的组合,并且形容词在这一结构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如果去掉了形容词,该结构就无法成立。这是该结构比较特殊的一个地方。因为在其他的非常规搭配类型中,动宾之间是不能插入描述性的成分的。并且,该类搭配中的动词与宾语存在着“亲缘关系”,宾语就是动词的名词形式,这在汉语中也是不常见的。对于例(3)、例(4),我们既不能说“笑苦的笑”“叹疲惫的气”,亦不能完全按动宾结构进行翻译。对例(3),我们可用动补短语“苦笑了一下”表示;而对例(4),则可用状中短语“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来表示。
可见,汉英语言中的非常规宾语并不是完全一一对应的,它们既有相同点,亦有不同点。
四、汉、英非常规搭配中动、宾的特点分析
虽然汉、英语中的“动词+非常规宾语”都可变换为相应的“介词+动词”形式,但是从语用的角度看,两种形式想表达的意义重点仍有所不同。例如:
(5)?????????????????????????????你给我在搓衣板上跪着!(凸显的是在搓衣板上的动作“跪”,主要表达动作。)
(6)他昨天回家又跪搓衣板了。(凸显跪的是什么,主要表达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7)I swam across the river.(用“across”突出了“过河”这个动作。)
(8)I swam the river.(主要体现“过河”这件事。)
可见,不论英语还是汉语,含有介词的动宾搭配突出的是动词所引发的具体动作,宾语是对动作的修饰和补充。而在省略了介词的动宾搭配中,动词不再表示一个具体的动作,而是逐渐转换为一种抽象的概念,整个结构表示一个事件。非常规宾语正是动词所表示事件的参与者。由于动词的意义虚化,整个结构中不再把动词作为表达的中心,因此使得宾语的意义得到强化和凸显。
由于动宾非常规搭配所描述的是以動词为中心的一个事件,因此随着事件凸显的参与者不同,动词所搭配的非常规宾语也可能发生变化。比如在以“跪”为中心的这一事件中,参与者还可以包括时间。如果我们想凸显跪的时间,我们就可以说“跪三小时”。从这一点我们也可以看出,只要是能够进入动词所表示的事件框架中的成分,都有可能成为被凸显的对象。或者说,动宾非常规搭配正是对于以动词为中心的事件的某一方面的凸显。正是动词的意义影响了其后所能带的宾语的类型。
除此之外,由于动词的意义由描述动作转变为描述事件,因此很多处在宾语的位置上的名词短语也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例如:
(9)吃大碗——*大碗被吃了/把大碗吃了——*吃一个大碗——*吃干净的大碗
(10)睡沙发——*沙发被睡了/把沙发睡了——*睡一个沙发——*睡真皮的沙发
(11)Beat a retreat——*beat a small retreat
“吃大碗”中的“大碗”并不是“吃”的对象,因此不能变为被动句。“大碗”作为隐而未现的受事宾语“饭”的承载者在“吃”的作用下没有发生变化(并不是由于“吃”,大碗就消失了)。并且宾语“大碗”已经不再具体的描述碗到底有多大,也不再仅仅表示某一个大碗,而是虚化为餐具的一个代表,因此宾语的前边不能带名量词或修饰性成分。同样,“睡沙发”中的“沙发”也不再单独指某一个沙发,而是转为表示“睡”的一个处所,意义变得更为抽象化。英语中的retreat也不再具体指某一次撤退,而是转为表示引发“beat(击鼓)”这一事件的原因。可见,名词短语在进入动宾非常规搭配之后,其意义大多都有表抽象义的倾向。非常规宾语较常规宾语而言表达的信息量更大,更凸显了地点、方式、工具等信息。
五、结语
本文依据“常规关系”对汉英语中的非常规宾语进行了划分,并对两种语言中的八种非常规宾语从语义和语法功能的角度进行了讨论。我们发现两种语言中普遍存在着时间、处所、方式、工具、原因和目的宾语,这些非常规宾语虽居宾语之位,实际上却体现了状语的语法功能。接下来我们还对汉语中有而英语中没有的施事宾语进行了讨论。该类动宾搭配表明了人类不同的认知方式对于语言结构的影响,汉语的施事宾语正是语言“意合”的一种体现。同源宾语虽在两种语言中都存在,但在翻译的过程中不能直接互译。汉语中的同源宾语在英语中可直接用一个动词表示,而英语中的同源宾语在翻译时可能需要译为动补短语或状中短语。且通过进一步的语料分析发现,能够进入该类搭配的动词都不表示具体的动作意义,而是具有事件性的特征,能够进入该结构中的名词也不再具体表示某一个事物,而具有了表示抽象意义的倾向。动宾非常规搭配正是对于动词所表示的事件框架中某个方面的凸显。
(本文为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 “复杂动态系统理论视角下的二语学习者汉语熟语认知机制研究”[项目编号:2018-ZDJH-056]成果。)
注释:
①汉语中的施事宾语将连同英语中的同源宾语将在本节稍后讨论。
②详见Quirk,R.et al.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M].London:Longman,1985: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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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琼 河南开封 河南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 河南大学国际汉学院 475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