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方交际联盟及其语用功能研究

摘 要：本文通过对《后宫·甄嬛传》的语篇话语分析，探讨多方交际联盟的类型和语用功能。多方交际联盟包括关系联盟和效用联盟两大类；关系联盟根据关系相关性可分为正相关和负相关关系联盟，根据关系距离可分为相对永久、不稳定和临时关系联盟；效用联盟基于话语效用最大化可分为“弱→强”“中→强”和“强→中”联盟。联盟的语用功能包括利用面子叠加效应增强话语效果、改变话语指向者以弱化面子威胁、维护联盟中其他成员的面子等。

关键词：多方交际 联盟 礼貌 语用功能

一、引言

礼貌研究长期以两方交际为框架，没有充分关注多方交际中第三方的影响。近年来，多方交际研究兴起，为研究多方交际的（非）礼貌行为奠定了基础。多方交际是指三方或三方以上参与者之进行的交流模式[1]（P75-113）。多方交际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参与者间可以形成两方交际中不存在的联盟[2]，即参与者框架中的人际关系[3]（P205-216）。研究联盟现象突破了两方交际框架的局限，为交际研究提供了新视角，还有利于理解多方交际中的（非）礼貌行为。礼貌研究的经典理论框架，即Leech的六项礼貌原则[4]和顾曰国的五项礼貌更符合汉语语境的礼貌原则[5]（P10-18），都基于两方交际提出，没有充分关注交际中第三方对面子威胁和维护的影响[6]（P1-7）。虽然Leech提及第三方的存在并修正了模型[7]（P167-206），但其礼貌理论仍局限在“说话者-听者”二元框架中。因此，礼貌原则在多方交际中的适用性有待进一步研究。

对于多方交际联盟，国外研究已有较丰富的成果。Caplow提出联盟对抗性假设，即三方交际联盟以权力和对抗为目的[8]。在此理论基础上，国外研究内容主要包括联盟的形成机制、特征和影响因素等方面，多以构建性联盟为对象[9]（P49-53）。然而，国外相关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首先，西方学者普遍认为联盟是对抗性的，忽略了联盟强化群体内和谐的作用，研究不够全面。其次，相关研究多属于社会心理学领域而非语用学领域，主要以宏观的机构性话语为语料，研究联盟的形成和动态协商过程，少有研究讨论联盟的语用功能和对多方交际中（非）礼貌言语行为的影响[10]（P318-323）。国内少有专门针对多方交际联盟的研究，而在相关研究中，赵永青以机构性话语为语料，研究英语多人冲突性话语的话语结构，提及多人冲突性话语具有结盟特征[11]。文兵探讨了“替自己人说话”现象，即听者主动维护自己人面子的行为[12]（P16-19），该研究虽没有提及联盟这一概念，但可认为“自己人”是与听者同盟的第三方，因此，该研究对听者联盟方面的研究有一定启示。夏登山专门研究了多方交际联盟现象，将联盟分为关系联盟、效用联盟和矛盾联盟三类。关系联盟是由于参与者预先的关系而形成的“天然的榮辱与共的面子共同体”[13]（P318）；效用联盟的成员为分享效用组建联盟；矛盾联盟指由于参与者的负相关关系形成的面子相互抵触的联盟。该多方交际联盟分类模式为进一步研究联盟现象奠定了基础，但矛盾联盟可归为关系联盟范围，且此分类的标准不统一。

本研究从语用学的角度出发，在夏登山的联盟研究的基础上细化多方交际联盟分类并研究联盟对说话者和听者的（非）礼貌言语行为的语用功能，从而探讨多方交际中礼貌原则的适用性。联盟分析基于电视剧《后宫·甄嬛传》中曹贵人施计让甄嬛作“惊鸿舞”的一段多人会话（完整语料及背景简介见附录）。《后宫·甄嬛传》中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人物间的利益冲突不断[14]（P194-195），选取的片段交际参与者众多、联盟关系全面，可作为文学文本中研究多方交际的联盟现象的合适语料。对语料的分析采用定性的语篇话语分析法；语篇研究法从语篇层面研究礼貌和不礼貌行为，兼顾说话者和听者两个视角的解读、注重从交际者的内部视角进行阐释[15][16]（P19-56），因此能更好地阐释多方交际中的联盟及（不）礼貌行为。

二、理论框架

多方交际联盟研究基于多方交际关系模型。由于多方交际中的听者类型较复杂，下文先简要回顾多方交际听者类型的分类法，在此基础上重点阐述本研究采用的三方交际互动关系模型理论。①

（一）多方交际的听者类型

Clark&Carlson;提出的SASPO（Speaker-Addressee-Side Participant-Overhearer）模型[17]（P332-373）中，对多方交际的听者进行了分类（见图1），根据说话者的意图指向，将听者分为话语接受者、话语参与者和旁听者，其中，直接接受者是话语内容指示者和言外行为的指向者。但SASPO模型无法充分解释多方交际中的“指桑骂槐”现象②，因此夏登山在此模型的基础上提出修正的听者分类模型[18]（P111）（见图2），该模型对话语形式指向者和话语意图指向者进行了区分，认为两者都属于话语的直接接受者。然而，这些树形层级分类方式难以囊括所有言语交际情况下的听者类型，也无法很好地展示多方交际中各方交际者的互动作用。

（二）三方交际的互动关系模型

鉴于上述听者分类模型的不足，夏登山用三角模型对三方交际中听者进行分类（见图3）[19]（P112），两方听者（H1，H2）对话语（U）的参与度大小用线段长度表示，H1作为话语（形式）直接接受者，对话题参与度最高，H2作为话语意图接受者、旁参与者、旁听者或偷听者等，与话语距离越来越远；由此解决了听者树形层级分类模型的局限性。在此基础上，夏登山提出三方交际的互动关系模型[20]（P122-127）（见图4），S表示说话者，线段表示要素间双向互动，SH1H2是交际三方的关系平面，相交于U的三个平面是交际者和话语的互动平面。关系平面中，交际者的相互关系是互动平面中话语设计和理解的基础，而话语交际又反作用于交际关系的维持和发展。这一模型突出了三方交际的内部关联性，涵盖范围广，有助于形象显示联盟关系。

三、多方交际联盟的类型

分类依据体现了联盟的性质，为避免联盟分类重叠或遗漏，本文根据两种分类依据对多方交际联盟进行更详细的分类。

（一）以社会关系为分类依据

交际者间的社会关系是影响联盟形成的话语外因素，由此形成的关系联盟是基于交际者间预先存在的社会关系而自然存在的。关系联盟又可根据关系相关性和距离两种标准进一步划分。选取的语料片段包括15位话语参与者（其中舒妃和纯元皇后不在场），可分为甄嬛-曹贵人和皇帝-敦亲王两大冲突焦点。交际参与者的关系见图5（其中双向箭头颜色表示关系相关性：实线箭头为正相关，虚线箭头为负相關；线段长度表示关系距离远近和话题参与度大小；3个圆角矩形表示三大关系群体：①和②分别为支持和反对甄嬛群体，③为涉及皇帝-敦亲王冲突的群体）。

1.以关系的相关性划分——正相关关系和负相关关系

正相关关系和负相关关系分别指联盟成员荣辱与共和荣辱相悖的关系；正相关关系联盟中的成员的面子维护和威胁往往呈正相关关系，而负相关关系联盟，即夏登山提出的矛盾联盟[21]（P322）中的一种，其成员的面子维护和威胁呈负相关关系。在“惊鸿舞”话题交际中，曹贵人欲让甄嬛作“惊鸿舞”而冒犯纯元皇后从而失宠，交际者形成了支持和反对甄嬛的两大联盟；与皇帝不和的敦亲王借此话题冒犯皇帝，又形成了以皇帝为中心的联盟。此处以甄嬛联盟为例分析。从众嫔妃对作舞与否的态度可明确判断其与甄嬛的关系（见附录第1、4、5、7、8、12、13条话语，），不希望甄嬛作舞的嫔妃（欣贵人、齐妃、皇后、惠贵人）与甄嬛平日里交好（至少在该交际发生的背景以前），为正相关关系联盟；而鼓动其作舞的华妃和曹贵人则素日与甄嬛作对，其与甄嬛为矛盾的负相关关系联盟。

甄嬛盛宠威胁了宫中跋扈的华妃及其依附者曹贵人的利益，她俩与甄嬛是此消彼长、相互冲突的关系。

（1）曹贵人的“皇上，莞贵人姿貌本就翩若游龙，宛若惊鸿，合该由妹妹一舞”（附录第1条话语）

这一虚假礼貌策略表面上是在赞扬甄嬛，符合礼貌原则的赞赏准则，实则是为了说服皇帝让甄嬛作舞出丑，这表明她与甄嬛的矛盾关系联盟先于话语存在并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话语目的。即使后来计划弄巧成拙，甄嬛的舞姿惊艳四座，曹贵人仍然冒着威胁皇帝面子的风险将甄嬛与皇帝最为重视的纯元皇后相比较，（见例（2），下划线突出分析内容，下同），意图说明甄嬛效仿纯元皇后所作的“惊鸿舞”而冒犯了纯元皇后，以试图离间甄嬛和皇帝，结果又弄巧成拙，被皇后指出漏洞，反而威胁了自己的面子。这进一步证明了负相关关系联盟不因某一话语的利益得失而改变，关系联盟的存在引导和限制了交际策略的选择。

（2）曹贵人（对皇帝）：皇上，看臣妾说得如何，莞贵人果然聪慧，能作寻常人不能作之舞，想必这舞姿也不逊于当年的纯元皇后吧？（附录第26条话语）

皇后（对曹贵人）：本宫记得纯元皇后作此舞的时候，连华妃都还没入王府，更何况是曹贵人你呢？你又如何知道纯元皇后之舞如何？你又怎么拿莞贵人之舞与之相较呢？（附录第27条话语）

曹贵人（对皇后）：是臣妾冒失了，臣妾也只是耳闻，不能得见故皇后之舞姿是臣妾之憾！（附录第28条话语）

正相关关系联盟也是如此。皇后、惠贵人、欣贵人和齐妃都痛恨华妃，不希望她的阴谋得逞，因此她们的话语都倾向于替甄嬛解围（详见附录中第4、8、12、13、27条话语，分析略），这是受她们与甄嬛荣辱与共的关系联盟的影响。由此说明，正相关关系联盟和负相关关系联盟在本质上是一致的，都属于关系联盟。

2.以关系的距离划分——相对永久关系、不稳定关系和临时关系

夏登山将关系联盟定义为自然形成的身份同盟[22]（P320），其实这只是关系联盟的一种，即相对永久的正相关关系联盟。借鉴文兵对“自己人”根据关系的远近的分类方式[23]（P18），本研究根据社会关系的距离远近将关系联盟分为三类：第一，相对永久关系联盟，这种关系多天然存在，如亲属关系：皇帝和皇后、敦亲王和福晋的夫妻关系，皇帝、果郡王、恒亲王和敦亲王间的兄弟关系，甄嬛与惠贵人情同姐妹的关系。第二，不稳定关系联盟，多是由于利益或其他原因而人为构建的一定时期有效的联盟，如甄嬛和皇后、曹贵人和华妃间的正相关关系联盟和甄嬛与曹贵人间的负相关关系联盟，随着情节发展这3个联盟都破裂了，说明了这种联盟的不稳定性。第三，临时关系联盟，即在某个交际情景中临时形成的关系联盟，如甄嬛和齐妃、欣贵人之间原本并无明显同盟关系，齐妃和欣贵人在会话中因看不惯曹贵人刁难、不希望华妃得逞而出语相助。以齐妃和甄嬛的临时关系联盟为例（见例（3）），华妃提及纯元皇后，表面上是在赞扬纯元皇后舞姿无人能媲美，实际目的是给甄嬛设下陷阱：若甄嬛舞姿能与纯元皇后媲美，则威胁了纯元皇后的面子；而齐妃一语道破华妃的意图，维护了甄嬛的利益。值得注意的是，齐妃在此话轮中的话语指向者是华妃，表明齐妃与甄嬛结盟的主要原因是她与华妃存在矛盾关系。

（3）华妃（对甄嬛）：不能跳就算了，何必勉强呢！纯元皇后之风姿，想必如今是无人能够媲美一二了。（附录第7条话语）

齐妃（对华妃）：华妃这话倒是激将了，若是莞妹妹不跳，那便扫了曹贵人和惠贵人的颜面，也扫了大家的兴致；若是舞了，如果舞得不好，也难免落了笑话，舞得好就罢了，只是若仿了纯元皇后之舞，那恐怕是对先皇后不敬了。（附录第8条话语）

这种分类方式表明关系联盟并非是永久不变的，而是体现出动态性和层级性。虽然临时关系联盟的动态性最强，但即使是相对永久关系联盟也非牢不可破的，比如皇帝和皇后、果郡王的关系联盟最终都破裂了。关系联盟的层级性表现为从相对永久关系联盟、不稳定关系联盟到临时关系联盟，联盟成员间的距离递增，联盟的强度和稳定性递减。借鉴夏登山的三方交际互动关系模型的思想，可用线段长度表示联盟成员的关系距离；图5中，线段距离大致反映了本语料中关系联盟的关系远近，比如甄嬛与惠贵人的关系距离比与欣贵人的关系距离短，关系联盟更持久稳定。

（二）以话语效用为分类依据

话语都有一定的效用，说话者需要权衡交际成本和收益以获取最大正面效用[24]（P75-113）；多方交际内部结构往往不平等，交际者之间的话语权力差异导致交际者通过组建联盟以获得更多效用，即效用联盟。这种联盟是从说话者角度出发，临时构建的联盟，不考虑交际者间的关系，以效用最大化为目的。夏登山认为，在一个话语权力大小为强、中、弱的三方群体中，效用联盟的最佳配置方式是“中-弱”联盟，因为这样效用分配更均衡[25]（P321）。但本文认为在某一特定会话中，既然与哪个交际者形成联盟是由说话者一人决定的，说话者必然倾向于与更强话语权力者建盟。因此，弱权力者倾向于与强权力者而非中权力者建盟（“弱→强”联盟），中权力者倾向于与强权力者建盟（“中→强”联盟），强权力者则倾向于与中权力者建盟（“强→中”联盟）。语料也证实了这一点。

1.“弱→强”联盟

宴席上敦亲王屡屡出语冒犯皇帝，如下例：

（4）敦亲王（对皇帝）：皇上，臣弟在外听闻皇上又得一位莞贵人，才貌双全却一舞不会，恐怕连臣弟府内的歌舞伎都不如啊！这样怎能侍奉皇上啊？（附录第9条话语）

恒亲王（对恭亲王）：女人无才便是德，跳什么“惊鸿舞”啊，只是长得赏心悦目也就是了。（附录第10条话语）

敦亲王将皇帝的宠妃与自己府内的歌姬相比，是采取了“指桑骂槐”的不礼貌策略，通过威胁与皇帝有正相关关系联盟的甄嬛的面子，间接威胁皇帝的面子。恒亲王反驳敦亲王的不礼貌行为，威胁其积极面子而维护了皇帝的面子。敦亲王生母地位显贵，三者权力关系为：皇帝-强，敦亲王-中，恒親王-弱。恒亲王与皇帝和敦亲王都是兄弟，无明显关系差异，因此，他这一话语中的联盟关系只需要考虑话语效用大小。恒亲王维护皇帝面子得到皇帝认可的收益远大于威胁敦亲王面子的交际成本，因此他选择与权力更强的皇帝建盟。

2.“中→强”联盟

在甄嬛跳“惊鸿舞”过程中，发生了下面一段会话：

（5）敦亲王：这一举一动莫不如纯元皇后当年，美则美矣，毫无新意。（附录第18条话语）

齐妃：新意又如何，失了敬意才不好。（附录第19条话语）

在该例中，敦亲王批评甄嬛之舞没有新意，又是采用了“指桑骂槐”策略，通过贬低甄嬛威胁皇帝的积极面子。齐妃直接批评敦亲王对皇帝不敬，威胁其积极面子。齐妃位份上高于敦亲王，三者权力关系为：皇帝-强，齐妃-中，敦亲王-弱。敦亲王并没有明威胁到齐妃的面子，齐妃本可保持沉默，但她选择批评敦亲王，因为维护皇帝面子得到的收益大于威胁敦亲王面子的交际成本。

3.“强→中”联盟

在众人对是否要甄嬛作舞议论纷纷，作舞的弊端显而易见，而惠贵人又提出填词祝寿的方案时，皇帝却仍然决定让甄嬛作舞（见附录第9-14条话语），原因之一是敦亲王一直坚持让甄嬛作舞（第9、11条话语），皇帝需顾及他的话语权力。由于敦亲王的话语权力远大于甄嬛和惠贵人，皇帝拒绝敦亲王要求而造成的威胁敦亲王面子的损失大于让甄嬛作舞对甄嬛面子威胁的损失与拒绝话语权力较弱的惠贵人提议的损失之和，因此，皇帝为了避免威胁敦亲王的面子而与敦亲王矛盾升级，从而委屈甄嬛，与敦亲王同盟。这一实例也体现出效应联盟与关系联盟的区别：皇帝与敦亲王属于负相关关系联盟，而与甄嬛属于正相关关系联盟，然而在这一交际语境中，皇帝选择与话语权力更大的敦亲王同盟以获得更大的话语效用。下图总结了多方交际联盟在不同分类标准下的类型。

四、多方交际联盟的语用功能

联盟的存在对说话者和听者的交际策略的选择和交际效果都有影响，下面分别分析联盟对说话者和听者的语用功能。

（一）对说话者的影响

1.利用联盟增强话语效果

联盟存在面子叠加效应[26]（P337-346），即对联盟中一位成员的面子的维护和威胁同时作用于另一位成员，从而增强了面子维护和威胁的效果。因此，说话者可利用自己或听者的联盟关系，将第三方引入话语，增强话语效果而更好地达到话语目的。例如，敦亲王在与果郡王冲突中借果郡王和其生母舒妃的母子关系同盟，通过蔑视舒妃是汉人，从而贬低果郡王的身份（见附录第24条话语）。敦亲王意在威胁果郡王的面子，而果郡王和舒妃属于“面子共同体”[27]（P343），对舒妃的面子威胁同时威胁了果郡王的面子，借助这一面子联盟的间接不礼貌行为甚至比直接辱骂果郡王对其造成的面子威胁更大，极大增强了话语效果。

2.利用联盟弱化面子威胁

言语行为多构成面子威胁，说话者通常可以借助联盟来改变话语角色分配，从而弱化面子威胁。本语料中敦亲王对皇帝的不礼貌行为突出表现了联盟弱化面子威胁的作用。第9、16、18、20条话语（见附录）中敦亲王的话语表面意图指向者都是甄嬛，如将其比作舞姬、侮辱其尿遁等，实际上是借甄嬛与皇帝的关系联盟侮辱皇帝，因为他与甄嬛并无过节。碍于皇帝的权力，敦亲王不敢采用直接不礼貌策略，只能借助联盟“指桑骂槐”，改变话语形式指向者，以避免过于直接地威胁皇帝的面子而触怒皇帝，威胁到自己的面子。由此可见，联盟的弱化面子威胁功能不仅指弱化对听者的直接面子威胁，也指避免对说话者自己面子威胁的可能性。因为如果面子威胁行为引起了话语冲突或交际失败，说话者自己的面子也很容易受到威胁。

很多时候，联盟同时发挥增强话语效果和弱化面子威胁的作用，尤其在使用“指桑骂槐”策略时，这一作用可根据三方交际互动关系模型来解释。由于“指桑骂槐”策略中话语意图指向者和话语形式指向者对于实施策略同等重要，因此“指桑骂槐”策略用对称型三方交际模型来表示[28]（P21-32）。根据这一模型，图7表示了在敦亲王通过讽刺甄嬛为舞姬来讽刺皇上这一“指桑骂槐”行为（第9条话语）中联盟的作用。甄嬛和皇帝的正相关关系联盟使二者共享面子，敦亲王通过直接威胁甄嬛的面子，通过面子联盟叠加到皇帝的面子上，间接威胁了皇帝的面子并增强了威胁面子的效果；同时，由于敦亲王没有直接威胁皇帝的面子，避免了面子冲突和对自己的面子威胁。

（二）对听者的影响

联盟的存在对听者的反应行为有很大影响，其中重要一点就是听者有责任和动机维护同盟成员的面子和利益，这主要针对正相关关系联盟，因为同一联盟成员的面子叠加、荣辱与共，对联盟成员面子的威胁也同时威胁到听者自己的利益。

1.直接接受者维护第三方面子

当第三方的面子受到威胁时，与其同盟的话语直接接受者有维护其面子的动机，这就是文兵所说的“替自己人说话”现象。如下例：

（6）敦亲王：更衣就罢了，只要不是尿遁就好。（附录第16条话语）

敦亲王福晋：皇上面前别说醉话。（附录第17条话语）

敦亲王向福晋嘲笑甄嬛并对皇帝不敬，福晋直接批评了敦亲王，维护了皇帝和甄嬛的面子。福晋并不想与皇帝为敌，通过这句话正表明了她与皇帝是正相关联盟的意向。同时，作为敦亲王的夫妻同盟，她用“醉话”一词弥补敦亲王的过失，向其他听者表示敦亲王并非有意冒犯，虽然威胁了敦亲王的面子，但维护了他更大的利益。

2.第三方维护直接接受者面子

当第三方与话语直接接受者是同盟关系时，第三方有维护直接接受者的面子的动机。本语料中此类例子较多，如前文恒亲王、齐妃分别维护皇帝面子，果郡王反驳敦亲王以维护甄嬛和皇帝的面子（见附录第20、21条话语），皇帝维护果郡王面子（见附录第24、25条话语）以及皇后拆穿曹贵人以纯元皇后威胁甄嬛面子的阴谋（见附录第26、27条话语）等；由此说明联盟对于交际者面子维护的重要作用，以及多方交际中第三方的能动性，支持了夏登山的互动关系模型。

五、结语

通过对《后宫·甄嬛传》中多人会话的语篇分析和联盟建构，本研究在夏登山提出的多方交际联盟分类的基础上研究多方交际联盟的分类和语用功能。对于多方交际联盟的类型，研究发现，按照不同分类依据对多方交际联盟分类能突出联盟性质并避免重复和遗漏。当交际者之间有明显的社会关系时，联盟可以以社会关系为分类依据，根据社会关系的相关性可分为正相关关系联盟和负相关关系联盟，根据社会关系的距离可分为相对永久关系联盟、不稳定关系联盟和临时关系联盟，互动关系模型可形象表示不同距离的关系联盟；当交际者无明显社会关系时，联盟的形成以话语效用最大化为目的，本文以“弱→强”联盟、“中→强”联盟和“强→中”联盟三种类型证明：说话者形成效应联盟时倾向于与较强交际者建盟。对于多方交际联盟的语用功能，联盟能影响说话者和听者的交际策略和交际效果。说话者可以利用联盟的面子叠加效应增强话语效果；采用“指桑骂槐”的策略改变话语角色分配，以弱化面子威胁。对听者来说，存在正相关关系联盟的各方听者倾向于维护联盟其他成员的面子，以维护自身利益。

本研究对礼貌原则和多方交际联盟研究都有所补充。通过分析多方交际中的（非）礼貌行为及联盟对（非）礼貌行为的影响，研究发现礼貌原则不能完全适用于三方交际，不仅在于礼貌原则没有对交际中的第三方和听者做出本质上的区分，更是因为礼貌原则不能充分解释“指桑骂槐”型三方交际行为。由于该行为中的话语形式指向者和意图指向者分离，说话者可以对其中一方礼貌而对另一方不礼貌（如第9条话语），即对话语形式接受者和意图接受者所遵循或违背的礼貌准则不一致，因此无法笼统判断该言语行为是礼貌行为还是不礼貌行为。所以，多方交际礼貌研究需挖掘三方交际中各方交际者间的互动关系，考虑联盟对说话者交际策略的影响，尤其是在改变话语角色的分配方面。此外，本研究还完善了夏登山的多方交际联盟分类并指出两点研究差异：1.关系联盟不仅包括自然存在且荣辱与共的相对永久正相关关系联盟，还包括负相关关系联盟及不同关系远近的关系联盟；2.效用联盟的最佳匹配方式并非是弱-中联盟，而是说话者与较强者结盟。

本文采用的是文学作品中的语料，无法避免虚构语料与实际交际语料的差异性，所得结论需未来通过研究真实语料进一步验证。

附录：

《后宫·甄嬛传》（导演：郑晓龙；编剧：流潋紫，王小平；首播时间：2011年）第13集（总时段：29：50～40：30）

交际参与者：

皇帝，果郡王，恒亲王，敦亲王，敦亲王福晋，甄嬛，惠贵人，皇后，欣贵人，齐妃，曹贵人，华妃，富察贵人，纯元皇后（不在场），舒妃（不在场）

会话语料：

（29：50温宜公主周岁生辰，后宫大宴，曹贵人与华妃联合施计，宴席上提议诸嫔妃抓阄表演娱乐，让甄嬛当众作已故纯元皇后生前擅长的“惊鸿舞”，欲以大不敬之罪令甄嬛失宠。）

1.曹贵人（对皇帝）：这个是莞贵人的，请作“惊鸿舞”一曲，皇上，莞贵人姿貌本就翩若游龙，宛若惊鸿，合该由妹妹一舞。

2.欣贵人（对所有人）：这“惊鸿舞”由唐玄宗梅妃所创，本已失传已久，但是纯元皇后酷爱歌舞，几经寻求原舞，又苦心孤诣地加以修改，曾经一舞动天下，那在宫中可是风靡一时啊！

3.富察贵人（对所有人）：这“惊鸿舞”最难学习，舞好了那是惊为天人，舞不好那可就是东施效颦了。

4.欣贵人（对所有人）：莞妹妹才多大啊，怎能作的了“惊鸿舞”呢？

5.曹贵人（对所有人）：莞贵人天资聪颖，这“惊鸿舞”本就是女子皆能舞的，倘若说舞得不如纯元皇后，那也是在情理之中，在座的都是自家姐妹，何必拘礼呢！

6.甄嬛（对曹贵人）：妹妹之舞，实在不能登大雅之堂，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7.华妃（对甄嬛）：不能跳就算了，何必勉强呢！純元皇后之风姿，想必如今是无人能够媲美一二了。

8.齐妃（对华妃）：华妃这话倒是激将了，若是莞妹妹不跳，那便扫了曹贵人和惠贵人的颜面，也扫了大家的兴致；若是舞了，如果舞得不好，也难免落了笑话，舞得好就罢了，只是若仿了纯元皇后之舞，那恐怕是对先皇后不敬了。

9.敦亲王（对皇帝）：皇上，臣弟在外听闻皇上又得一位莞贵人，才貌双全却一舞不会，恐怕连臣弟府内的歌舞伎都不如啊！这样怎能侍奉皇上啊？

10.恒亲王（对敦亲王）：女人无才便是德，跳什么“惊鸿舞”啊，只是长得赏心悦目也就是了。

11.敦亲王（对恒亲王）：如此说来，这才貌双全倒成了浪得虚名，只是以色侍人，更显得皇上以貌取人喽？

12.皇后（对曹贵人）：“惊鸿舞”易学难精，还是不要作了，换个别的什么的。

13.惠贵人（对皇帝）：启禀皇上，莞妹妹近来醉心诗书，并不曾歌舞上用心，臣妾想不如填词一首为公主贺寿吧。

14.皇上（对所有人）：宫中许久不演“惊鸿舞”，朕倒也想看一看，莞贵人，你随便一舞即可。

15.甄嬛（对皇帝）：那就请容臣妾去更衣，片刻即回。

16.敦亲王（对福晋）：更衣就罢了，只要不是尿遁就好。

17.敦亲王福晋（对敦亲王）：皇上面前别说醉话。

……

（36：10甄嬛跳“惊鸿舞”中：）

18.敦亲王（对所有人）：这一举一动莫不如纯元皇后当年，美则美矣，毫无新意。

19.齐妃（对敦亲王）：新意又如何，失了敬意才不好。

……

（38：30果郡王吹笛助甄嬛，甄嬛灵感突发，改变舞姿，皇帝为其倾倒，曹贵人弄巧成拙。舞毕后：）

20.敦亲王（对所有人）：果然舞曲精妙，可与本王府第一舞姬相较。

21.果郡王（对敦亲王）：十哥错笑了，莞贵人所舞尽得梅妃真传，当年梅妃作“惊鸿舞”，被玄宗成为梅精，“惊鸿舞”本就源起于梅妃，今日小王也算是得观古意了。

22.敦亲王（对果郡王）：你又无曾亲眼所见什么梅妃起舞，你哪来的这些言之凿凿啊？

23.果郡王（对敦亲王）：习武骑射我自然不能和十哥相较，唯独这些史书，我这个闲人倒是比十哥略多读了一些。

24.敦亲王（对果郡王）：我满人以骑射得天下，找这么多臭墨史书有什么用啊！无非是因为你生母是汉人，所以教了你一肚子的汉人腔调！

25.皇帝（对敦亲王）：我大清需要的是文武双全的人才，两位皇弟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各有所长，何必一较长短呢。

26.曹贵人（对皇帝）：皇上，看臣妾说得如何，莞贵人果然聪慧，能作寻常人不能作之舞，想必这舞姿也不逊于当年的纯元皇后吧？

27.皇后（对曹贵人）：本宫记得纯元皇后作此舞的时候，连华妃都还没入王府，更何况是曹贵人你呢？你又如何知道纯元皇后之舞如何？你又怎么拿莞贵人之舞与之相较呢？

曹贵人（对皇后）：是臣妾冒失了，臣妾也只是耳闻，不能得见故皇后之舞姿是臣妾之憾！

注释：

①多方交际与三方交际有所区别，但两者在第三方的含义和作用、

交际者间的互动关系及话语角色的分配和识别等方面的基本思想一致，因此本研究暂不考虑两者的差异，认为三方交际理论框架适用于多方交际。

②“指桑骂槐”现象：“指桑骂槐”在（不）礼貌研究中代指三方

交际中话语形式和话语意图的指向者分离的交际策略，常被认为是一种虚假礼貌策略[29]（P4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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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雪卉 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 10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