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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州方言中的“囝”和“母”

2018-01-22周丽娜

现代语文(语言研究) 2017年12期

周丽娜

摘 要:雷州方言中的“囝”的用法非常复杂,其本义是“儿子”,后来引申为“小称”标记,又由“小称”标记引申出其他多种用法。雷州方言“母”的词义逐渐虚化。雷州方言中的“母”本义为“母亲”,引申为“母的、雌性”,后来发展为表“大的、重要的”,有发展为“大称”标记的可能。

关键词:闽语 雷州方言 囝 母 小称标记

一、引言

“囝”是闽语中的特色词,各地闽语都把“儿子”称为“囝”。“囝”在典籍中始见于唐代。随着各地方言的发展,“囝”在闽语中也从表“儿子”义引申出其他用法。大多数闽语中的“囝”都已经由名词发展成为了小称后缀,但还有一些闽语(大多分布在西片闽语)的“囝”只能用作名词,不作后缀。李如龙(2005)认为,厦门话中的“囝”发展得最快、语法化更徹底。厦门话中的“囝”已经引申出小称后缀的用法,还由小称后缀引申出其他的用法,甚至已经演变成为构词形态,没有任何意义。

李新魁(1994)认为雷州方言与潮汕方言及海南方言都属于闽南方言的分支,它具有闽南方言的许多特点。不过,雷州方言从福建的闽南方言分化出来之后,按照自身的语言规律发展,当然,它也受到周围使用的粤方言以及本地原有的少数民族语言的影响,逐渐产生了与福建闽南方言的差异。上文我们已经提到过“囝”在各地的闽语中都有一定的发展,那么雷州方言中的“囝”情况如何?“囝”的各个义项间的关系如何?下文我们将对这些问题进行详细的探讨。

雷州方言的中“母”有四个义项:“父母的姐姐”“雌性的、母的”“大的”“重要的”。雷州方言中“母”的这些义项间的关系如何,其发展历程如何?这些问题我们将在下面进行探讨。

二、雷州方言中的“囝”

(一)“囝”的用法

雷州方言中的“囝”与其他闽方言一样,本义为“儿子”,经过长时间的发展演变之后,其功能变得很复杂,但是复杂的功能间又有着密切的联系。用法如下。

1.表示“儿子”或“儿女”,既能单独成词,也可以和其他语素构成复合名词。

囝(儿子或儿女) 囝孙(子孙) 母囝(母亲和孩子) 父囝(父亲和孩子) 婆囝(妻子和孩子) 妰步囝(儿子) 妰娝囝(女儿) 长囝(长子) 煞尾囝(最小的儿子) 三囝(第三个孩子) 前侬囝(继子) 双生囝(双胞胎)

2.表动物的幼崽或植物的细株

鸡囝(小鸡儿) 鸟囝(小鸟儿) 鸭囝(小鸭) 猪囝(小猪) 竹囝(小竹子) 禾囝(小禾苗) 白菜囝(本地白菜的幼苗) 树囝(树苗)

3.表示同类事物中的较小者

蚊囝(蚊子) 耳囝(耳朵) 手囝(手指) 舌囝(小舌) 雨囝(小雨) 铺囝(小店铺) 纸囝(零钱) 风囝(微风) 村囝(小村) 箱囝(小箱子) 厝囝(小房子)病囝(小病)

4.用在表人名词后,表示年龄较小者

姑囝(小姑子) 舅囝(小舅子) 姨囝(小姨子) 叔囝(小叔子) 妹囝(小妹妹)侬囝(小孩儿) 青年囝(年轻人) 后生囝(小伙子)

5.加在数量词后表示数量少

块囝(一块) 把囝(一把) □ni?55囝(一点儿) 节囝(一小节) 两碗囝(两碗)两斤囝(两斤) 两喙囝(两口) 三桶囝(三桶) 三车囝(三车) 三日囝(三天)

当数词为“一”时,数量词中的数词可以省略。“囝”加在数量词之后修饰的是整个数量词,表示事物的总量在说话人看来很少。这里的数词和量词都没有限制。量少只是说话人的主观感受,即使客观上数量很多,但是说话人还“嫌少”,就可以在数量词后加“囝”。

6.加在动词或动词重叠式之后,表事物动作行为的时量短

行行囝(走走) 动动囝(动动) 坐坐囝(坐坐) 想想囝(想想) 讲讲囝(讲讲)行囝(走走) 动囝(动动) 坐囝(坐坐) 想囝(想想) 讲囝(讲讲)

动词或动词重叠式后加“囝”都表示动作持续的时量短,但是动词重叠式后加“囝”比动词后加“囝”表示的时量更短。需要注意的是,非自主性动词和属性动词都没有小称形式,如不能说“病囝”“病病囝”“死囝”“死死囝”“是囝”“是是囝”等。

7.加在形容词重叠式后表程度轻

轻轻囝(有点轻) 甸甸囝(有点沉) 甜甜囝(有点甜) 苦苦囝(有点苦) 酸酸囝(有点酸) 肥肥囝(有点肥) 红红囝(有点红) 白白囝(有点白) 黑黑囝(有点黑) 寒寒囝(有点冷)

雷州方言中的形容词重叠式后加“囝”尾表示程度减弱。需要注意的是,双音节性质形容词重叠没有小称形式,如不说“白白净净囝”“舒舒服服囝”等。雷州方言中的形容词重叠式既能充当定语也能充当谓语,但形容词重叠式加了“囝”尾后只能充当谓语,不能充当定语。

8.用在指示词或时间名词后强调正处于某一空间位置或某一时间位置

耶囝(这儿) □hu31囝(那儿) □te21囝(哪儿) □?ia55囝(这会儿) 夫囝(那会儿) 当□hu?55囝(刚才) 暗暮囝(傍晚) 日昼囝(接近中午,大概11点左右)

9.表示次要的或地位比较低下的事物

娘囝(伴娘) 旦囝(小旦角) 新年囝(小年) 书房囝(分支祠堂)

“囝”的这种用法只体现在上面几个词上。加了“囝”尾的名词没有不加“囝”尾的名词重要。“娘(新娘)”肯定比“娘囝”重要,“旦”比“旦囝”地位高,“新年囝”没有“新年”那么热闹。

10.表示轻视或憎恶

兵囝(小兵儿) 官囝(小官儿) 黎囝(乞丐、外地人) 老老公囝(对老男人蔑称)鬼囝(调皮鬼) □lau55囝(对北方人的蔑称) 工囝(小工) 铲头囝(败家子) 汕头囝(汕头人) 契弟囝(小子) 贼囝(小偷) 老老婆囝(对老女人的蔑称)

11.加在名词后,使词义由泛指转向特指

熏囝(香烟) 草囝(干的蒲草) 布囝(劣质的布) 衫囝(马甲) 糖囝(糖果)话囝(悄悄话) 豆囝(饭豆) 饼囝(饼干)

没有加“囝”的名词泛指包括很多分类的事物,所指范围比较广。加了“囝”尾之后,只特指这类事物中的一类。如“豆”指的是豆类,包括红豆、绿豆、黑豆、黄豆等各种各样的豆。加了“囝”之后,指的是豆中的一种:饭豆。

12.加在动词、形容词之后使之名词化,但这一功能还有很大的局限性,只体现在有限的词语之中,不能周遍类推。例如:

(1)动词

镊(夹)——镊囝(夹子) 散(散开)——散囝(旧时指黑帮帮主手下的人) 扣——扣囝(扣子) □?uk5(关门栓)——□?uk5囝(门栓) 勾耳(挖耳屎)——勾耳囝(挖耳屎的东西) 熬——熬囝(小的酿酒作坊) 勾——勾囝(勾东西的工具)

(2)形容词

烂(不讲理)——烂囝(蛮不讲理、爱打架的人) 肥——肥囝(胖的人) □khau55(脆的)——□khau55囝(牛耳朵) 狭(窄)——狭囝(大腿根部)

(二)“囝”的各种用法间的联系及“囝”的发展历程

雷州方言中“囝”的用法十分丰富。从上述对“囝”的用法的描述中可以发现“囝”的语义由实到虚,大体上反映出“囝”的语法化过程。“囝”首先从“人子”义根据相似性引申为表动物的幼体和植物的幼苗,又引申到无生命的物体表示形状小。雷州方言中“囝”的语义逐渐由实到虚:形状细小→年岁幼小→数量少→时量短→程度轻→表示次要的→强调正处于某一空间位置或时间位置→表示轻视或憎恶→使词义由泛指转向特指→名词化功能。

雷州方言中的小称标记“囝”是怎么从指“小”引申出其他用法的呢?总的来说,“年岁幼小”“数量少”“时量短”“程度轻”“次要的”“轻视或憎恨”等义项与“形状细小”有相似性或相关性并不难理解。下面我们主要分析“强调正处于某一空间位置或时间位置”“使词义由泛指转向特指”及“囝”的名词化功能与“指小”之间的相似性和相关性。指代词和时间名词往往指称的是一个宽泛的范围,加了“囝”之后强调正处于某一空间位置或某一时间位置,“囝”在这里的作用是缩小指代词和时间名词的指代范围。“囝”的“使词义由泛指转向特指”用法与此相似,“囝”的作用是缩小名词的指称范围。石毓智(2005)认为,普通话中的小称标记“儿”尾发展出名词化的功能,是因为小称是表示物体尺寸的大小,而现实世界只有三维的具体事物才有这个特征,儿化的动词或者形容词便能转化成物质空间的三维物体。雷州方言中的“囝”由小称标记发展出名词化的功能原因应与此相同。

李如龙(2005)曾考察了闽语中“囝”的用法及其语法化,认为“囝”用作后缀最为典型、语法化更彻底的是在闽南方言区,并以厦门方言中“囝”的用法为例。李如龙把厦门话用作后缀的“囝”的用法总结为六种:①表示体积小、数量少、情状微弱的;②表示时间不久长,处所不遥远;③表示轻微、缓慢的动作和情状;④表示喜爱或憎恶的感情;⑤有些单音节名词加“囝”尾后与本义不同;⑥带“囝”尾的名词之后还可带上另一个也带后缀性质并表示细小意思的语素,以极言其小或带有某种感情色彩。雷州方言作为闽语的一个分支,李如龙当然也考察了“囝”的用法,他认为雷州方言中的“囝”与潮州话、海南话是同样的类型。有四种用法:第一,用在名词(单音为多)之后表示较小的人或事或物;第二,表示某种亲昵或憎恶的感情;第三,进一步虚化成为只起音节作用的后缀;第四,用在数量结构之后表示其数量少、时间短或体积小。根据我们的调查,雷州方言中的“囝”并不只有上述四种用法。

对小称标记的类型学考察,前人的研究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就。Heine和Kuteva(2002)考察了小称标记的来源,他们明确指出,小称标记一般来源于“小孩”这一词源。Jurafsky(1996)考察了小称标记的发展,他指出不同语言的“小称”常向以下几种语义功能方向引申:加强程度;强调正处于某一空间位置;强调正处于某一时间位置。(转引自石毓智,2005)雷州方言中的小称标记的来源和发展也是如此。

三、雷州方言中的“母”

(一)“母”的用法

雷州方言中的“母”有五种用法。单用时特指父母的姐姐;用于动物名词后表成年的雌性动物;用于难辨其性别的动物之后,表示比常见的该类动物个儿大;用在无生命的事物名词之后表示比常见的该类事物大;用在名词后,表示同类事物中最重要的那一个。下面详细描述雷州方言中“母”的后四种用法。

1.指成年的雌性动物

鸡母(母鸡) 鸭母(母鸭) 猫母(母猫) 牛母(母牛) 猪母(母猪) 羊母(母羊) 狗母(母狗) 鹅母(母鹅) 马母(母马) 虎母(母老虎)

2.用于人的肉眼看不出性别的动物,表示比常见的该类动物个头大

□hia44母(大的蚂蚁) 胡蝇母(大的苍蝇) 虱母(大的虱子) 勾牙母(大蜘蛛) 虫母(大的虫子) 雨奇母(大的水蛭) 蛤母(既可以指雌性青蛙,也可以指个儿大的青蛙)

3.用于无生命的事物,表示比常见的该类事物大

手母(拇指,相对于手囝大) 骹母(大脚趾) 西瓜母(大西瓜) 齿母(臼齿) 金瓜母(大的南瓜) 罐母(大的锅) 埕母(大的土埕) 缸母(大的水缸) 筐母(大的筐) 粺母(大的饭团) 石母(大的石头) 柱母(大的柱子)

4.表示同类事物中最重要的那一个,这一语义只体现在少数几个词之中

□hu55母(地位最高的傩) 旦母(最主要的旦角) 物配母(常备的下饭菜肴)

(二)“母”的各种用法间的联系及“母”的发展历程

在现代汉语方言中,“母”一般指称母亲,但雷州方言中的“母”单用时指的是“父母的姐姐”。我们认为“母”肯定也有过指称“母亲”的历史,但是由于在雷州方言中用以指称“母亲”的名词太多(如妳、□mai53、姨),就不再需要“母”来表示“母亲”义了,因此雷州方言中的“母”表“母亲”的义项就消失了。“母”首先从“母亲”义根据相似性引申为“雌性的”,又引申到无生命的物体上表示形状大。后来又由“形状大”发展出“主要的、重要的”语义,但这一义项只体现在几个词语中,说明这个义项还没发展成熟。

“手母、骹母、粺母、石母、柱母、 齿母、旦母、□hu??母”等词中的“母”与“手囝、骹囝、粺囝、柱囝、齿囝”等词中的“囝”很相似,“母”放在名词后“称大”,“囝”放在名词后称小。由上文我们可知雷州方言中的“囝”已经发展成为小称标记,且由小称标记发展出了其他的用法。那么“母”是不是也已经发展成为大称标记了呢?我们认为雷州方言中的“母”还没发展成为大称标记,有两点理由。从“母”的分布来看,“母”并不能大面积类推,只能同一小部分名词相配。如:小房子可以说为“厝囝”,但大房子却不说为“厝母”;小的灯可以说为“灯囝”,但大的灯不可以说为“灯母”。从类型学的角度来看,小称和大称是一对相对的概念,但是两者却是不对称的,很多语言都有“小称”,而没有相应的“大称”。Heine和Kuteva(2002)调查了500余种语言,结果只发现大量的小称现象,而没有发现“大称”现象。石毓智(2005)指出汉语普通话和广大方言的情况也一样,存在着大量的“小称”语法形式,而缺乏相应的“大称”标记。雷州方言应该也是只有小称标记而没有大称标记,但是“母”有发展成为大称标记的可能。“手母、骹母、粺母、石母、柱母、齿母、旦母、□hu55母”等词中的“母”是修饰前面名词的定语,与前面的名词构成“中心语+定语”结构。“母”的这种用法如果能广泛类推的话,就极可能变成“称大”的大称后缀。

参考文献:

[1]李如龙.闽语的“囝”及其语法化[J].南开语言学刊,2005,

(1).

[2]李新魁.广东的方言[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

[3]石毓智.表现物体大小的语法形式的不对称性——“小称”的来

源、形式和功能[J].语言科学,2005,(3).

[4]林华勇,马喆.广东廉江方言的“子”义语素与小称问题[J].

语言科,2008,(6).

[5]Heine,Bernd&Tania;,Kutewa.World Lexicon of

Grammaticalization[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

(周麗娜 广西南宁 广西大学文学院 53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