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2018-01-22付若澜
付若澜
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个苏东坡。再读苏东坡,我们会跳过他的才气、人气,去领略他的狂气、地气和心气。
狂 气
这位旷世奇才,从少年时起,就“狂气”十足。他门前的一副对联是:“识遍天下字,读尽人间书。”
这也难怪,刚过弱冠之年即进士及第、名动京师,被主考、文坛领袖欧阳修称赞并预见为“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换谁谁都会豪气干云、牛气冲天。因此,一直到密州任上,虽是不容于新党而自请离京,且年近不惑,苏轼却依然“狂态”毕露(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狂劲”十足(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狂气”勃发(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老夫聊发少年狂”“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虽老犹狂,这,是苏东坡留给初中时代的我最鲜明的印象!
地 气
假若在黄州,苏轼就一直沉沦于幻灭与感伤之中,世间就只有“苏轼”,并无“东坡”。
儒家倡导“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在杜甫、白居易们身上得到了践行。始终抱有人间情怀的东坡,渐渐走出了“寂寞沙洲冷”,早年流露在诗文中的讥讽与激愤,慢慢转化为生命中的宽容与温暖。他,活出了应有价值——在黄州任上,灭蝗虫、抗洪水、救孤儿,能力所及之事,他从不错过;他,活出了盎然生趣——闲暇之时,走到田间、湖畔、山野、集市,同农民、渔父、樵夫、商贩,“把酒话桑麻”。
苏辙的《武昌九曲亭记》,真实而生动地记叙了东坡在黄州期间,常常南渡至鄂州(武昌)西山,亲近自然、结交布衣、乐而忘返的闲适生活。
在黄州,“两赋一词一游记”,是他自我救赎、自我解脱、自我释怀的传世杰作;在黄州,“东坡饼”“东坡肉”“东坡肘子”,也是他因地制宜、因材创意、因陋就简的传世杰作。而《定风波·沙湖道中遇雨》,成为他自我突围的政治宣言和破茧成蝶的历史标志。
山路弯弯,竹林深深,春风阵阵,烟雨茫茫,苏东坡,一个丰盈的生命,正手拄竹杖、脚穿芒鞋、肩背蓑衣,缓缓地、稳稳地行走在这块博大的土地上,演绎出“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最完美人生。
心 气
史载,受苏轼“乌台诗案”牵连的官员达三十九人之多,王字定国被发配到地处岭南蛮荒之地的宾州。王受贬时,其歌妓柔奴毅然随行。后王北归,柔奴为东坡劝酒。东坡问及广南风土,柔奴答以“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东坡大受感动,写下这样一首词: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词固然是在歌颂奇女子柔奴的高洁人品,又何尝不是东坡在自勉?特别有意思的是,柔奴此语出自写“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白居易。白诗《初出城留别》中有“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句。我猜想一下这种机缘巧合,并用“文言体”敷衍成“章”:
初,定国知东坡企慕乐天之心甚。及自宾州归,假柔奴之声,言乐天之语,以笃东坡之志。
物随心转,境由心造。再读东坡,我渐渐体味到:在这个世界上,純粹的客观事物是没有的,一切的景、物、人、事,无不打上观察者主观感受的深深烙印。因此,一个心气甚高的人,如嵇康,如陶潜,如乐天,如希文,如东坡,往往能够做到“非义之富贵,远之如垢污;不幸而贱贫,甘之如饴蜜”。
我想,一千年后的今天,一千年后明天正在追梦路上的青年学子,设若也能拥有这份“心气”,就一定能够远离诱惑、摒除干扰、消除浮躁,把握当下;即便是遭遇挫折、身处逆境,也一定能够随缘自适、安之若素、笑纳一切、无往不快。
不是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