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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星会

2018-01-22陈志国

民间文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老寿星老汉

陈志国

大清嘉庆三年正月,朝廷重臣戴衢亨来到四川微服私访。戴家两代人在朝为官,声势显赫,戴衢亨本人更是乾隆四十三年状元,又当过嘉庆皇帝的老师,且先后两度担任宰相,自然是志得意满、自命不凡。

这一天,戴衢亨扮作客商模样,来到了四川长寿县。这时老天突然下起雨来,戴衢亨便到镇上的酒店歇脚躲雨。只见酒店对面一户人家张灯结彩,大红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祝”字,想必这家主人姓祝。祝家院内更是鼓乐齐鸣、笙歌不歇,宾客络绎不绝,想必一定是在操办什么喜事。

一个戴着斗笠的汉子正在酒店沽酒,从背影看去,沽酒汉子虎背熊腰,异常壮实。戴衢亨忍不住在汉子的肩上拍了一下,问道:“老弟,请问对面人家为啥这般热闹?”

汉子摘下斗笠一转身,戴衢亨吃了一惊:汉子虽然满面红光,但是已经须发皆白,看来年纪不小。戴衢亨为刚才莽撞地称呼人家为“老弟”很不好意思,不料沽酒老汉毫不介意,呵呵笑着说那正是自己的家,今日家里要为老寿星举办隆重的寿诞典礼,客人实在太多了,自己怕酒不足,特来沽酒备用。

戴衢亨急忙问:“老伯您今年高寿?”老汉回答说自己年龄不大,今年刚刚九十岁。天哪,原来祝家要举办老寿星九十岁寿诞,怪不得这般热闹非凡!

不过,戴衢亨心里挺纳闷儿:既然是老寿星过生日,为何不差子女或下人来沽酒,而是寿星亲自前来?莫非四川人有寿星亲自沽酒的怪风俗?

他正在惊异,忽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来到面前,口称要“给爷爷送伞”。戴衢亨正要埋怨年轻人不该让老寿星亲自冒雨沽酒,又有一个儿童蹦蹦跳跳地来到酒店,扯住老汉的衣角,不住地催促:“太爷爷赶快回家,就等着太爷爷您回去行礼呢!”

戴衢亨初次到四川,对此地的民风民俗感到特别新奇,觉得十分有趣儿,反正老天正在下雨,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就向沽酒老汉随了一份礼表示祝贺,跟随着他们祖孙三人前往祝家去瞧热闹。

来到祝府,只见院内花团锦簇,充盈着喜庆的氛围。戴衢亨跟随众人进入寿诞典礼大厅。

大厅内红毡铺地,红绸结彩,场面隆重豪华。戴衢亨把目光落在流金溢彩的祝寿台上,台上一人多高的“寿”字中堂前面,摆放着一张蒙着虎皮的太师椅,太师椅空着,单等着老寿星登台落座。

戴衢亨二话不说,扯住沽酒老汉就要往太师椅上按,不料沽酒老汉挣脱戴衢亨,粗声大嗓地笑着说:“要不得,客官您搞错了,俺小小年纪过啥生日,是俺太爷爷过一百五十岁大寿哩!”

戴衢亨完全愣住了!这时,忽听笙箫奏响,鼓乐齐鸣,只见两位盛装美女搀扶着一位老者,颤巍巍地走出锦绣帷帐,登上祝寿台。只见老人家银须垂胸、精神矍铄,不停地向各方来宾抱拳施礼,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啊,原来这位才是沽酒老汉一百五十岁的太爷爷,这才是今天真正的老寿星!

隆重的寿诞典礼开始了。在鼓乐笙箫的伴奏下,亲属们按长幼次序,分批向老寿星行礼。当地的头面人物纷纷上台致辞,祝贺老寿星的一百五十岁寿诞。身为状元宰相的戴衢亨,只有傻乎乎地仰头看别人表演的份儿,他向来自视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堂大人”,竟然沦落为台下的普通看客,确实是情何以堪,浑身不舒服!

让戴衢亨更加不爽的事儿,是他究竟该坐在什么地儿?

众人叩拜已毕,随即按长幼尊卑入席就座。因为戴衢亨是生客,大家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招呼他。只有沽酒老汉与戴衢亨相熟,好不容易从看热闹的人堆里找到戴衢亨,一定要让他在自己的身边就座。

戴衢亨身为状元,自以为是“文曲星”下凡,要是让自己也坐在普通宾客之间,坐在老寿星的曾孙子沽酒老汉的旁边,日后传扬出去,“中堂大人”的身份往哪里搁?从来是“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的戴衢亨,如何能甘居人下?只见戴衢亨眼珠子骨碌骨碌一转,忽然站起身,挣脱沽酒老汉的拉扯,转身“噔噔噔”地径直奔向祝寿台,大大咧咧地在老寿星的身旁坐下。

人們都不知道戴衢亨是何方神圣,竟敢与德高望重的老寿星平起平坐!要知道这个位置是为知县大老爷预留的啊!知县老爷因公务繁忙,据说随后才到,到时“父母官”的位置又往哪里摆?寿诞大厅立马像炸了营,宾客们对着沽酒老汉议论纷纷,说:“哪里蹦出来的毛桃青杏,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看胡子也不像是个愣头青,是不是脑瓜子有毛病?”“真是瓜子里嗑出来个臭虫,啥人(仁)儿都有啊!”

沽酒老汉面对人们的指责,真是百口莫辩。他只好傻愣愣地站着,无可奈何地向老寿星与戴衢亨望去。

只见老寿星转过身来,看到有生客唐突地坐到自己身边,还以为是哪个得罪过的远房亲戚,来向自己说事哩。老人家不急不恼,笑容可掬,先向戴衢亨拱手施礼,然后声如洪钟地问道:“敢问贵客尊姓台甫?”

听了老寿星的问话,戴衢亨吃惊不小,想不到一个一百五十岁的老翁,说话的语气还是这样厚重而有底气、这样得体而又温文尔雅!他当然明白老寿星是在询问自己的名号、查询自己的身份。戴衢亨微微一笑,很想考考老寿星的反应与见识,顺便也好显摆一下自己,于是就根据自己是皇帝老师以及前朝状元的身份,站起身对寿星轻施一礼,随即摇头晃脑地吟咏道:

“天子门生,门生天子,文星拜寿星!”

戴衢亨的口气可真是大呀!我是皇帝的学生,皇帝同样也是我的学生,文曲星来给老寿星拜寿啦!他不但为自己刁钻地回答了老寿星的问话而自鸣得意,而且又为恰如其分地显摆了自己而更加狂傲!戴衢亨歪着脑袋乜斜着老寿星,心想,一个幽居在闭塞乡野的一百五十岁老翁,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头子,必然是孤陋寡闻、老迈昏聩,我看你如何来接招!

面对咄咄逼人的戴衢亨,众宾客都面面相觑,谁也听不懂戴衢亨的话,搞不懂戴衢亨的身份。沽酒老汉微笑着摇摇头、摆摆手,示意大家往下看,且看自己的太爷爷如何应付局面。

众人把目光“刷”地又投向老寿星。老寿星起先也愣在那里,呆呆地盯着戴衢亨不说话,接着便双目微闭,不住地用手捋着自己胸前长长的白胡子。endprint

戴衢亨见此情景更为得意,他扫视了一下众宾客,又紧盯着老寿星,不住地拱手催促道:“恭请老寿星赐教!”

仿佛入定的老寿星,突然睁开眼,仰天哈哈大笑,那笑声震动了整个寿诞大厅!只见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向戴衢亨深施一礼,说:“哦,想不到啊,原来是状元公戴莲士(戴衢亨号莲士)中堂大人驾到啦,失敬,失敬!大人光临老朽寿宴,寒舍顿时蓬荜生辉,老朽实乃三生有幸!”老寿星说罢,又一次躬身施礼,郑重邀请戴衢亨坐在自己身旁。

这一次临到戴衢亨懵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从未谋面的乡野老叟,不但知道自己是状元公,而且还知道自己“莲士”的大号,真是太叫人不可思议了!戴衢亨愣愣怔怔地站着,睁大两眼定定地望着老寿星。

老寿星不管戴衢亨发愣,连声把沽酒老汉叫到自己的身边,一面大声斥责他不该有眼无珠,怠慢了贵客,一面指着沽酒老汉,向惊傻了的戴衢亨抱拳朗声回敬道:

“曾孙太爷,太爷曾孙,塾师谢帝师!”

戴衢亨闻言彻底坐不住了,他想不到老寿星竟能接招,短短十三个字,竟然是这样的对仗工稳、恰如其分!不但道出沽酒老汉是他的曾孙,而且指明沽酒老汉也当上了太爷!同时,还诚挚表达了自己这个私塾先生,对戴衢亨这个皇帝老师的真诚谢意。老人家不但文思泉涌,而且语气不卑不亢,恭敬虔诚。对照自己此前的出招,也是十三个字,字里行间却显露自己的轻狂、傲慢、浅薄与浮躁!戴衢亨根本不相信这位文思敏捷的老寿星,竟然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岁,这个老爷子,简直就是一个人精,今儿个定要与这个人精较较劲儿!

戴衢亨与老寿星分宾主而坐,开怀畅饮,接受人们不断的恭贺敬酒。老寿星从不辞杯,一边痛饮,一边与敬酒人相互酬答、谈笑风生,还不时地与人插科打诨,惹得人们哄堂大笑。相形之下,“文曲星”反倒受了冷落,人们对戴衢亨是不冷不热、不哼不哈,他觉得很不是味儿。戴衢亨心中暗想,自己到哪种场合不是威风八面、风光无限?今儿个反倒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对,一定要找个机会煞煞老寿星的风头,进而抬高自己的身价。

首先,戴衢亨想在酒量上压倒老寿星。他想到自己正值盛年,在朝中又被称为“饮中八仙”,酒场上是海量之人。他要试试,这个已经一百五十岁的老爷子,到底能有多大的酒量!只见戴衢亨“忽”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举起酒杯,道:“老人家,今日在下躬逢寿诞,不胜感佩!且容我先敬老寿星三杯!”

老寿星一听又一次哈哈大笑,连声称谢,接着大声呼叫沽酒老汉的小名儿:“碾盘儿,你个龟儿子,快快换大杯,今儿我高兴,一定要与中堂大人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戴衢亨与老寿星推杯换盏,用大杯连饮了三杯。老寿星当即也回敬了三杯,两人接连不断地碰杯,依次凑成了“一心敬”“两相好”“三星照”“四季发”“五魁首”“六合顺”。六大杯酒下肚,戴衢亨已经有点头大,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再看老寿星,仍是气定神闲,毫无醉意。看来,在拼酒量方面,戴衢亨首先败下阵来。

已经晕晕乎乎的戴衢亨异常亢奋,但他心里终归不服气:一个堂堂的状元宰相,不论是斗文还是拼酒,竟然都败在一个乡野老翁手里,如果让朝堂同僚得知,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以后又如何在官场里人五人六地走动!他眼珠子又一转,思谋着在其他方面与寿星进一步较劲。老爷子既然已经一百五十岁,他的记忆力岂能不衰退,如果让对方的记忆力出错导致张冠李戴,肯定能让他出洋相下不来台!

于是,戴衢亨向老寿星拱手问道:“晚生酒后乱神,计算不清,敢问寿星的生辰年份是顺治何年?”

老寿星同样拱拱手,说:“老朽生于顺治五年正月——就是前明宗室朱容藩在夔州造反那年生的。历经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五朝,今天恰好整整虚度一百五十个春秋!”

戴衢亨故作惊讶地说:“哎呀,顺治五年,早已过了两个古稀之年呐,可见老寿星是天下少有的人瑞!天降祥瑞,敢问顺治五年我大清朝有哪些祥瑞之事發生?”

天呐,谁能记得起一百多年前某年的一些劳什子事儿?这不是故意坑人吗?戴衢亨感觉找到了对方破绽,他乜斜着老寿星,有点手舞足蹈、忘乎所以。

听了戴衢亨的问话,老寿星躬身起立,沉痛地对戴衢亨说:“老朽乃一介布衣,岂敢妄称祥瑞!恰恰是我出生那年,大清乱象纷呈,天下扰攘。北有和硕肃亲王豪格谋逆作乱,南有前明宗室朱容藩聚众造反,再加上南明王、大西王的进犯,真可谓是群雄并起、山河变色!”

听了老寿星的一席话,戴衢亨惊得张大了嘴巴:作为状元宰相,他虽然被人称颂过目不忘,但是,对顺治五年发生的大事也不甚了了。这老爷子竟然能一口气和盘托出,不简单啊。戴衢亨再一次凝望着老寿星,觉得此人的的确确是一个奇人!在他的身上,一定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离奇故事。

寿诞结束后,戴衢亨与老寿星越谈越投缘,觉得相见恨晚。老寿星诚恳地挽留戴衢亨,戴衢亨也急于了解老寿星背后离奇的故事,两人一拍即合,便在客厅品茶聊天。

戴衢亨感叹地说:“老前辈历经大清五朝,膝下现有六代子孙,虽身居川东乡野,然而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晚生实感自愧弗如!今日狂悖之处,万望海涵。”

老寿星不住地摇头,说:“中堂大人过誉,老朽实在汗颜!”

在攀谈时,戴衢亨才知道老寿星的大名叫祝煌。接着,在戴衢亨的一再恳求下,祝煌向戴衢亨讲述了一段惊人的亲历故事。

大清顺治五年正月,明太祖朱元璋第六子楚王朱桢的后裔朱容藩,趁着天下大乱,在四川夔州起兵造反。朱容藩自封“监国”,妄图与大清顺治皇帝、南明永历皇帝争夺天下。恰在这时,朱容藩的儿子出生了。朱容藩刚刚当上“监国”就喜得贵子,高兴得不得了,以为是“天降祥瑞”,就按照明朝楚王的宗谱给儿子起名叫朱宏祥,希望儿子能帮助自己大展宏图,带来吉祥,使自己顺利当上皇帝。朱容藩接着把夔州临江的天字城改为“天子城”,大封群臣,还煞有介事地把刚刚出生的朱宏祥封为“太子”。夔州城里呈现出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endprint

可是好景不长,刚刚当上“太子”没几天的朱宏祥,马上就面临着灭顶之灾。南明永历皇帝派军攻打逆臣朱容藩,由于朱容藩平素荒淫无度、残暴异常,从而导致众叛亲离,手下军队一触即溃。朱容藩惶惶如丧家之犬,丢下老婆孩子,只身逃进深山一处茅屋中,很快被南明军队擒获斩杀。朱夫人怀抱着小宏祥,在一个“兵部侍郎”的帮助下,侥幸逃出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的夔州城。

朱宏祥母子逃离夔州城后,为躲避乱军追杀,遂埋名改姓,混入逃难的老百姓中继续奔逃。他们孤儿寡母风餐露宿,长期颠沛流离,最后流落到长寿县一带。长寿县不但山清水秀,而且民风淳朴,母子二人好不容易才在长寿县安顿下来。

长寿县是全国有名的长寿之地,就连长寿县的县名也是洪武大帝亲自封的。朱宏祥在这个长寿之乡里慢慢长大,长大后的他,知道父亲朱容藩生前为人暴戾贪婪,兵败身死是势所必然。年轻的朱宏祥与人为善、与世无争,只为韬光养晦保全性命,年长后他又看到清朝前期政治清明、民众安乐,便随遇而安,忘情于山水之间,陶醉于耕读之乐。百岁之后,眼不花、耳不聋,仍能教书、下田,身手不闲。时光如梭,倏忽之间,两轮古稀之年就过去了。

听到这里,戴衢亨睁大眼睛看着老寿星,疑惑地问:“啊呀,朱宏祥、祝煌,莫非那个‘太子就是您老人家?”

老寿星大笑着告诉戴衢亨,朱容藩的那个独生儿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其实自己姓朱,是正儿八经的前明皇室后裔!

戴衢亨这一惊非同小可,望着祝煌老人唏嘘不已,他想不到眼前的老寿星竟然有着这样不平凡的故事。不料老寿星却进一步告诉戴衢亨,最先发现自己前明宗室身份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他们戴家人,自己与戴家还有着一段不寻常的渊源!

老寿星望着惊呆了的戴衢亨,缓缓站起身来,非常客气地邀请戴衢亨,说:“莲士大人请随我来!”

戴衢亨完全陷入五里雾中,懵懵懂懂地跟随老寿星进了一间密室。密室里香烟缭绕,正中供奉着一方牌位,牌位上用隶书工工整整地写着:供奉恩师戴公讳玉庵先生之位。戴衢亨好生疑惑:自己的祖父不就字玉庵么?天呐,世上难道有这等机缘巧合的事儿?

老寿星丢下一脸迷茫的戴衢亨,转身虔诚地在牌位前上香,庄重地对着牌位行叩拜大礼。礼毕,才回头问戴衢亨,说:“中堂大人的尊祖父是否姓戴名佩字玉庵?”

戴衢亨疑惑地点头称是。

老寿星肯定地告诉戴衢亨:“尊祖父确实系老朽的恩师!”

戴衢亨哪里肯相信——自己的祖父生于康熙二十七年,比老寿星祝煌整整小了四十岁,他如何能成为老寿星的“恩师”?

老寿星祝煌拉戴衢亨坐下,满含深情地讲述了他与戴佩先生交往的一段感人的往事。

那是乾隆年间,楚、川、陕一带的白莲教密谋起事,教主秘密串联,发展教徒,搞得风起云涌、声势浩大。事有凑巧,当年在夔州救出朱宏祥母子的那个“兵部侍郎”的后人,竟然当上了四川白莲教的教主。教主好不容易找到了朱宏祥——也就是后来改名埋姓的祝煌,想利用祝煌是前明宗室后裔的身份,要拥立他为“皇帝”。这样一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然后再“挟天子以令诸侯”,号令天下,一举推翻清朝皇帝。

祝煌一听这天大的喜讯,心有所动,就准备设立香案,供奉白莲教诸神。但是事关重大,他想到父亲朱容藩当年兵败身死的前车之鉴,想到他前半生所受的颠沛流离之苦,心里终归不踏实。

这一天,祝煌正在家中纠结白莲教造反之事,忽有一位自称“大庾戴佩”的算命先生路过府前。祝煌以前也曾听人说起过,这位戴先生不但精通星卜之术,善断吉凶之事,而且言行忠信,与人为善,名气很大,就急忙把戴先生请入府中,为自己占卜算命。

在询问了祝煌的生辰八字后,戴佩先生掐指一算,滔滔不绝地对祝煌说:“祝员外生于戊子年,戊子乃水中之火,亦称神龙之火!神龙之火为六气中之君火,遇水则是贵重之格。祝老员外临水而居,已入贵格,入贵格则宜静不宜动,若能放下贪念,舍得私利,包容万物,定会广结善缘,福寿绵绵!”

听了戴先生的指点,祝煌简直如醍醐灌顶,佩服之极!他想进一步要戴先生为自己指点一二,就手书“祝煌”二字递给对方,要戴先生继续为自己测字,以卜吉凶。

戴先生扫了一眼两个字,先说了一些祝煌有“龙凤之姿、大富大贵”之类的套话,接着便手捧写着“祝煌”二字的纸条,突然环顾左右不再说话。祝煌明白戴先生暗示的意思,连忙屏退家人。待室内只剩他俩时,戴先生才盯着祝煌说:“祝者,与朱同音,煌者,火中之皇也,暗含员外是五行中的神龙之火。另,煌字乃是宏祥二字音之反切也。恕我直言,莫非员外就是前明宗室楚王后裔朱宏祥先生?”

听到戴先生道破自己的身世,祝煌早已浑身冒出了冷汗。要知道,在当时天下纷纷攘攘的情势下,如果让清廷知晓自己特殊的身份,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呀!祝煌盯着戴先生半晌,才沉着冷静地告诉戴佩说:“先生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在下就是前明宗室后裔朱宏祥,请先生押解我至清廷请赏吧!”

不料戴佩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半晌才慢条斯理地说:“员外之言差矣,您把我戴佩看扁了!晚生豈是那种落井下石、见利忘义的小人。佛说:放下,便得自在。人生若善于放下,便是一种大智慧、大境界。人世间的混沌与开窍,超然与烦恼,生死之途、进退之间,差异就在于这两个字‘放下。诚望员外好自为之!”

祝煌听了戴佩一番劝诫之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表示非常敬佩戴先生的人品,一定要拜戴先生为师。戴佩连忙扶起祝煌,说:“岂敢岂敢!”两人遂即成为莫逆之交。

后来,祝煌听从了戴佩老师的话,“放下”了皇帝梦,与白莲教彻底断绝了关系,安享后半生的天伦之乐。多年之后,当听说戴佩先生英年早逝时,祝煌就在自己的密室里设下恩师戴佩的灵位,几十年如一日地祭祀。

戴衢亨知道,自己的祖父虽然一生点化劝善别人无数,但他做梦也想不到祖父与老寿星祝煌之间,还有这等奇缘!

老寿星拉住戴衢亨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尊祖父虽然一生漂泊落魄,但是他的儿孙辈竟然能‘一门四进士,叔侄两宰相,绝非偶然,定是尊祖父终身为善积德所致!”说到这里,老寿星又向戴衢亨透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其实,后来他已经得知,戴衢亨的祖父戴佩用测字的方法,测出老寿星是前明宗室的身份,实际上是戴佩事先在一个白莲教教友那里打听到的,那个教友已经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祝煌!

听了这些话,戴衢亨惊得睁大眼睛问:“既然如此,您老人家为何不但不说破,反而仍把先祖父当恩师来祭祀呢?”

祝煌拉着戴衢亨的手哈哈大笑,说:“看破而不说破,这一招就是尊祖父教给我的啊。虽然他在测字方面善意地蒙了我,但是他却教会了我懂得‘放下,教会了我如何做人,他作为我的恩师,受老朽晨昏供奉,确实是当之无愧的!”

说到这里,老寿星反问戴衢亨:“敢问中堂大人,人生在世,所面临的来自于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的诱惑,有超过当太子、当皇上的吗?”

戴衢亨不停地摇头。老寿星继续侃侃而谈:是啊,如果一个人连这些诱惑都能够视若浮云,毅然放下,那么,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不能放下呢?一百多年来,流离失所的愁苦,放下;贫穷潦倒的烦恼,放下;己不如人的怨怼,放下!放下,是一种超然,是一种解脱;放下,就是一种“舍得”,有“舍”就必然有“得”!其实,人世间最难做到的就是这个“放下”,该放下时且放下!

听到这里,戴衢亨不住地点头称是,深为自己向来的自负、狂傲而感到羞愧。接着他向老寿星深施一礼,说:“是呀,晚生领教了!放下,放下,该放下时就放下!”

最后,戴衢亨反过来又拜老寿星为师,与老寿星结成了忘年之交。二人诗联往来,相互酬答,成就了一段文曲星与老寿星的“双星会”佳话,长期为人们所称道。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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