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小男朋友

文/凌霜降

没有血缘的亲情一样很亲。

阿姨你长得真漂亮

要与你见面那天，我的心情十分不好。

我的心情怎会好呢？我与你的爸爸领了结婚证，他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我，在他的生命里，还有这样一个你存在。前女友为报复他提出分手而生下的儿子。

我才二十三岁，便莫名其妙地要做一个五岁男孩的后母，我虽没有白雪公主的那个皇后狠毒，但我真的很不爽。

都说后母难做，对他不好，是千夫所指；对得太好，日后血亲来认，你屁都不是；不冷不热，世人说你没尽母亲的责任。总之一个后妈无论如何做，都是一步错步步错。

你爸爸低声下气地认了三日错，我只得答应见你。小小的男孩，留了个蘑菇头，小格子衬衣配牛仔背带裤，怯生生地望着我。你在爸爸的催促下低低地叫了一声阿姨，你很可爱，只是我心里那团气还是没有抹平，笑得也不自然：“周童你好。”

你是一个多么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家伙，这样微妙的气氛里，你说：“阿姨，你长得真漂亮，比电影明星还漂亮。”

哪个女人不喜欢被人称赞漂亮的？何况是比电影明星还漂亮，何况这话是出自于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五岁男孩的童言。我知自己的相貌与电影明星还相离甚远，但还是为你拍过来的小小马屁高兴起来：“童童真乖，你想吃什么？阿姨给你买。”

不知道此前你爸爸给你做了多少关于我的思想工作，这时你不怯了，走过来拉我的手：“阿姨我要吃那个。”

你的小手掌，皮肤细嫩，滑得像丝绸，软得像棉花，原来小孩子的手，有这样的魅力。我给你买了很多东西，花光了钱包里的钱，却还是觉得穷开心。

你是个小小的阴谋家

我与你相处得很好。我和你爸爸举行婚礼那天，你开口叫我妈妈，小脸红红的，很是兴奋。你每天去幼儿园之前都打电话给我：“妈妈今天你有空来接我放学吗？”我去接你，你拉着我，向小朋友们介绍：“这是我的妈妈，像电影明星那样漂亮。”你还向我介绍了你最喜欢老师：“妈妈，这是张老师，像电影明星一样漂亮。”我这才发现，像电影明星一样漂亮其实不是你对我的特殊赞美，而你的习惯性形容词。不过我还是高兴。

你喜欢搂着我，每次我抱你的时候，你都安静地一动不动地趴在我的肩头上，像一个婴儿。我问你，为什么这样安静？你说：“我怕我一动，你就会把我丢掉。”你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孩。你越来越依赖我，多过你的爸爸。

我一度怀疑，你爸爸跟我结婚，并不是找一个老婆，而只是想给你找一个妈妈。否则他决不会妄顾我的感受，领了结婚证之后才宣告你的存在，而在婚后，他义无反顾地返回了他原来工作的城市，却把我和你留在这里。

你爸爸的心已经跟随身体离开的迹象，越来越明显。直到不能再隐瞒，他才坦白地告诉了我，与我认识后闪电求婚的原因，完全是因为你：“童童在游乐场见到你，觉得你很像他的妈妈，问我可不可以和你结婚让你当他的妈妈。我其实在你之前已经有女友。但你若不同意，我不会与你离婚的，童童很喜欢你。我欠他太多。牺牲婚姻补偿他我也愿意。”

我与你爸爸谈完后，你已经睡着了。浅蓝色的睡床上，你的蘑菇头还是那么可爱，你睡觉的时候，喜欢卷曲着身体双手紧紧抱着被子，心理学家说，用这样的姿势睡觉的孩子，都缺乏安全感。你的睫毛又黑又浓，很翘，我回想你睁大眼睛问我问题的样子，那么天真可爱。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长大了得迷倒多少女孩子。你这个小小的阴谋家，就因为你喜欢我，便鼓动你的爸爸，你们父子俩设一个温柔的圈套，让我钻了进来，葬送了我也许会比现在幸福很多的婚姻。

第二天一早，你闭着眼睛摸进我的房间，爬上床，紧紧地抱住我的脖子，静静地一动不动：“妈妈，我梦到你要离开我。”

七岁的小孩儿，你怎么就这样像一个人精儿呢？你怎么就知道我今天要和你爸爸去办离婚手续呢？

这一天，你不愿去幼儿园，一步也不肯离开我，你爸爸叫来奶奶，说要带你去你最爱的麦当劳，你不为所动。

小阴谋家，你怎么知道，我也很舍得不得你？

我做你的男朋友吧

在你九岁生日这一天，我和你爸爸平静地离婚了。这四年来，他纯粹是为了你才回到这个城市。他在那个城市，不买房也不买车，却给我和你在这里买了新房和新车。他的女友向他逼要婚姻，他焦头烂额地征求你的意见：“童童，我和你妈妈离婚，你觉得如何？”

你现实得要紧，你问他：“你们离婚后我可以继续和妈妈在一起吗？你还会给我们钱吗？”在得到你爸爸的肯定回答后你才问我：“妈妈，你们离婚后你要我好吗？我会让爸爸给你钱的。”

真的，自从知道我的婚姻只是你的小阴谋后，我考虑过很多。比如我才二十七岁，比如我也许还可以遇见我爱的他也爱我的男人，比如那个男人如果只爱我而不爱你，比如我的父母质问我你帮人家养儿子是为着什么。

我没有办法回答自己。我在这个城市里的一个普通单位上班，闲暇时会去朋友开的游乐场帮忙赚点零花钱，所以会被你看中我做你的妈妈。在我成为你的妈妈后，你似把我当成了你生命的全部，时时处处都会维护我，自从第一次见面我为你花光钱包里的几百块钱后，你就再也没有花过我的钱。不管那件东西你有多么想要，如果不是爸爸爷爷奶奶或者姑姑叔叔出钱而要妈妈花钱，你就能忍住不要。人家问你为什么，你理直气壮地说：“我妈妈挣钱比你们少，她还要打扮和养家呢。”

你想跟我在一起，却惦记着要你爸不要忘记给你抚养费，你这个小朋友，有时候真是成熟得让人敬畏。

后来我想，我违背父母的意愿坚持与你的爸爸结婚，唯一的好，便是认识了你。也许是因为你妈妈生下你后便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出现过，也许是我的出现刚巧弥补了你内心对母亲的渴望，也许是冥冥中注定我必然要与你有这一段母子缘分，所以，我与你爸爸婚姻失败了，而与你，却莫名其妙地成了坚不可摧的亲密母子。

结婚证换成的离婚证放在茶几上，你拿过来看了看，便靠过来抱我，静静地抱着，头埋在我的脖子旁，像个睡着的婴儿一样小心翼翼地呼吸，你轻轻地说：“妈妈，你以后就没有男朋友了，我做你的男朋友吧，好不好？我会很快长大的，保证谁也不敢欺负你。”

你的甜言蜜语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堂而皇之，却完全没有想到，欺负我最狠的人，就是你自己，因为你，我成了一个二十七岁带着一个九岁男孩的离婚女人。

我长大之前谁也别想娶走你

其实，于我来说，离婚之后的生活并不如结婚之后变化大。结婚后，我从一个单身女子变成你的妈妈，与我的丈夫，你利用他来得到我这个妈妈的爸爸聚少离多分居两地。离婚后，我仍是你的妈妈，与我的前夫，你的爸爸每月见面一次，你和爸爸出去玩一天，爸爸两只手里，提着你一直想要的却从不开口要我给我买的东西，你的手里，提着你认为应该给我买的东西――电视广告上你认为最漂亮那个女明星所代言广告的化妆品，面霜眉笔口红一应俱全。如果我对人说我所用的化妆品全都是我儿子买给我的，人家一定会笑我疯癫炫耀，而事实上，确实如此。

你渐渐长大，去买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帮我提最重那个购物袋，过马路的时候，一定紧紧牵着我的手，走在街边的时候，一定站在我的左手边。你十一岁那年，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男子，高个，有一点点啤酒肚，还有一点点秃顶。对方对我很有好感，甚至说，并不介意我有一个儿子。我与他的第一次约会，是在一家咖啡馆喝咖啡，你客串的服务生十分不专业，你先是把咖啡洒在人家的衬衣上，接着在人家要去洗手间里又假装很不小心地踩了一家一脚，你虽然才十一岁，可是你已经身高一百六十一公分，穿起制服来倒也像模像样，不仔细看还真不知道这家咖啡馆会用童工。

我非常生气，后果很严重，我把老板叫出来，质问他为什么雇用童工，你也很生气：“在我长大之前，谁也别想娶走你！”

后来我得知，自从你知道我去相亲后，急得上窜下跳，发动了全家人去帮你调查那个男人的底细，结果人家身家清白没有不良记录，你又嫌人家有啤酒肚还秃顶，于是非逼着你姑姑安排你到这家咖啡厅做一天服务生。

不用说，你做服务生的目的就是要搅黄我的相亲。恭喜你，你成功了。那个男人看着你小小的却像刺猬一样竖起武装不准一切闲杂人等靠近我的样子吓跑了。

回到家里，嘴里一直喋喋不休地解释的你忽然沉默了，你走过来抱我，还像以前那样，把身子缩得像一个婴儿一样安静，把头埋在我的脖子旁，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呼吸：“妈妈，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我还没准备好要离开你。”

你已经一百六十一公分了，快和我一样高了，这样的姿势，实在不是一个成熟的少男应该有的姿势，可是我忽然了解到，你再怎样早熟，也只是一个十一岁的从小便缺少母亲的爱护的小男孩而已。

好吧。你赢了。

你这个小白眼狼

你一天一天地长大，个子窜得很快，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了。你善良，正直，乐于助人，是个微笑绅士，你身上渐渐具备了一个男子汉所具备的品质。你只是，对于我，还是很霸道，有时候你会有点无赖地向我道歉：“妈妈，不要害怕单身，我会陪着你的。”你不知道，我有时候，并不是害怕单身，而是害怕，我越爱你，将来在你要离开我的时候，我越舍不得。

尽管你的所有家人都很认同我，并且他们认为，我能给你他们给不到的爱和教育，但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这一年，你十四岁，我三十二岁。某天，你在书房里网游，我在客厅看书，门铃响起的时候，你刚巧打赢了怪兽，跑去开门，于是被门外那个激动得一塌糊涂的女人紧紧地抱住：“童童，妈妈回来了！”

你在她的怀抱里挣扎着扭回头来看我，眼神很复杂，尴尬？惊喜？伤感？陌生？或者兼而有之？我忽然之间无从判断。

她是你的亲生妈妈。她从国外回来，就是为了接你走。她嫁了一个美国人，非常有钱，对方没有子嗣，希望培养妻子的儿子成为接班人。

真像小说里的桥段呀，你被妈妈紧紧拉住了手，听她诉说这些年对你的愧疚、思念与牵挂。你的妈妈没有问你愿意不愿意去，从她一时意气将你生下就丢掉不管的过去来看，她是个行动派的人，她托人给你办护照和手续，为了表示对我这个临时妈妈的感谢，她提出要给我买一套大房子，在我拒绝之后，她又拉着你，几乎把整个商场都搬了回来，家具全换成名贵品牌，家电也全换成新的，你似乎还在发挥你一向以来的个性，每次出去，必定大包小包地抱回来你看中给我的东西，化妆品、衣服、手袋，塞满了衣柜。

你知不知道你像什么？像一个还有点小良心的小白眼狼，把我利用完了，得到真正的母爱了，就要离开我跑出去撒野了。为了使自己少一点内疚，你发狠一样利用身边的人给我买东西，好似买的东西越多，你欠我的东西就越少。他们说的话应验了：亲情算什么，抵不过血缘亲。

亲爱的小白眼狼，你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知道你的决定了。我高高兴兴地帮你收拾行李，见人便说：“我家童童要去美国啦。”

鬼才知道我有多么不舍得你这只小白眼狼，我把你的小衣服、小玩具、旧书本，统统地小心收好，我怕自己还没等你到走，看到它们的时候，就会哭得不成样子。

有人替我来爱你

你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你。我都伤心死了，哪还有心情去送你。你在机场给我打电话，你说：“妈妈，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呀。”我想问你有没有不舍得我，却没有问出口，若真不舍得，你不会选择离开。

你走的那天晚上，家里来了客人。是当年和我相亲那个有点啤酒肚有点秃顶的高大男人。他有些变了，秃顶还在，只是，啤酒肚不见了。他有点腼腆地笑：“你家童童说，男人太早有啤酒肚不好，要健康一些，才能保护你。”

他还说，你一直跟他有联系。其实，你的妈妈两年前就已经与你联系，你没有答应去，是因为想替我考验他，你说：“妈妈一个人陪我这样多年，很不容易，我要确定我走后，有人替我爱她。”

他说，能将一个没有血缘的儿子养得那样好的女人，一定是值得去等的女人。

你这个小白眼狼还说：“我是个自私的小孩，耽误了她这样多年。我走了，希望她能有自己的小孩，希望她会很幸福。”

你在手机关机前，给我发了你在中国的最后一条短信：“妈妈，我不是舍不得你，而是我作为一个好的男朋友，有责任让自己爱的女人得到幸福。”

臭小子，小阴谋家，小白眼狼，我亲爱的小男朋友，你终于，还是把我忍了又忍的眼泪给逼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