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峰教授缺血性中风早期运用活血化瘀药治疗经验*
2018-01-21陈嘉慧陈文霖霍绮雯指导
陈嘉慧 陈文霖 霍绮雯 指导 谭 峰
(广东省佛山市中医院,广东 佛山 528000)
谭峰教授是第5批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传承工作指导老师,广东省名中医,硕、博士生导师,谭峰教授业医30余载,长期从事中风病的临床研究,治学严谨,匠心独具,在治疗中风方面总结出丰富的心得与经验。中风是临床常见的危急症重症,中风引起的后遗症普遍存在,是目前医学上仍有待解决的难题[1]。中风的病机有虚、火、风、痰、气、血,目前其治疗普遍以病机为基础,根据常用证候分型辨证而论,治疗重点分明,但谭师在多年临证中观察到,中风病的病机往往并不单一存在,且以血瘀多见。谭师认为血瘀存在于中风病发展的各期,中风病各证型病因症候或不相同,但均与血瘀息息相关。瘀血为缺血性中风的重要病机,治疗中风强调早期活血化瘀,验之临床,疗效确切。笔者有幸随师学艺,受益匪浅,今将谭师早期活血化瘀法治疗缺血性中风经验予以总结,以飨同道。
1 瘀血存在于中风病发生发展各个时期
中风的病机复杂,历代医家论述各家争鸣,经过历代继承与发展,中风病病因病机学说理论体系越发丰富完善,其中血瘀是最重要的组成之一。刘完素提出“人卒中,则气血不通而偏枯也”[2]。 明代《医学纲目》把中风的病机归纳为“中风皆因脉道不利,血气闭塞”[3]。清代王清任在《医林改错》中明确地指出中风是气虚血瘀所致[4]。当代任继学教授认为病中风者,主要是脑髓的经络、血脉受阻影响血液环流,气滞血凝而成瘀血[5]。谭师亦认为瘀血是中风病的重要病机,与中风病的发生发展息息相关,并存在于中风病各期。在中风先兆期,血瘀闭阻脉络,气血运行不畅,肢体及清窍失养,常可见发作性晕厥发作,肢体麻木,视物昏瞻等;中风急性期,各种原因致使血瘀于上,气血逆乱,闭阻脑络,神明不用,而出现突然昏仆、不省人事、半身不遂、语言謇涩、口眼歪斜等表现;在中风后遗症期,由于久病多虚,正气耗损,气虚血瘀,瘀血闭阻筋骨脉络,气血不通,四肢百骸不得濡养,而遗留肢体偏瘫、拘挛强痉或肢体疼痛、麻木不仁[6]。另外中风后期变证亦常因血瘀出现变证,瘀血闭阻脑脉,阳不入阴,阴阳失调所致辗转反侧,夜不能眠,或睡眠节律日夜颠倒,这些都属血瘀证的特殊表现。
2 早期活血化瘀治中风
谭师临证多年,认为血瘀为中风病关键病机,并贯穿中风病的发生发展整个过程,经过多年探索,从“活血化瘀”立论,实践出缺血性中风病早期活血化瘀治法。
2.1 中风从瘀而治 谭师指出,缺血性中风各证型病因或有不同,其病机多不离“瘀”,瘀血阻滞,经脉不和,阴阳失调,气血逆乱,上犯于脑,则成中风[7]。如禀性易怒者,肝阳亢盛,由于体内气机逆乱不畅,气滞血瘀,血行受阻而风阳上扰,血随气逆,发为血瘀脑脉;脾不健运者内生热痰湿浊,闭阻脉络,痰郁化热,火蕴于阳明,腑闭无以为通,热灼津血,炼液成瘀遂阻滞脑窍经隧;又有痰瘀胶结,血运不畅,阻滞脉络,风火夹痰瘀上扰神明,发为中风;年老体虚者,气虚脉弱,血行迟缓而为瘀,瘀滞脑脉失养,发为缺血性中风;阴虚内热者,阴液耗伤,损伤气血,灼血成瘀,阻于脑络,津血同源,阴液亏虚可加重血液阻滞。恰如周学海云“阴虚血必滞”[8]。谭师也在多年临证中观察到,中风患者病因诸多,症状多变,但几乎都会伴有血瘀证候,中风患者无论是实是虚,还是因风火痰热还是阴阳亏虚而起,大多都可见舌质多黯淡,舌下脉络瘀紫,面色晦暗,常伴有肢麻不仁,疼痛不适且痛处固定。《妇人良方卷三·贼风偏枯方论》有言“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9]。谭师治疗缺血性中风病首要治血,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活血化瘀。血瘀不除,阻塞脉络,肢体失养,神窍不清,后患无穷;血脉通畅,营阴不损,肝肾不亏,内风不生。因此谭师主张早期活血化瘀治缺血性中风,中风患者若伴有血瘀证候或表现,只要不存在脱证或禁忌症者,均可及时采用活血化瘀的方法,或合并使用活血化瘀的药物。
2.2 活血化瘀之早期 谭师尤其重视早期,即中风急性期应用活血化瘀法。谭师指出中风病本乃本虚标实之病,在中风病急性期,临床症状以实证为主,多为风火挟痰挟瘀,血瘀证也比较突出;在恢复期及后遗症期,风邪火邪渐去,正气渐衰,痰瘀胶结阻滞难消,表现为气血阴阳俱虚兼痰瘀的虚实夹杂证,病程缠绵难愈。另中风病是急危重症,具有发病急,进展快,变证多的特点。中风急发,存在“正气不束邪气,邪气渐进扰神”之病情加重过程,《灵枢·刺节真邪论》中就有“虚邪偏客于身半,其入深,内居营卫,营卫稍衰,则真气去,邪气独留,发为偏枯”。现代研究也证实缺血性中风急性期局部脑血管血栓形成或栓塞后,其所供应区域脑细胞在数分钟内产生缺血、坏死,数小时内产生脑细胞水肿,久之对脑组织有不可逆的损伤[10]。故早期活血化瘀,尽早攻邪成效更佳。尽早救治可防邪浅入深,防治早期出现病情进展,是为遵循既病防变的上医之道。
谭师提出活血化瘀的“早期”可参照现代医学的急性期划分,即目前公认的从缺血性中风发病到发病后2周[11]。也可参考张仲景“四时八节二十四气七十二候”的方法,以五日为一候[12],其前三候可为急性期。而三候中治疗的重点又有所不同。从发病时间开始计算至一候之内,为“正气不束邪气,邪气渐进扰神”之时期,主要治法以破血化瘀、醒神开窍为急救准绳;而至两候之时正气始复,此时药力开始显效,病情轻者可渐趋于康复,危重者用药得当也有康复之望;至三候之时,急危之候大部分已经度过,已不可全力化瘀泻热,而应兼扶营卫、通经络,以防止一味活血行气导致耗气伤营之虞。
3 早期活血化瘀的辨证应用
《三因极一病证方论》曰“凡治病,必先识因,不知其因,病源无目”[13]。谭师临证讲究审证求因,他认为早期活血化瘀治疗应在辨证的基础上应用。中风病为本虚标实之病[7],中风急性期以邪实为主者,急则治标,故治疗当以祛邪为主,当在祛邪时兼顾血瘀程度给予活血化瘀治疗;恢复期多虚实夹杂,邪实未清而正虚已现,治宜扶正祛邪,兼虚证者可在活血化瘀的同时投以补益气血之品。另形成血瘀的因素有很多,跌破损伤可致瘀,血寒血热可致瘀,气滞气虚亦可致瘀,并常兼夹它邪[14],故虽血瘀贯穿中风发生发展的全过程,但活血化瘀应用于中风治疗的同时,应根据血瘀形成原因及挟兼它邪情况,调整活血治法方案,方可达瘀血除、新血生、醒脑窍之效。现将谭师常用理法总结如下。
3.1 化痰活血法 谭师认为痰邪久之可化瘀,中风患者脾失健运,痰湿内生,水谷不化,津液不行,停滞中焦,积聚为痰,气血运行不畅,形成血瘀。又如《血证论》所言“血积日久,亦能化为痰水”[15]。痰浊瘀血可互为病因,互为产物。痰浊和血瘀作为缺血性中风的主要病理产物和致病因素,均可单独见于缺血性中风患者,但是由于“津血同源”,痰瘀均为有形阴邪,痰浊和血瘀往往相互胶结,相兼为病。一旦生成,可互相转化,相互影响,往往形成痰瘀交阻的格局,顽邪延绵不散,阻塞脉络。谭师主张此类患者以化痰息风、活血通络为法,适宜痰瘀互结,闭阻脑窍所致中风各期。谭师首推化痰通络汤加减,此方强调痰瘀同治,以半夏、石菖蒲、胆南星、瓜蒌以化痰利湿,丹参、桃仁、郁金活血化瘀,并用虫类药如地龙、土鳖虫、水蛭粉等以加强化瘀搜邪通络之功,共奏痰瘀同治之效。痰瘀化热腑实伴有头痛身热,口干、大便秘结等症状者谭师常加大黄、芒硝等通腑泄热。
3.2 理气活血法 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瘀,气具有推动血液在经脉中运行的作用,气的运行功能正常,则血行顺畅无阻;气的功能障碍,可导致脉道血运不利,血凝而成瘀。中风患者多有情志不舒或忧思不解,导致肝气郁滞,久郁化火,郁火伤阴,血瘀凝滞,谭师认为此类患者用理气活血法为佳,临证中在化瘀的基础上加强理气,于活血化瘀药中加疏肝行气导滞之品,使肝气条达,气行血畅,既能疏肝导气调节情志,又可活血化瘀使阴平阳秘。该法适宜气滞血瘀中风各期,常见症状有烦躁易怒、头痛不定、两胁不适、嗳气腹胀等。常用桃红四物汤合四逆散加减,若头痛头晕,可加天麻、钩藤凉肝息风,川芎通窍止痛;若两胁胀痛,可见延胡索、香附等加强疏肝理气之效。
3.3 益气活血法 谭师观察到中风患者多为脏腑功能渐衰,元气退弱的中老年人群。而血液在血脉里能顺畅运行,必不可少的是气的鼓动激励,若元气不足,则血液运行无力,凝滞不畅并成血瘀,故谭师在临床治疗中,常在活血化瘀药中配以益气之品。补气可加速血液运行的作用,活血则能使瘀血消散、脉管畅通。另外血液的生成有赖于脏腑之气化生,即所谓的“气能生血”。气是化生血液的动力,气旺则化生功能强盛而血生;气虚则营血亏虚。该法广泛适用于中风各期气虚血瘀证者,常见兼症有面色少华,神疲少气懒言、纳差、自汗等。谭师最常用名医王清任所独创的补阳还五汤,方中重用黄芪补气,配归尾、赤芍、川芎、红花、桃仁以活血化瘀,以地龙通经络。若脾虚明显,加白术、茯苓以补气健脾,若肢体浮肿,加茯苓、泽泻、防己等淡渗利湿。若肢体拘挛,加鸡血藤、丝瓜络、伸筋草等养血舒筋通络。
3.4 补血活血法 阴血亏虚者,血液浓缩黏滞,行迟而瘀,瘀血久停,脉道空虚,亦可反而进一步伤阴,又肝体阴而用阳,肝血不足,阴不潜阳,最易导致肝阳上亢,而出现阴虚风动之象。谭师认为活血药物大多性味温散,若单用活血药物难免会加重阴液耗竭,故血虚而瘀者宜先补血活血,使脉道充盈流而不滞,血盈则肾阴不亏,肝血不损,使水可涵木,内风不起。《景岳全书血证篇》有云“血有虚而滞者,宜补之活之”[16]。 该法在活血化瘀的基础上配伍补血之剂,适宜营阴空虚,瘀血内停或肝肾不足,虚风内动所致中风各期,常伴有面黄无彩、目眩耳鸣、心烦失眠、肢体麻木等症状。谭师喜处桃红四物汤加鸡血藤加减,以达活血不伤血、养血不滞血之功效;阴虚明显者,可加六味地黄汤滋补阴液,心烦失眠明显者或加生地黄、麦冬、玉竹、酸枣仁以滋阴安神。
4 验案举隅
4.1 病例1 患某,女性,60岁,因“左侧肢体乏力2 d”于2015年6月2日来诊。患者于2 d前自觉肢体乏力,起身站立困难,可自行行走,伴四肢末梢麻木,无头晕头痛,遂至我院诊治。MRI提示为右侧胼胝体急性脑梗塞。初诊:精神倦,情绪忧郁,肢体乏力,起身站立困难,可自行行走,伴四肢末梢麻木,间中胸闷,无口干口苦,便秘。察其舌淡暗,苔白腻,脉沉细。谭师仔细诊察,指出患者神疲乏力,便秘,脉沉为气虚之像,患者虽有舌苔白腻,但为气虚无以运化水湿而致,其为标象,本乃气虚,舌暗,脉沉细为内有血瘀,四诊合参,此辨为气虚瘀血之征,治宜益气活血通络。患者郁郁寡欢,加行气解郁之药,一方面宽胸解郁,一方面辅以行气化瘀。处方如下:生黄芪 30 g,桃仁 10 g,川芎 10 g,当归15 g,赤芍 15 g,地龙 10 g,田七 10 g,川木瓜 30 g,柴胡 10 g,郁金 10 g,(7 剂,每日 1 剂)。 二诊:服上方,患者肢体乏力麻木好转,大便日行2次,跟病友交谈可,于上方去桃仁,加桑寄生20 g,党参15 g。标实渐减而本虚突显之际加强扶正之功,续进10剂。服后诸证减轻、精神渐佳,半年随访,只遗留左上肢少许不灵活,生活如常。综观本案,理法方药精当,故疗效甚佳。
4.2 病例2 患某,女性,47岁,因“左侧肢体乏力3 d”于2015年8月28日来诊。患者于3 d前突发左侧肢体乏力,不能行走,左面部及左侧肢体麻木。查头颅CT提示右侧基底节脑梗塞。初诊刻见:神清,精神稍倦,情绪低落易紧张,左侧肢体乏力,不能行走,左上肢不能抬举,左面部及左侧肢体麻木,伴少许头晕,言语稍謇涩,口角歪斜,胸闷不适,纳眠尚可。察其舌淡暗,苔白,脉弦滑。谭师考虑到患者年近五旬,肝脾肾渐亏,脾虚则健运失常,痰湿内生,痰滞经脉,血脉不行成瘀;肝肾阴虚则易阳亢生风,挟痰瘀上犯脑窍,横窜经络,清窍不通,故出现头晕、半身不遂、言语謇涩、口角歪斜等症。辨为风痰瘀血、闭阻脉络,针对这一病机痰瘀同治,以息风化痰、活血通络立法。方选化痰通络汤加减,患者夜眠差,予以加疏肝养神之药。拟方如下:丹参30 g,桃仁 10 g,制地龙 10 g,郁金 10 g,土鳖虫 10 g,水蛭粉 3 g(冲服),姜半夏 9 g,胆南星 6 g,瓜蒌 15 g,石菖蒲 10 g,天麻 10 g,夜交藤 30 g,合欢皮 30 g。 二诊:患者诸证好转,已无明显头晕,胸闷缓解,言语基本清晰,眠可,左下肢可抬离床面,左上肢可左右平移,舌淡暗,苔薄白,脉弦,唯精神疲倦,谭师考虑患者痰症已消大半,唯气虚血瘀证突显,方改补阳还五汤,而补其虚扶其本。方如下:黄芪 30 g,红花 10 g,桃仁 10 g,川芎 10 g,当归 20 g,赤芍 10 g,地龙 10 g,川牛膝 15 g,党参 15 g,石菖蒲10 g。10剂,每日1剂。三诊:患者精神抖擞,诸证渐复,继续于上方稍事加减。随访3个月,病情渐趋好转稳定。
5 结 语
谭师认为在血瘀为缺血性中风的重要病机,存在中风病的各期,不同证型中风患者也往往夹杂瘀血症候,并能影响疾病的转归。治疗中风时,从中医的活血化瘀理论切入,能起到有效的治疗作用,且中风病具有进展快、变证多的特点,在中风早期常以实证为主,血瘀证突出,活血化瘀更是宜早不宜迟,可有攻邪良效,能更好地改善缺血性中风患者的预后。但应用早期活血化瘀法同时也要重视辨证论治原则,非瘀血证候的出现或某些情况下要慎用,以免反遭其害。例如中风亡阴亡阳、气耗血脱之脱证,理应用回阳救阴、补气固脱,此时若强加活血化瘀,徒伤正而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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