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张爱玲《金锁记》中曹七巧的人物形象
2018-01-19韦斯婕
韦斯婕
摘 要:《金锁记》以出身商人之家的女性曹七巧作为主人公,在展现人物丰富而又坎坷的心路历程的同时,也致力于描绘主人公在情感与理智之间徘徊怅惘的尴尬处境。曹七巧穷尽一生都是在情欲和金钱的诡异地狱里孤身前行,最终却将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张爱玲作为这部小说的作者,善于运用独有的笔触将埋藏在人物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和阴暗面缓缓道来。
关键词:悲剧命运;情欲;钱欲;女性
张爱玲的代表作《金锁记》问世后,著名翻译家傅雷曾对其进行了描述:“对于张爱玲女士而言,《金锁记》是她目前所创作的所有作品当中最有价值的存在,同《狂人日记》的一些桥段有异曲同工之妙,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1]总的来说,《金锁记》最为成功之处在于是它对人性的探索,并成功塑造了曹七巧这一典型的人物形象。
曹七巧是一个让人可憎又深感可怜的女人,她一生都无法脱离自己的悲剧命运,除了充当受害者的身份,同时她也是施虐者。她所嫁的丈夫从小患病,生活不能自理。她每天都要对着这个残疾人,自己的情欲无法得到满足而感到压抑,偷偷喜欢自己的小叔子,但又爱而不得,于是她把目光投向金钱。曹七巧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却始终被控制于封建牢笼之内无法摆脱,她的情欲得不到满足,她的爱恨得不到释放,她只能够将目光转向身边的人,从而获得报复的快感。但是最可悲最可恨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的一双儿女竟然成为了她报复的主要对象。
一、普通女性不普通
一个普通女人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过完自己简单的一生,这并没有什么值得人们去研读揣摩的,但曹七巧作为一个普通女人,她的一生并不平淡,更不用说简单了。张爱玲笔下的七巧是一个深受封建制度毒害的一个典型环境的典型人物形象。
少女时代的七巧并不是一个性格扭曲、心理变态的女子,所谓人之初,性本善。她也善良过,她也有过追求,少女时代的她漂亮能干,泼辣而富有风情,追求她的人不计其数。当她到了出阁的年龄,哥哥嫂嫂贪图钱财,为了金钱把她卖到了姜家做了一个残疾人——姜家二少爷的妻子,她没有反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愿意的。嫁入姜家,曹七巧便不再是每天站在麻油店里那油腻柜台前,拿着铁匙子和客人评斤论两卖油的曹大姑娘了,但这是她悲剧的开始,也是她欲望得到满足的开始。
丈夫从小患有软骨病,七巧每天面对一具软绵绵的没有温度的肉体,情爱无法得到满足,自己受到情欲的蛊惑而无法体会生活的乐趣。这部作品开始是以人物凤萧和小双之间的对话为引子的,两人半夜起来小解,在貌似无意的闲聊中,曹七巧隐约出场。“小双说道:‘这件事可千万不能传到你们小姐耳朵里!二奶奶娘家经营的是麻油生意。凤箫呵的说道:‘麻油生意?是从哪里傳过来的?这府里的大奶奶同样出自于公侯家庭,尽管和大奶奶的身份没法比,也不至于沦落到下人的地步——”[2]小说的开头通过凤箫和小双二人之间的对话,引出了曹七巧在家庭中所处的身份和地位,除了不受家人重视,更受到丫鬟的歧视。之后当她与小叔子姜季泽擦出了爱情火花,却又爱而不得。
花儿一样的女子,情窦初开的时期嫁给了一个残疾人,当遇到心仪对象又爱而不得,又怎能让人保持善良?一朵妖艳的玫瑰正在慢慢地枯萎,在一系列事情发生后,七巧的欲望无处发泄,她的精神和理性受到影响开始慢慢地扭曲,少女时代的蓬勃与快乐一去不复返,等待她的将是无比漫长、空洞蹉跎的岁月,这对于七巧来说,无疑是残忍和不幸的。
二、人性被金钱和欲望所吞噬
一个正值青春年华且具风情的女子,被束缚、被禁锢,从青春年少到半老徐娘,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而又寂寞的年头,金钱的诱惑是她生存的动力,人性的欲望在这些年头里也不断地增长。
小说中写道“去年她戴了丈夫的孝,今年婆婆又去世了。”丈夫婆婆先后去世,七巧的内心是喜悦的,因为她终于熬出头了,由于婆婆的去世,姜家进行了分家,她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的财产,于是她带着自己那段无爱婚姻产生的一对儿女——长安和长白离开了那所谓的家,重新建立了一个属于她的、任她操纵的家。
对于曹七巧而言,情欲长期得不到释放,生活里始终摸不到阳光,逐渐让她蒙蔽了自己那颗善良的心,金钱对于她而言,远远比亲人更加重要。长白和长安是她那段无爱婚姻的产物,是她爱情下的牺牲品,或许也可以说他们是她敛财的工具,豪门人家子女,女子不能继承家业,长安不能继承家业,为此长白出生了。或许因为这些,七巧对自己这对儿女的感情是怪异的,乃至荒唐、可憎的。就是这怪异、荒唐、可憎的感情,她操纵了自己这对可怜儿女的一生。
她的情感没有归宿,她怕她的一双儿女能得到情感的归宿,为此她变态地破坏儿子长白和儿媳芝寿的性生活,她经常让儿子长白半夜三更的陪自己抽大烟,将儿子捆在自己身边,让儿媳独守空房,还套出儿子的房中密事,在外人面前大肆的宣扬,以此寻找自己的乐趣;她百般地阻挠女儿长安的婚姻,反复地给长安灌输思想,告诫长安,男人碰不得,男人看上她只是看上她的钱。当童世舫出现与长安相爱后,长安脸上有了以往不一样的笑和甜蜜,这是七巧最看不下去的,因为她从未拥有过,更不愿再让这些笑容出现在自己女儿脸上。因此就算她卧病在床,但她仍要破坏长安来之不易的幸福,她摆下鸿门宴,请童世舫赴宴,还有意无意说出长安有鸦片烟瘾,想让他断了与长安的关系,童世舫果然中计了,就这样七巧在不动声色中断了女儿爱情的根。她就是一个疯子,用“一个疯子的审慎和机智”破坏自己儿女的生活,把自己的至亲儿女逼上了可悲之路。
晚年的七巧,故意气死儿媳,蓄意破坏长安来之不易的幸福,就像童话故事中白雪公主里的毒王后,现在电视剧中的恶毒婆婆。这仅仅是因为七巧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青春的影子,她曾经也追求爱情,也渴望情爱,到头来全都是镜中月水中花。她嫉妒他们的生活,变态地对他们进行报复,她心里不甘也不平衡,她的心理被欲望牢牢地控制,直至扭曲、变异。
三、畸形母爱留下无尽苍凉
张爱玲以无尽苍凉的笔调对母爱进行了描写,文学史上长期伟大的母爱在她的笔下,不再以弘扬赞颂为主题,转而投向了人性中恶的一面,即便是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正如中国文学评论家夏志清先生所言:“七巧是在典型环境中所塑造出来的典型人物,但她同样也是充满着欲望、爱恨纠葛的矛盾统一体。”[3]
追求情欲是曹七巧的性格中最独特的存在,也是她最人性的表征,对于她可以说是成也情欲,败也情欲。一旦人物的情欲被禁锢,为了弥补这个空缺,她就会把对情欲的追求转换为对金钱的占有欲,这占有欲让她疯狂。她慢慢地丧失了理性,她一生没有幸福,她嫉妒别人的幸福,她不想让身边的任何人得到幸福。曹七巧在婚姻方面活得很失败,长白的婚姻却始终在提醒她,提醒她的失败,提醒她的无能;同样她在爱情方面也活得很失败,而长安和童世舫之间的爱情,更是在嘲笑她的天真,是她渴望而不可得的。
曹七巧是个女人,却无法获得一个女人最渴望的东西,长白除了充当儿子的身份,实际上也属于她的私人物品。长白一直在顺从曹七巧的安排,她更想要严格控制儿子的一举一动,她不能让他的婚姻破坏了这份尊重和服从,更不能让这份她所拥有的且只能属于她的权利转移到另一个女人手上。而长安呢,长安长安,一世长安,虽取名长安,但一世都不长安,七巧嫉妒长安能拥有爱情,拥有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她不愿自己的女儿拥有爱情收获幸福,因为这是她穷尽一生都没有得到的东西。
她的一生都在追求情欲,但是却从未真实拥有过。到头来只有金钱的枷锁牢牢的套着她,由于对儿媳芝寿的嫉妒,她破坏了芝寿即将拥有的情欲,芝寿成为了她的陪葬品,长白也因此成了七巧扭曲心理、变态人性之下的牺牲品。在七巧的引导下,长白不再具备一个男人独特的魅力,他逐渐变得冷血无情,而在这个封建家庭里,每个人都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恰当定位。七巧的人性在欲望的驱使下变得扭曲,她对子女的愛也在欲望和金钱的诱导下变得畸形。
钱是曹七巧一切幻想的集中点,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她的人性被摧残,最终被灭绝。她的一生一直都在不懈地追求着自己所认为的成功,却在这追求的道路上泯灭了自己的人性,扭曲了自己的心理。从女性的角度来说,曹七巧是可悲的;从母亲的角度来说,曹七巧是令人憎恶的。
人生短短数十载,金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七巧用自己整个青春换来的金钱,直到最后死时还是一个子儿也没有带走,更重要的是她在活着的时候没有能够用好这些钱,在死后还有人记恨着她。虽然金钱是很重要,但如果一个人为了钱而放弃自己穷其一生所要追求的东西,那她的一生是可悲的,是灰暗的,是没有生机的。或许说这其实也是她的一种宿命,是一种逃脱不了的早已安排好的必然结局。
参考文献:
[1]傅雷,论张爱玲小说[J],上海《万象》第三卷第十一期,1944年7月
[2]张爱玲,金锁记[M],哈尔滨出版社,2005:1,7
[3]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修订版[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