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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不再芬梨道观光

2018-01-19哑树

花火B 2018年10期
关键词:琳琅叔叔母亲

哑树

作者有话说:想写一个陪伴与成长的故事,于是它就出来啦。看完记得去买我的第一本长篇《我见尤甜》哦!

“他家窗帘的样式是我挑的,我的粤语是他教的,他还教会我怎么煮黄桃糖水。”

“风是你,雨是你,风雨琳琅都是你。”

001

祝琳琅第一次见到谢白是在婚礼上。

那时她是参加自己母亲的婚礼。不同的是,妈妈带着她从闽南一路乘坐轮渡迁来香港。所幸,那人给妈妈邮来的是二等舱的票,还附赠了一套带着珠光的卡片。

祝琳琅抽出这套卡片,轻轻一拉,变成了一座会下雪的城堡。

妈妈摸着她的头:“喜欢吗?叔叔特地从国外给你带回来的。”

“嗯。”祝琳琅乖巧地点头。她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哭得稀里哗啦时给颗糖转眼就笑的小孩。

祝琳琅真正看见同母亲结婚的何叔叔时,是在九龙玫瑰教堂上。他们举办的是西式婚礼,当何叔叔宣读誓言时,祝琳琅坐在下面看见母亲眼睛里闪着泪光,“希望”这两个词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茶楼置办的酒席不算太大,但到场的都是精心打扮的人。母亲忙于敬酒,无暇照顾祝琳琅。祝琳琅一个人无措地站在一边,周围的人朝她投去疑惑的眼神,并开始小声地议论。

祝琳琅穿着白色的束腰连衣裙,衣服下摆爬着手工绣的茉莉花,精致又得体。母亲让她穿白色,说是与自己相衬托,她不好扫母亲的兴,只得穿上。

到了现场,这条白色的连衣裙反倒把她推向中心。周遭审视的眼神几乎让她站不住脚,如芒刺在背。

忽地,一股力量袭来,有人攥住了她的手腕。

祝琳琅像被踩到猫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一缩,接着,她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你是祝琳琅?”他卷着舌头,普通话并不标准。

对方忽地笑了,他看着祝琳琅:“我叫谢白,是婚车司机,之前你是坐我的车来的,还记得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祝琳琅想起开车的司机,他高个子,宽肩膀,穿着整齐的西装。脑海里的模样与眼前这个人重合起来。

“嗯,我记得。”祝琳琅重重地点头。

对方伸出手来:“我叫谢白,与你妈妈成亲的那个男人是我叔叔,他托我来照顾你。”

竟是这样,祝琳琅心里有一丝丝失望,以前的童话书都白看了,她连灰姑娘都算不上。但她还是伸出手,有些郑重地作自我介绍:“我是祝琳琅。”

话音刚落,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我领你到那边的沙发上坐着,可以先吃些蛋糕充饥。”谢白说道。

谢白领着祝琳琅过去的时候,有意识地帮她挡住了那些质疑的眼神。她望着他的肩膀,他大概也就比她大两岁,可这样的举动让她感到安心。

谢白陪祝琳琅在红色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因为有事离开了。他刚离开没一会儿,就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孩推搡着过来。

他们直接踩了祝琳琅一脚,骂道:“讨债鬼,一定是看二叔发了,就来抢钱的。”

“不要脸。”另一个小孩骂她。

祝琳琅看着他们,都说童言无忌,其实不然,最能戳痛人心的也是小孩。

倏地,谢白走了过来,什么也没问,盯着两位小孩厉声说:“跟她道歉。”

兴许是堂哥的眼神太过吓人,小孩又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严肃。他们吓得鼻涕眼泪一起出来了,嗫嚅道:“对不起。”

“没关系。”祝琳琅轻轻地说。

002

谢白倒了一杯水给她:“小孩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祝琳琅接过水杯,盯着透明的玻璃杯,语气沮丧极了:“我觉得书上说的都是假的。”

“什么?”谢白一怔。

祝琳琅望着在人群中应酬的母亲,她的肌肤好似透着一种光亮,脸上的笑是踏实真切的。祝琳琅觉得那是免于操劳、有所依靠而露出的笑容。

“以前我看杜拉斯的《情人》,里面有一段话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祝琳琅顿了顿了,“大概讲的是爱情不在于物质,不在于一蔬一饭,是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

“现在看来,是太过于浪漫了。”祝琳琅叹了一口气。

谢白看了她一眼,语气认真:“可在我看来,这一切都基于你先是你母亲的梦想,所以你也得为你母亲想想。”

祝琳琅就像一个气球,轻而易举地被戳破,她的脸涨得通红:“关你什么事。”

谢白抬眸看她,眼神包容:“先吃蛋糕吧。”

祝琳琅扭头过去不再看他,他也懒得和她计较,把蛋糕放在一边就走了。他还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婚礼结束后,祝琳琅跟何叔叔住在一起才真正明白,那天那两个小孩为何对她如此无礼。

香港的九十年代,活在這里的人正在演绎当年流行的美国“淘金热”一般,有人靠倒卖电器发家,有人靠演戏一举成名,有人开家好招牌的冰室也能让生活富足。

而何叔叔,是靠手写小巴牌而发家的。因为他写得一手好字,做事又认真,名声渐渐远扬。加上那时的交通工具不是电车就是小巴车,所以小巴牌的需求量极大,几乎三分之二的香港小巴牌都是出自他之手。

何叔叔写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落车请扬声”。

何叔叔开了两家店,衣食无忧,那场婚礼已是他尽最大的能力办的。尽管如此,这一切比起祝琳琅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强多了。

更何况,由于何叔叔膝下无子,他把祝琳琅视为己出。

祝琳琅开始在何叔叔的安排下去南洋中学[虚构的吗,香港没有这个中学]念书。头一天上学时,她穿着蓝色短衬衣,白色百褶裙。

一辆摩托车呼啸着而来,在祝琳琅的身边停下。

祝琳琅看过去,是谢白,他已完全没有在婚礼时的那副正经打扮。他一身黑色T恤,黑色锁口裤子的打扮,两边的袖子卷到最上面,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

她这才发现,谢白的眼窝极深,看着别人时像一块磁石,会不自觉地把人吸进去。他看着她这副打扮,扯了扯嘴角,冲她吹了一声口哨。

祝琳琅在谢白笔直的目光中渐渐红了脸。

003

祝琳琅来到学校第一天上台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为了不让自己露怯,特意反复在私底下练了很久。可没想到,说的第一句话就引来一阵嘲笑。

“你看那个大陆妹发音难听死了。”有女生笑道。

紧接着,另一个人接话:“浑身上下还冒着一股傻气。”

台下一片哄然大笑,老师佯装发怒,拿着戒尺在讲台上敲了几下,教室里这才安静下来。祝琳琅低着头走下去。

祝琳琅把这些憋在心里,回到家里安静得不像话。她无人诉苦,她原本想跟妈妈说的,可是妈妈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中,无暇注意到她的情绪。

祝琳琅越来越沉默,粤语讲不通,学习进度又跟不上,更别提融入班级的氛围中去了。下课后,她坐在座位上温习课本,周围的人在讨论女孩子间的趣事。

“这个口红,据说是巴黎新拟的桑子红。”女生的语气难免带了些炫耀。

“我这条裙子是我爸从先施百货店买的,跟钟楚红穿的是一样的款式。”另一个女生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了艳羡的声音。

兴许是话题的噱头不够大,有人将矛头对向了祝琳琅。

“你看那个大陆妹,衣服难看就算了,还不合身。”一副讥讽的语气。

祝琳琅的脚下意识地往里靠,除了婚礼上传的那条裙子,她到现在都还穿着从闽南带来的衣服。加上青春期的女孩子个头蹿得快,她的衣服早已短了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腕和脚踝。

放学铃声一响,她逃也似的背着书包跑出教室。到了学校外面,她却不知道去哪里。她不想回家看母亲与何叔叔对视时眼睛里是化不开的甜蜜。

祝琳琅四处晃荡,沿着涂鸦街向前走,想拿出书包里的钱买一幅好看的画报,却发现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这下,她连坐电车回家的钱都没有了。

祝琳琅走累了,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掏出一块硬币跑去买了份黄桃糖水,坐在音像店的门口发呆。音像店里放了一首叶倩文的歌,声音缥缈又感伤。

祝琳琅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课本上学的一首诗句——“回首于山隔,归心欲发狂”,她想回闽南了。

祝琳琅一边喝着黄桃糖水,一边哭着打嗝。

忽地,一双白色球鞋出现在眼前,清冽又带着轻微的哂笑声:“你还要哭多久?”

祝琳琅循着声音向上看去,谢白穿着白色的衬衫出现在她的面前,身材颀长,额头上蒙了一层薄汗。

不知道怎的,她心里的委屈被放大,哭得更大声了。谢白蹲在她的面前,动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想哭就哭吧。”

半个小时后,祝琳琅的鼻涕眼泪全蹭在谢白那件干净的白衬衫了。哭了一阵清醒后,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谢白看着她问道:“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祝琳琅点点头,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全告诉他了,包括在学校受到排挤的事以及她想念闽南的梅雨天了。

004

谢白带她去了油麻地的庙街,广东大戏的棚子高高支起,一排排大排档边上的灯箱像一个个易碎的梦,立在拥挤的街道。

谢白请祝琳琅吃了一碗车仔面,里面加了两颗鱼蛋。他说:“有我陪着你,以后不开心,可以来找我。”

祝琳琅鼻子泛酸,虽然他这句话可能是出于大人对小孩的照顾。她扭过头去,拿纸巾擦眼睛,抱怨道:“这碗面太辣了。”

之后他又带祝琳琅去了女人街买了一些衣服,一条白色的束腰连衣裙,衣襟处别着一朵白色的玉兰花,简单而清丽,还有一套短袖上衣加牛仔裤。

自那次之后,真的如谢白所说,一切在慢慢好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谢白私下说过什么,母亲满脸的愧疚,对她的关心多了起来。

周末一到,祝琳琅就去谢白所在的地方,他在一家台球室上班。蓝色的卷帘门,绿色的、边缘处的油漆脱落的桌子,白色的网兜。祝琳琅的半个青春,差不多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久而久之,只要一看见祝琳琅背着书包过去,店里其他人就会喊谢白:“你家小孩来了。”这时谢白就会出来,把她推进一间较为安静的房间里,命令道:“作业做完再出来。”

祝琳琅做完作业后,谢白就会教她粤语,耐心又温柔。老师布置了一道作文题,让他们用粤语[粤语没有文字吧,怎么写作呢]写一篇作文。

很普通的一个题目——我的理想。

祝琳琅趴在桌子上,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扭头对谢白说:“我的理想是去金陵读书,听说以前蒋介石为宋美龄在那里栽满了法国梧桐,春夏之交的时候,棉絮落满了肩头。”

“栖霞山的日出,南京的雨前茶,姑苏的酒,我都很期待。”祝琳瑯眼睛里全是光亮。

“你呢?”祝琳琅偏头看他,脸有些红,“以后要一起去吗?我可以先带你回闽南看海,再去金陵。”

谢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弧度:“走不开,现在也挺好的。”

这样啊,那我留在这陪你好了。一句冲动的话正欲从祝琳琅的口里说出,谢白拍了拍她的肩膀:“来,我教你打球。”

祝琳琅乖乖地站在一边看谢白打球。谢白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微微弯着腰,狭长的眼睛眯着,动作利落地把球击进球袋里。

“琳琅,我教你。”谢白握着杆,语气随意。

祝琳琅一脸紧张地走过去,拿杆的姿势也歪歪扭扭。她在一阵关注的目光中红了脸,囔道:“不打了。”

谢白站在她的身后,从背后虚揽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又干燥,覆在她的手背上,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谢白引领着她,打进了一个白色的球。他附在她的耳边认真地说:“有理想是了不起的事,要前进,要向上,要努力,不要因为任何人而停留。”

他竟一眼看中她的心事。

004

祝琳琅十六岁那年,谢白遇见了他的女朋友,就像《最好的时光》里一样,张震喜欢上了在台球室计分的春子小姐。

谢白的女朋友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婉仪。

婉仪的长相属于温婉型,她眉眼生得好,笑起来温温柔柔的。祝琳琅挑不出一点毛病。

谢白大方地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绍给祝琳琅。三个人经常一起出去玩,他们当着祝琳琅的面,旁若无人地拥抱。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祝琳琅只能故作轻松地看向别处,其实她心里疼得要命,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祝琳琅生日的时候,刚好是跨年,她想请谢白看电影。

祝琳琅吃完妈妈煮的长寿面后,马上溜回房间,偷偷拿出妈妈的口红,对着贴有绿色透明油纸的窗户细细地描摹唇形。她换上之前参加婚礼时的那条裙子,套了一件外套,衬得整个人亭亭玉立。

她和谢白约好在旺角广场碰面。她满心欢喜地站在电影院面前等谢白,却看见他和婉仪相伴而来。她眼底的光亮顷刻间暗淡下去。

1995年,王家卫执导的《堕落天使》上映。三个人坐在同一排认真地看着电影,一号杀手的扮演者黎明耐不住杀手的寂寞,将一块硬币交给吧台服务生,让他转交给二号。

硬币被投入点唱机,黄沾作词的《忘记他》缠绵又悱恻,李嘉欣听了痛哭不已。

婉仪看到这,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透过屏幕幽绿色的光,祝琳琅看见谢白的手温柔地覆在她的眼睛上。

电影院散场后,三个人一起在广场看烟花的。忽然,有人好似看见了某个香港女明星,人群中一下子骚动起来。

许多人向前涌去,祝琳琅站在广场中央,人群中你推我搡。谢白下意识地揽住了婉仪的肩膀。

祝琳琅发现了他的这个动作,心里伤心极了。

于是,祝琳琅故意在人群中与他们走散,想等谢白来找她。

果然,谢白在到处找她,一脸焦急。人群散去后,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她,对她一顿教训:“你知不知道,这样让人很担心,都长大一岁了,怎么还这么迷糊。”

祝琳琅看见他额头细细的汗,咧开嘴笑了。倏忽,她看见他身后的婉仪。

婉仪看向祝琳琅的眼神意味不明,多了一层防备。

祝琳琅冲谢白一笑,声音软软的:“我想喝丝袜奶茶,你帮我去买好不好?”

谢白扔下一句话:“在这等着。”紧接着,他那高大的背影与黑色的夜幕融为一体。

祝琳琅拉着婉仪在长椅上坐下,她笑着说:“谢谢婉仪姐能一起来陪我过生日。”

“本来谢白说在家煮面给我吃的,可是,我不想去他家打扫卫生了。”祝琳琅说道。

“谢白家的那套杯子,是我送給他的。”祝琳琅看了她一眼。

婉仪的脸色渐渐不佳,祝琳琅松开挽着她的手臂,自顾自地说道:“他家窗帘的样式是我挑的,我的粤语是他教的,他还教会我怎么煮黄桃糖水。”

祝琳琅直视着婉仪的眼睛:“我们的存在对彼此都很重要,我们比想象中更亲密。”

祝琳琅的话音刚落,婉仪受到了刺激般,眼泪掉下来,她大喊:“你别说了!”

谢白回来的时候,看了一眼祝琳琅身边空空如也的座位:“她人呢?”

“谁知道呢。”祝琳琅耸了耸肩膀。

005

谢白与祝琳琅吵了一架,从未那么激烈过。

谢白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抽烟,声音清冷:“你这次过分了。”

“你们的爱情就这么不堪一击吗?”祝琳琅瞪着他,“那说明她并没有那么喜欢你。”

谢白指尖夹着的香烟烧出一截长长的烟灰,风一吹,便散了。他的眸子泛着冷光:“你以后不要管我的事。”

“我偏要管。”祝琳琅料准了谢白不敢拿她怎么样。

谢白盯着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这次是你越矩了,下次你再这样,我不会管你。”谢白这句话像是击败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她抓起手边的书扔过去。

祝琳琅望着他冷漠离去的背影,眼眶通红:“不用你管,就不用你管。”

至此,谢白再也没来找过她,她心里被什么东西堵着,也不肯主动去找他。其实,她心里很后悔,后悔自己的幼稚,讨厌被嫉妒冲昏头脑的自己。

可祝琳琅的自尊心摆在那,她没有主动去找他。

而她最后怎么也没想到,和谢白再次重归于好是因为母亲的病重。母亲从前辛苦了大半辈子,享福了没两年就被查出患了癌症。

祝琳琅如遭雷击,差点晕倒。

之后是住院化疗,祝琳琅跟何叔叔轮流照看母亲。她白天上完课,晚上回家煲好汤再赶到医院。母亲总是含着泪,不停地叹气:“是我拖累了你。”

祝琳琅挤出一丝笑容:“说什么呢,妈妈,我先去打水。”祝琳琅提着红色热水壶快步走出病房的门。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声音低低的:“我来吧。”

祝琳琅没有抬头,她听出了这声音是谁的。她小声地哭泣:“谢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谢白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来将祝琳琅拥入怀中,一如当初她受伤时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她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闻到了他衬衫上皂角的味道。他沉默得像一棵大树,却让人那样安心。

有了谢白搭手,祝琳琅和何叔叔轻松了许多。不过,她依然喘不过气来,总是午夜惊醒,梦见母亲的离去。

到后来,母亲化疗,吃药,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过四十多的年纪,母亲脸上的疲惫和皱纹让她看上去像个老人。

祝琳琅也跟着消瘦,瘦得也只剩下一副骨架。何叔叔总是叹气,人情冷暖,祝琳琅知道,为了给母亲治病,何叔叔把钱搭进去了不少。

母亲走的时候是在半夜,那个时候,祝琳琅在家里睡觉,收到消息时,她脑袋里嗡嗡的,不知道该做出什么举动。

祝琳琅急着穿鞋,两只手发抖,却怎么也穿不进去。是谢白来到她家,一把抱起她,把她送到了医院。

天不如人愿,祝琳琅最终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

医院半夜的走道,阴森又寒冷,祝琳琅表情悲痛,放声痛哭,像失去了整个世界。

006

母亲头七刚过,就有要债的人上门。祝琳琅这才知道,为了给母亲治病,何叔叔将仅有的一些存款搭了进去,小巴牌的生意每况愈下,又向外借了一些钱。

家里仅有的电器被追债人搬走了。何叔叔坐在门口抽烟,一言不发。良久,何叔叔开口:“琳琅,你母亲走了,我也没有……”

祝琳琅猜到了他要说出口的那句话,忙说道:“叔叔,我会听话,会认真念书,不给你添麻烦。”她的语气近乎哀求,让人听了于心不忍。

最后还是谢白给摆平的,谢白语气恭敬,对何叔叔说道:“你管她一碗饭就好,马上就高三了。这中间祝琳琅不会惹任何事,我会管着她。”

何叔叔叹了一口气,还是同意了。

祝琳琅在一片惶恐中进入兵荒马乱的高三。

她想去金陵,想早点独立,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负累,所以她拼了命地念书。每次早起去上学时,她经过的那条鸭寮街雾气还没散开。晚上放学回家,她是最后一个看见灯箱熄灭的。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谢白谈了第二个女朋友,名字叫林静,是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林静比谢白大几岁,想法处事也比较冷静,谢白就是被她身上那股淡然的气质所吸引。

谢白不再让祝琳琅见自己的女朋友。祝琳琅知道后,没有说什么,接着认真地看书。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要求什么,谢白已经对她够好了。

后来是林静主动提出要见祝琳琅,她想帮一帮祝琳琅,帮忙补习功课。

在祝琳琅看来,林静是个很酷的大姐姐,有一套自己的活法。

林静告诉她,即使是无脚鸟,也要拼命地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去飞。

祝琳琅看着林静:“你也飞走吗?”

“也许吧。”林静笑了笑,继续讲题。

祝琳琅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是一只被牵绊的无脚鸟。每次学习到筋疲力尽回到家的时候,经常会看见家门口触目惊心的红油漆。

随着时代的发展,印刷厂工艺越来越精美,批量订购的话,价格更是优惠。何叔叔开的小巴牌店已经少有人问津。

何叔叔过得不顺心,经常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半夜回到家,他就对着祝琳琅大骂。

祝琳琅只能以沉默来面对,她怎么也想不通,从前那个温和有礼的何叔叔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但不幸之中的万幸是他从来不打人。

007

谢白又失恋了。

谢白趁着周末喊来祝琳琅,两人坐在大排档,他在一旁喝酒,祝琳琅拿着饮料陪他。

谢白没有掉眼泪,眉眼中是化不开的愁绪。

“她应该走的,毕竟林静的梦想是去当无国界医生,我只能留在这里。”

“林静以前经常来台球室找我,现在她走了,那些回忆也放在那了。”

“我打算换份工作,就当换种心情。”

祝琳琅安静地坐在一旁,她第一次听谢白絮絮叨叨说那么多,却是为了别的女人。她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想说:等我考上大学,你能不能看一看我?

最后,她没有说出这句话,她能做的就是打车送他回去,并且煮了一碗解酒汤给他喝。

謝白成了一名小巴车司机,祝琳琅以前跟着何叔叔学了手艺。

祝琳琅拿着笔问他:“你想走哪条线?”

“芬梨道吧,”谢白想了一会儿,“分别亦是开始。”

“好。”祝琳琅亲自帮他写好小巴牌,方正的六个小字:下一站,芬梨道。

高考即将来临,祝琳琅的睡眠质量很差。要债的经常半夜来敲门,何叔叔不敢应,只能装作此事没有发生,也不敢报警。

她的神经变得衰弱起来,学习效率也越来越差,她还要帮何叔叔干活。周末的时候,她骑着电动车去送货。

祝琳琅穿梭在街头,整个人越来越困,眼皮子往下耷拉,视线一片模糊。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砰的一声,漫天的纸牌,有一个醉鬼被她撞倒了,她也一并倒在上,头疼欲裂。

祝琳琅挣扎着去叫救护车,并通知了谢白。

谢白赶来的时候,祝琳琅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怎么办,谢白,我完了。”

祝琳琅答应过何叔叔不惹事的,发生无证驾驶并把人撞伤这件事,她可能连高考都参加不了。谢白双手捧着她的脑袋,冷静地说:“撞人的是我,不是你,听清楚了没有。”

“谢白!”祝琳琅发出一声凄楚的尖叫。她拼命地摇头,用手捂住耳朵。

谢白伸出指腹,动作轻柔地帮她擦眼泪。

“从我第一次认识你开始,你说你叫祝琳琅,我就回去查了琳琅这个词,原来是无瑕的珠玉的意思。”谢白笑了笑,“你的人生值得‘琳琅二字。”

后来警察带谢白回去做笔录,祝琳琅揪着他的衣衫不肯放手,无声地流眼泪。

谢白一根又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头,留给她一个冷峻的背影。

到底谁值得“琳琅”二字,谢白善良又赤诚,是我拖累了你。祝琳琅把脑袋埋进胳膊。

对于这起交通事故,谢白承担了一切赔偿,有关部门吊销了他的驾驶证。

两天后,祝琳琅参加高考,而谢白消失了,没有人找得到他。

有人说,那个被撞到的醉鬼断了一条腿,于是他向谢白高价索赔,谢白只能出去挣钱。

亦有人说,谢白在某家百货商店当警卫。祝琳琅跟过去,一无所获。

008

祝琳琅一如当初所言,去了金陵念书。在金陵的时光愉快而平静,她亲眼见到了法国梧桐,感受到了蒋介意对宋美龄的那份爱意。南京的雨前茶就像人生一般,初尝极苦,到后面才有回甘。

后来祝琳琅谈恋爱,再平静地分手,这中间她好像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一样。她去国外的时候遇见了婉仪,那时的她已经嫁给一个外国人。

祝琳琅为自己当年的幼稚行为向她道歉。

谁知,婉仪摆手:“没有你那番话,估计我们也会分开的,其实那次你生日,是我非要跟去看电影的。”

“平时和谢白在一起,他十句有八句离不开‘琳琅二字。那次过新年,你丢了,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婉仪顿了顿,“他说如果把你弄丢了,他会自责一辈子,说不管你在哪,他都会找到你。”

“谢白现在在哪?”婉仪微笑着问。

祝琳琅回以一个微笑,却红了眼眶。

次年,祝琳琅毕业,她回了香港。

她在香港一家外企公司找了一份工作,慢慢地,她在香港稳定下来。

工作顺利,和同事相处融洽,她生日那天,有个对她有好感的同事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到了太平山脚下,她才知道同事要她上去放烟火。

祝琳琅坐在车里沉默了许久,最后拒绝了,她说:“我不能骗我自己。”

同事离开,祝琳琅踩着高跟鞋沿着芬梨道一直往前走。夜里冷风起,天上挂着几颗星星。她一个人走在芬梨道上。

快要到终点时,她隐约看见了一个人。此刻,大雾散去,露出那人刀刻般的五官,棱角分明。

谢白穿着一件黑夹克站在她的面前,时光好像静止了,他停留在年少时光没什么变化。他扬了扬唇:“祝琳琅,好久不见。”

祝琳琅眼睛泛酸,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谢白,我再向你告白一次,这次你就不要再拒绝我了。”

芬梨道的尽头亦是开始。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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