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爹来地是娘(四)
2018-01-19阎雪君
阎雪君
(6)
凌志是独苗。
县农行原行长凌致远当了一辈子干部,对谁都能从严要求,唯独对儿子没招数,从小娇生惯养,造就了一副公子哥派头。他在县城长大,打心眼里瞧不起土眉混眼的乡下人,他觉得自己从事农村金融工作,简直就是珍珠掉进了烂泥地,好在他担任城关信用社主任以来,大笔一挥就能批贷款,下巴一指就有人给报费用,还凑合着能在这土庙里屈就。有时他自己也觉得,管他“土财神”还是“洋财神”,在这年月,是“财神”就有人给上香进贡,每想到此,他总是微微晃着头说:“还行,凑合着过吧。”
凌志瞧不起信用社传统的信贷模式,贷款金额少,笔数反而太多,除了烦琐和辛苦,哪能挣钱。他决心要干大项目,让所有瞧不起他的人,包括他爸、姐夫,看看他凌志的胆识和才干。
经熟人引见,贺富贵结识了凌志。贺富贵本是香水沟村人,是田守义三女儿田改竹的男人。前些年做小本生意倒也挣了些钱,但近几年在社会上闯荡,结识的人杂,染的恶习也多了,自从成了“瘾君子”,他整天狂嫖豪赌,把过去的积蓄几乎挥霍殆尽。但他还得装出腰缠万贯的派头,否则会让朋友看不起,让村里人笑话。自认识了凌志,他意识到在这小子身上可以做文章。他先是跟凌志贷了几笔小款,每笔都按时结息还贷,赢得了凌志的信任,同时还暗地给凌志塞了几个红包,凌志高兴得拍着他的肩膀说:“讲义气、守信誉,是条干大事业的汉子,咱哥们没得说。”
今年,贺富贵又成立了亚龙贸易公司,全指望着凌志支持了。这不,大清早就把凌志和信贷员上官益接来了,开始了他实施计划的第一步。上官益是上官云的儿子,谁是他的亲生父亲众说不一,有人说是剧团团长的,也有人说是陆正的,甚至还有人说是李胜利的。说归说,但不能因为他傻乎乎的,就啥笑话儿都往人家头上按。
“哎哟,大清早喜鹊登枝高唱,我盼望的财神爷终于大驾光临了。”贺富贵见面就握住凌志的双手不放。
在总经理办公室,上官益翻看了一下营业执照,经营范围有煤炭运销、木材和钢材批发、小杂粮收购,几乎无所不包,注册自有资金为二百万元,他抬头不相信地看了看贺富贵,贺富贵自信地笑了笑。当贺富贵提出要贷一百万元作流动资金时,上官益当场提出:“贵公司还未进行试营运,贷款的可行性还待观察。”他扶扶眼镜说,“按照《贷款通则》规定……”
“书呆子,别背书了。”凌志一脸的不耐烦,眼神里满是嘲弄,“规定归规定,咱办业务得具体问题具体对待。”
“凌主任高见。”贺富贵拍手附和,“上官老弟也是认真负责,精神可嘉,不过你们尽管放心,咱公司有雄厚的资金实力,经营项目有广阔的市场和前景,不会有啥闪失的。”
正说着,一位衣着艳丽、身材苗条、唇红齿白间浮现出柔情非凡的少妇,气度不凡地推门款款走进。
“来,来。”贺富贵拉住凌志介绍,“这是咱公司新聘的公关部经理吴丽娜小姐,这就是咱公司人人敬仰的财神爷凌大主任。”
“久闻大名!”吴丽娜伸出纤纤小手,紧紧地握了握凌志和上官益的手。
“经理,都准备好啦,请贵客入席吧。”吴丽娜笑盈盈地拉着凌志的手说。
酒菜当然是酒楼最好的。吴丽娜又叫来两个陪酒小姐,一通柔情蜜意地轮番轰炸,凌志已经是醉意朦胧了。上官益本不会喝酒,被吴丽娜几乎是捧住头灌下去的几杯酒,早已使他如坠云里雾里,嘴里一个劲儿地嚷嚷:“我没醉,认出你们就是个皮包公司。”
贺富贵见状,忙示意吴丽娜上烟。吴丽娜从包里抽出三支烟,犹豫了一下,贺富贵见了,一把夺过烟来,同时含在嘴里点着。陪凌志的酒女一下子就插到了凌志嘴上,上官益不吸,贺富贵说:“老弟,吸吧,它会使你成为神仙的。”说着硬把烟卷插到了上官益嘴里,上官益被呛得直咳嗽。
贺富贵见火候差不多了,就示意吴丽娜趁机提出签订贷款合同的事。上官益掏出《贷款协议书》,放在了凌志面前,凌志瞪着醉眼问:“干啥?开会?让我讲话?好,好。”
他拿起协议书,大喊一声:“现在,我……宣布……会议第……一项,上菜!”
众人都乐了。
凌志喝多了,大骂陆正武断专横,把贷款审批权都拿回了联社,害得他有职无权,又说这也难不倒他,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贺富贵一伙忙附和说凌志高明。
忽然,凌志迷瞪着醉眼问贺富贵:“我一直不明白,你这公司到底做啥买卖,咋从不见你搞业务,却利润那么多,到底搞的是啥名堂?”
“这是商业秘密。”贺富贵忙半真半假地搪塞,“开玩笑,那业务范围都写得清清楚楚嘛,来,咱今天不说别的,咱们说大事儿。最近我们还准备筹备成立一家腾飞基金公司。”
“是吗?你小子还挺时尚呵,有人入股吗?谁做大股东?”凌志拍拍贺富贵的肩膀。
“有,当然有,就是咱们香水沟村里大名鼎鼎的郝利仁。他们的小煤窑现在火得不得了。他要扩大规模,成立二龙沟煤业有限公司,需要大量资金。据说许多人都抢着入股,利润肥得放个屁都油一大片裤裆啊。听说除了大批普通人准备入股,许多县委、县政府干部都悄悄入股哪,哈哈哈。”
“他奶奶的,好事兒都让他们干了,好钱都让这帮孙子赚了。我们这些管钱的,却只能替他们服务,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发横财,真是气人!”说着,凌志一下就把酒杯摔到了地上。
“财神爷息怒!俗话说有钱咱们大家赚,有好事咱们还能落下您!我跟郝利仁正在为煤矿、煤焦厂、房地产增资扩股呢,你是财神爷,可万万不能拿着金盆讨水喝啊。咱们一起搞实业,干大事儿,赚大钱!”
“这还差不多,他奶奶的!”
贺富贵在凌志面前竖起了大拇指,接着一使眼色,吴丽娜忙搂住凌志劝酒……
(7)
天刚蒙蒙亮,池连泉就草草洗了脸,急匆匆出了门,去找陆占春。这也是老习惯了,每当有拿不准或为难的事,他总想听听陆占春的意见。尤其是这次,他要与陆占春商量的可是大事儿。endprint
池家与陆家有一段路,为了抄近道,池连泉从村外的一条田埂上直奔陆家。望望绿油油的田野,他不由得想起了儿时与陆占春、贾英才等小伙伴们在田地里灌田鼠的欢乐事。
回味着童年的趣事,池连泉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想当年,三个小伙伴相处得如同兄弟,长大后却各走各的路,各唱各的调。特别是自己和贾英才的矛盾,几乎是水火不容了。
那是陆占春当兵走后没多久的时间。一天晚上,池连泉都躺下睡了,忽听得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竟是妹妹池莲花,她喊了一声:“哥……俺该怎么办?”就泣不成声了。妹妹的一番哭诉,使他知道了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那天晚上,已當了副村长的贾英才在村口遇到池莲花,告诉她陆占春给她来信了,信在他家里放着,让她吃过晚饭去取。单纯而满怀喜悦的池莲花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谁知,信没拿到,晚上在贾英才家,与他聊着聊着池莲花忽然感到有点头晕,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昏睡过去。等她醒来时,吃惊地发现自己竟一丝不挂地躺在被窝里,躺在旁边的贾英才也是赤身裸体。她明白了,是贾英才在茶水里放了药,把自己蒙倒了,趁机占有了她。当时,池莲花肚里刚怀上了陆占春的孩子,只不过不显肚,别人看不出来罢了。后来池莲花觉得自己失身,再嫁给陆占春已经对不起他了,干脆就带着一种报复的心理嫁给了贾英才。
陆占春回村后,由于不明真相,对池莲花视而不见,冷若冰霜。池莲花痛苦,池连泉也难受,他几次想向陆占春讲明原委,但实在难以启口。
贾英才后来发现儿子跟他越长越不像,反而有点像陆占春,就怀疑池莲花婚前跟陆占春睡过了,但他死爱面子,生怕别人知道自己的媳妇生的是别人的野种,有辱门庭,就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他与池莲花的夫妻关系也渐渐地名存实亡了。池家与贾家虽然名义上是亲家关系,但两家人很少来往,只是苦了夹在中间的池莲花。
陆占春回村后,贾英才处处设卡,事事为难,一来是报复他与池莲花的关系,二来是怕陆占春做大,危及自己的地位,乡里几次想提陆占春当村干部,贾英才都死不同意。好在陆占春也不计较,很坦然地走自己的路,干自己的事,贾英才也奈何不了他。
池连泉在外面包工回村后,更看不惯贾英才的做派,尤其是贾家兄弟承包了全村的电和水后更加狂妄。记得有一次天气大旱,村里组织了一班人祈雨,在祈雨仪式中,贾英才故意在雨神面前放响屁,意在冒犯神灵,不要下雨,以保证电价和水价的提高。气得站在旁边的池连泉紧握双拳,恨不得一拳把他砸碎。
这次听说村里要拍卖机井,贾英才原以为没人敢参与竞争,没想到池连泉参加了竞争,使贾英才原准备内定价格的计划泡汤了。贾英才暗中派人找他商量合作。池连泉打心眼里不愿意,他实在不愿与贾英才同流合污,但苦于自己实力不足,又无人帮衬,只得赶紧来找陆占春商量,想得到他的鼎力相助,陆占春就是他的主心骨,他相信陆占春的头脑与能力。
找到陆占春,两人在田野里指手画脚谈了很长时间,看样子还挺激烈,具体密谋什么大事儿,只有他俩清楚…… □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