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年坚守 95岁婆婆唱响“世上只有妈妈好”

俞佳铖

初秋的山风还有些凉，95岁的孙银聪在院子里忙活着，她转头看看坐在轮椅上的媳妇任彩梅，轻声问道：“阿梅，有点冷吧。”还没等任彩梅回答，孙银聪便走进屋，给媳妇拿来一件外套披上，随口又问：“今天中午想吃什么？”任彩梅抖抖索索伸出双手，比划一个大圆，嘴巴里还支支吾吾地发出一些声音。孙银聪会心一笑，知道媳妇想吃烙饼了。孙银聪细心照料半身不遂的媳妇任彩梅，已有28年，她们不是母女，胜似母女。

老伴和儿子离去

年近古稀的她扛起这个家

孙银聪家住太安村，和老伴高德广儿女齐全。1989年11月13日，孙银聪遇到了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比自己大3岁的老伴久病无治，最终离世。让她想不到的是，就在老伴出殡10天后，47岁的大儿子高建军在家中因煤气中毒，突然去世。短短半个月，当时67岁的孙银聪经历了老伴离去，又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她悲伤欲绝，无法接受这一切。大儿媳妇任彩梅因丈夫离去，精神颇受打击，此时一双儿女都已20多岁，正处于人生的转折期，任彩梅也无心无力去关心。孙银聪和任彩梅，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两人在一个屋檐下，相依相伴。

“妈，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不想活了……”多少个夜晚，任彩梅彻夜难眠，她来到孙银聪床边，借着月光，看到婆婆也泪流满面，婆媳俩抱头痛哭。孙银聪比较坚强，不断安慰任彩梅：“别难过，只要我在，这个家就不会垮掉。”那些日子，任彩梅往往是窝在婆婆的床尾，两人一起迷瞪一会儿。

随着时间的流逝，个性坚强的孙银聪慢慢从伤痛中走出来，一如既往地把屋子收拾干净，做菜烧饭。没料到，任彩梅的精神和身体情况一日不如一日。有一天早上，孙银聪做好早饭，怎么也找不到任彩梅，她赶紧跑出去，屋前屋后喊着：“阿梅，阿梅，你在哪里？”村民告诉她，任彩梅好像往村里的河边去了，看上去脚步蹒跚，眼神恍恍惚惚的。孙银聪觉得不对劲，赶紧跑到河边，果然看到任彩梅的一件外套漂浮在水面上。“阿梅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我可怜的媳妇啊……”孙银聪一屁股坐在岸边，嚎啕大哭，突然，有个村民说：“树下有人，快来看看。”孙银聪擦干眼泪，定睛一看，果然是媳妇任彩梅，她跑过去，拉起媳妇，一邊责怪道：“你为什么寻短见？活着比什么都好。”任彩梅奇怪地看着婆婆：“我是看到建军了，你儿子呀，我来喊他回去吃早饭。”孙银聪这才意识到，任彩梅可能悲伤过度，精神出了问题。

把媳妇带回家，孙银聪总觉得经过自己的开导，媳妇会慢慢好起来的。然而，半年后，这个破碎的家再遭重创。

1990年5月的一天，孙银聪和任彩梅正准备吃午饭，任彩梅突然说头痛，孙银聪扶着她去房间休息。没想到，任彩梅开始呕吐，面色潮红，跌倒在地，很快昏迷不醒。孙银聪赶紧给孙子孙女打电话，并叫来了二儿子高建华。

任彩梅被送往医院，确诊是脑溢血。在医生的抢救下，任彩梅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却留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全身只有手腕和嘴唇能动，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奶奶，你年纪大了，我们来照顾妈……”，出院后，孙子高卫东和孙女高红玉对孙银聪说。孙银聪思考再三，还是讲出了自己的心声：“你们都有对象，快结婚了，工作也刚起步，你们忙你们的，你妈妈就交给我这个老太婆了。从现在开始，我搬到她房间，我管着她，有我吃的，就不会让她饿着。”高卫东姐弟不答应，他们觉得，奶奶快70岁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已经很不错了，再说，天底下只有媳妇照顾婆婆，谁见过婆婆照顾媳妇的。

“要不把我妈送到姥姥那里去。”高卫东的想法又被孙银聪否决，她说：“你姥姥身体哪有我硬朗？再说，你妈嫁到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我照顾她是应该的。”孙银聪一锤定音，从此扛起了照顾这个家，照顾媳妇的重任。

山西民谣当“下饭菜”

媳妇成了“鸡大妈”

细心的孙银聪观察到，生病后的任彩梅，眼神中多了几分胆怯。天还没完全黑，任彩梅就指指灯，让婆婆早点打开，有时婆婆到后院拔点菜，任彩梅觉得屋子里没响动了，嘴里便发出“呜呜”的抽泣声。孙银聪问村里的医生后才明白，病人的内心是十分脆弱的，她害怕孤单，更害怕被抛弃。为了让媳妇感觉好一点，孙银聪平日里刻意大声说话、大声喘气，就连走路也故意发出“噔噔噔”的声响，洗菜做饭也把锅碗瓢盆碰出声音。她甚至把石头绑在鸡的脚上，那些鸡在家里走来走去，就会发出各种声音。孙银聪自制的“合奏曲”每天上演，家里热闹了，任彩梅就有“安全感”了。

孙银聪不仅做事井井有条，还非常讲究。这些年，无论自己的白头发增加了多少，她每天早上必定把头发梳得整齐发亮，倘若有一小撮头发翘起了，她会用梳子沾点水，把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然后，孙银聪会拿着小笤帚，把屋子从里到外全部细细打扫一遍。家里的两把小笤帚早已“年迈”，但孙银聪舍不得丢掉，分别用蓝色和红色的塑料绳，把小笤帚整齐地绑上几圈，又可以用了。

除了把自己和屋子收拾干净，孙银聪每天还要给任彩梅梳头、洗脸、擦身，换上干净的衣服，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省略过。因为长年坐在轮椅上，任彩梅的腿和脚都很肿，孙银聪每次给她穿鞋，都要花费好一番力气。任彩梅看在眼里，很心疼，但总是表达不出来。有一次，她在电视里看到大象，用手指指大象，又指指自己的腿。孙银聪笑了：“你是不是说，我每天在给大象穿鞋子？”任彩梅听了，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每次看电视，孙银聪和任彩梅都把电视机的声音开得最响，两人耳朵的听力都有点衰退，就连彼此说话，也都提高几个分贝。如此一来，这个大多时间只有这对“母女”的家里，倒也显得很热闹。

每天上午，孙银聪忙完活，会陪着任彩梅在院子里坐一会，到了中饭时分，她会征求媳妇的意见，今天想吃些什么？任彩梅的“点菜”方式很特别，她用手比划一个大圆，就是想吃烙饼，比划一根长条，是想吃面条，手指相互捏捏就是指面疙瘩。有时候任彩梅想吃馄饨和菜卷（一种山西特色卷饼），就相对复杂些。孙银聪有着一手好手艺，做的馄饨和菜卷更是一绝，孙子孙女和邻居们都能跟着享点口福。

任彩梅的身体不好，孙银聪做菜会清淡些，媳妇最喜欢吃的菜是炒土豆丝和西红柿炒红辣椒。孙银聪做菜很讲究颜色搭配，各种颜色混在一起，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吃饭时，孙银聪总是先将菜给儿媳分出一份，端到轮椅上让儿媳自己吃。身体已不能自控的任彩梅，吃饭很费力，时间也很长，有时候菜和饭还会掉落一地。孙银聪从不嫌弃她，时不时地就帮着喂几口，边喂还会边唱起一些哄孩子吃饭的山西民谣。任彩梅似懂非懂地咧嘴笑着，有时候邻居听见了，会笑着在隔壁喊上一句：“哟，银聪太婆，你的这道下饭菜味道特别好。”

能干的孙银聪不仅照顾任彩梅细致入微，还代孙子孙女承包了黄河的滩地，一包就是一百多亩。一眼望不到头的滩地，高卫东和高红玉每天天还没亮就去地里干活，直到天完全黑才回家。农忙时节，家里雇的人多了，孙银聪不仅要给20多口人做饭，有时还会趁任彩梅午睡的时候，去滩地帮孙子孙女干庄稼活。即使不去地里干活，孙银聪也会在家里扒苞米、剥花生，根本闲不下来。

正是有了孙银聪的辛勤付出，家里的日子才慢慢好了起来。20世纪90年代，高卫东和高红玉兄妹先后成家，搬到别的地方居住，这个家就只剩下孙银聪和任彩梅了。孙子孙女都很懂事，多次要求把妈妈任彩梅接到自己家照顾，但孙银聪坚持自己照顾媳妇，一来她怕孙子孙女们照顾不周到，二来她怕拖累了这两个小家庭，希望他们都好好过日子，没有后顾之忧。

看着婆婆这么辛苦，任彩梅在感激之余，有时候会比较焦躁，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家的累赘。去年中秋节，孙儿孙女都带着自己的儿女和伴侣过来，陪奶奶和妈妈过节。谁知，任彩梅躲在房间里怎么也不肯出来，似乎在发脾气，一屋子人围着她问了半天，她只是“呜呜”地指指孙银聪，眼泪汪汪，却什么也不说。“你们都别问了，我知道她的意思，她让我去你们二叔家，她这是在‘嫌弃我了。”孙银聪假装生气，坐在一边唠叨着。孙银聪的二儿子高建华家就在附近200米开外，走路只要两三分钟，但20多年来，孙银聪去高建华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她实在放心不下任彩梅。孙银聪心里明白，任彩梅多次“发脾气”，是让她去高建华家住几天，过几天舒心安稳的日子。

次日，為了让任彩梅高兴，孙银聪果然“听话”地去了二儿子家，临走前，她做好中饭，还在任彩梅床边放了很多好吃的。孙银聪出门，任彩梅真的以为婆婆要去高建华家住上几天，心里有些害怕和不舍，但嘴上不说。

谁知，当天下午4点多，孙银聪回来了。任彩梅正睡着，听到院子里的鸡“咕咕咕”叫着，她撑起身子，朝院子里望，只见婆婆像小孩似的，朝一群鸡做着“嘘嘘”的手势，还小声嘀咕：“别吵，你家大妈在睡觉。”任彩梅笑出了声，拍打着窗户，含糊地表达：“妈，我才不是鸡大妈呢，我是你闺女呀。”孙银聪迈着一双小脚进屋，回应道：“你还不是鸡大妈吗？小鸡肚肠，让我去建华家，你一个人在家，我会放心吗？” 任彩梅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她就这样幸福地依赖着婆婆。

老寿星的家风传承后辈人

毕竟年纪大了，再加上日夜操劳，近些年孙银聪身体大不如前，牙疼头疼、胳膊酸痛和感冒等小毛小病在所难免，她会去附近卫生所挂几瓶盐水，挺一挺就过去了。每次孙银聪出门挂盐水，都会给任彩梅做好中饭，但往往等到下午两三点她回家，任彩梅还是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你为什么不按时吃饭？”孙银聪又气又急，任彩梅断断续续地回答：“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20多年来，虽然有孙银聪无微不至的照顾，但任彩梅的身体还是状况不断，前后突发过3次脑溢血。2015年冬天的一个深夜，孙银聪听到任彩梅的床上有响动，起来一看，见她半个身子倒在床边，脸色煞白，神志模糊。孙银聪赶紧打电话让孙子孙女过来，任彩梅很快被送到镇上的医院。

“任彩梅的情况很不好，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听到主治医生的话，高卫东等人当下就红了眼睛，只有孙银聪坚定地摇着头说：“不会的，我相信彩梅，她一定能熬过去的。”任彩梅家的亲戚赶来，看到她的情况，也纷纷劝孙银聪放弃。但孙银聪在之后的数月里，坚持让孙子开车，带着任彩梅前往县里的人民医院，市里的人民医院，又去了咸阳的大医院。终于，任彩梅的病情得到了控制，身体渐渐恢复。从医院回到家的那个晚上，任彩梅百感交集，她拉着婆婆的手，艰难地表达：“妈，又是你救了我，我以为那次出去，就再也回不到这个家了……”

孙银聪不仅对病重的媳妇不离不弃，对村里有困难的人家也特别关心，总是偷偷地将孙子给的买菜钱拿出部分去接济，送个电褥、热水瓶等，还再三叮嘱人家千万别说出去。和孙银聪家隔着3户人家的汪土根，家里十分贫穷，他和妻子都长年生病，唯一的儿子外出打工。孙银聪时常给他们家送棉被、衣服什么的，逢年过节家里炖了肉，她也会想着这对夫妇。其实，孙银聪的这些义举，孙辈们都看在眼里，铭记在心，高卫东常常会故意多塞给奶奶一些钱，说是给她和妈妈买点营养品补身子，实际上他是“补贴”给奶奶在村子里做好事用的。孙银聪觉得，自己从家人的生活费中拿出一部分去接济别人，并不会影响到家人的生活质量，她会给家人吃肉，自己吃菜，这样自己的肉钱就省出来了，可以去帮助别人。

在村里，孙银聪就像一面“旗帜”，她的所作所为影响着很多人，整个村子上千户人家，洋溢着敬老爱幼、乐于助人的风尚。在家族中，孙银聪也是大家的楷模，如今，整个家族100多口人，曾孙玄孙有20多个。

2017年8月19日，是孙银聪95周岁的生日，虽然老人家一生简朴，从不过生日，但不少乡里乡亲每年都会自发来给老人家祝寿。孙银聪很开心，她这个老寿星还要端茶递水招待大家。她总是满怀感恩，叨叨着：“你们有这份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孙银聪老人的事迹口口相传，已在当地成为佳话，成为道德标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