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民的37年书香梦
2018-01-18刘邓
刘邓
37年前,孙衍吾在自家8平方米的土坯房里办起了一个小小的“知海书屋”。起初,很多人都说他不过是因为高考落榜一时意气用事,搞一两年自然就会出去挣钱。37年时光荏苒,“小孙”变成了“老孙”,“知海书屋”却被老孙攒出了两万余本报纸合订本和十几万册书,获评“全国最美基层图书馆”。
如今,年近60岁的孙衍吾,虽然只是一个农民,却拥有一颗文人的心,将为民办书屋当作一生的事业。有人笑他,有人敬他。他说:“我是这样想的,你不看,别人要看,这代人看了,下代人还要看,文化是永存的。”
成人成己的“初心”
孙衍吾出生于海南定安县多校村,家境贫寒,他在家中三兄弟中排行老三。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老孙同万千寒门子弟一样,渴望通过高考来改变命运。“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当时很兴奋,报名很积极。到处搜集学习资料,见到一本书,赶紧借来抄。”
老孙考了三次,结果都一样——落榜,因为“人笨、基础差”。不过,老孙对于知识“有一种饥渴感”。此后他开始了人生的“自我修炼”——干农活之余,他读书、写作,自学书法和水墨画。
当时,老孙注意到很多同村人也像他一样追求学习,如饥似渴,一本书借来借去,他决定在自家8平方米的土坯房里把自己的学习资料“贡献”出来,办起了最初的“知海书屋”。不过,一开始老孙的书很少,他就跟别人借,跟定安县图书馆借,一次借十本过来,过一个星期就还回去。为买书,他也出门打一些零工攒些钱。父母卖猪赚了些钱,老孙就跟父母商量,说要去买衣服,实际全买书了。
老孙用牙缝中挤出的钱买了多少书?他保留的订报单据和购书单能铺满10平方米水泥地。
“将做有益于他人的事当作我的个人修炼。我自己没考上大学,终生不甘心。我办书屋,除了自学,就想让更多农村孩子能读书、能考大学,不让他们的人生留遗憾。”这是老孙办“知海书屋”的“初心”。
截至2016年,老孙所在的村庄考上130多名大学生,他们无一例外都在“知海书屋”里度过了童年、少年时代,在这里读书、看报、了解国内外大事。口口相传之下,附近村庄和县城中小学的学生也成为这里的常客。此外,老孙还踩着一辆“永久”牌带大梁的破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个流动书箱,走村串户到田间地头给人送书,至今依旧。
很多人只知道“知海书屋”是个图书馆,但只有走进书屋的人、走近老孙的人才能够明白,挂在书屋二楼的匾额“藏书楼”才道出其真义所在。这个藏,既是收藏,更是珍藏。
老孙的藏报架是特意找人用铁皮定做的,每个书架下面都垫着一块砖,是为了防止海南湿气重、地面潮而损坏报纸。为节省空间,书架“顶天立地”与楼层齐高,上面摆满了装订好的旧报纸。
书住高楼,人睡长椅
很多读书人来到这里,感慨老孙的书屋是“定安藏书第一家”,也有人评说:“孙衍吾没有洗衣机、没有空调、没有衣柜,什么家具都没有,书报却像山一样堆起来。”
藏书要有基本条件——房子。书与人争空间的结果是——书住高楼,人睡长椅、打地铺,老孙一家四口,就这样过了几十年。
老孙最早的房子是8平方米的土坯房,后来倒塌了;接着住进父母曾住过的老瓦房;上世纪80年代,老孙兄弟三人合盖了三层小楼,老孙住了一楼;2008年,政府出资兴建了“知海书屋”挂牌所在的两层小楼。
在老孙家里,到处能看到书,床上放的不是被子,而是书和报纸。床头的墙上贴着“安贫乐道”四个字。老孙家是没有卧室和厨房的。睡觉的被子白天塞在藏报架的角落里,做饭的液化气灶摆放在门口的木头圆桌上,晚上把两张读者用的长椅一拼,拿出被子来盖着就睡。
为什么不买张床呢?因为没有地方放。老孙的母亲上世纪80年代就说过:“站没地方站,坐没地方坐,到处都是书。”
老孙的闺女孙春瑜曾当过两年兵,去当兵的原因是“没有床睡,不想在家”。
老婆孩子跟着老孙,确实过了不少苦日子。不仅住不好,吃穿也没条件讲究。
老孙自己几年才买一件新衣服,袜子必须要破了洞才买新的,一双30元的皮鞋平时都不舍得穿,“哒哒哒”的人字拖,才是他的标配。
1990年3月,作为海南唯一一位参加全国学习雷锋先进代表座谈会的人,老孙第一次进了北京中南海,接受表彰。很多亲戚朋友想着,老孙难得去趟北京,怎么着也会带些特产回来。老孙带回来的却是在王府井淘的一捆旧书。而这,也成了老孙此后多年去外地学习开会的“老规矩”。
甘苦自得,父子坚守
老孙的“傻”是出了名的。他做得最“傻”的事是晒了37年的报纸。
海南多雨,老孙用来藏书的两处老房子每到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怎样保护报纸和书,对老孙来说是最操心的事情。
雨停放晴,老孙就把淋湿的报纸和书拿出来晒,一张一张地晒,每天晒两个小时。他的爱人、孩子一起帮着晒,烈日下,一家人满头大汗。
“谁都想吃好、穿好、住好,我为什么要找苦来吃?我的家训里面有四个字‘甘苦自得,这四个字概括了我走过的路。做点事,就要准备好吃苦,做人也是这样。”
苦中有乐。1984年,“知海书屋”经媒体关注渐有名气,全国几百个人写信给老孙,其中八成是高考落榜生写来的,这些信老孙保存至今。一封信上说:“我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人,一度想寻短见,在报纸上看到你的事迹,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他人的受益给了孙衍吾莫大的鼓舞和坚持下去的动力。前几天,老孙去银行转账,一个银行柜员一下子认出了他,说小时候在“知海书屋”看过书。“听到这我很高兴,很多人做一点事,过几年就没人记得了。”老孙说。
很多人跟老孙说,现在网上什么书和报纸都有了,你藏这些没用。老孙回应道:“不管它,这是我和家人几十年的心血,我要用命来保护它。”但嘴上说着不管,老孙心里还是难免有压力,他也注意到现在来这里读书的人越来越少了。
老孙四处溜达的时候,总想凑上去看看现在的人拿着手机干什么,看得多了,他更着急了。“我发现很多人‘读假书,80%都是在玩游戏、玩微信。”老孙得出这样的结论,“现在网络是发达了,但是做人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学一点东西,不管怎样說,办书屋培养人们阅读的兴趣,这个路是我永远追求的。”
“我是个笨人,别人走一步,我要走十步才能赶上,做文化事业是个长久的事,跟搬一座山一样,想一点做一点,我这代人搞不完,下代人接着搞,子子孙孙传承下去。”老孙说。
2010年,老孙的儿子孙春源从琼台师专毕业后,放弃了在外地找工作的打算,回来帮助父亲管理书屋。“做这个要有心,讲钱,什么事都丢了。”孙春源说。
这对父子兵,正在用实际行动坚守着。
(摘自《家庭》2017年11月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