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士药用芳香性味理论探析

郭永胜，张思超

(山东中医药大学，山东 济南 250355)

凡具有芳香气味的中药统称为芳香药，古代医家常称之为“芳草”“香木”等[1]。芳香性味理论是指认识和探讨芳香气味功用，并以指导运用具有芳香气味的药物于临证的理论。叶天士继承先贤医家对于芳香性味的认识，如治湿热证仿刘河间取辛香苦降气寒法，疗疝气仿张子和辛香泄气法，遵喻嘉言治疗温热病参入芳香逐秽以开内窍，用吕元膺芳香宣窍解毒法以治中风等。其论病疗疾重视芳香性味理论的运用[2]，并结合其个人体悟，将芳香性味与传统四气五味理论结合，拓展芳香性味运用范围及其运用规律，形成了颇具特色的芳香性味辨证体系，而当前尚未有系统论述叶天士芳香性味理论，故本文作以阐述(文中叶天士论述均选自《叶天士医学全书》[3])。

1 叶天士对于芳香性味功用认识

1.1 芳香逐秽辟邪

外感湿邪、湿热、暑湿或夹有秽浊之邪，多首选芳香以逐秽辟邪，以佩兰、藿香、白豆蔻最为常用。其中佩兰气香味辛性凉，辛散逐秽，具有醒脾气、涤甘肥、逐秽邪之功，又常配伍厚朴、陈皮、草果，若夹有湿热秽气阻窍者，参用郁金、菖蒲汁、檀香汁等。

至于具体病案运用，叶氏认为暑湿热皆是一股邪气，若吸入暑湿秽浊之气，首当以芳香逐秽；若秽浊湿疫与气血胶固与心络者，法当芳香辟邪参以解毒以防湿秽蒙闭；若湿热秽气阻窍者，则清热开郁必佐芳香以逐秽。疫为秽浊之气，若秽浊不正之气弥漫，必用芳香以开其蒙闭之秽浊，以其袭芬芳之气而重涤秽浊；而口鼻吸受时序雨潮之湿，或秋暑秽浊之邪气由吸而入，致使秽浊不正异气缠染者，当以芳香辟秽开气，淡渗利湿。而芳香性味本身就有逐秽辟邪之能，辛香更能流动气机，以增强逐秽之功。叶氏总结刘河间治疗湿热，惯用辛香以祛秽；若湿浊内蒸，瘀热发黄，三焦壅遏，浊气迷漫者，用辛香逐秽宣通法。

至于他病而见舌色绛而上有黏腻似苔非苔者，此为挟有秽浊之气，急加芳香逐之。内伤湿邪夹有外感湿浊者，必用芳香，如酒客中虚聚湿，口鼻吸受秽浊不正之气，治以芳香；阳气微弱，浊阴类聚，口鼻受污浊异气，用芳香辟秽以治其标。若内伤病中夹有秽浊者，亦用芳香以逐秽，如秽浊阻遏中焦，致使气机不宣而腹痛脘痹者，当用芳香逐秽兼以疏泄；腹痛出现痧秽之候，以芳香解之。

而根据地区时节气候特点，叶氏提出预先施用芳香之品避秽以“治未病”。如遇天气郁悖泛潮，常以鲜佩兰叶泡汤，取其芳香不燥，不为秽浊所犯，以免夏秋时令之病；南方湿热，天暖气蒸，最有中痧痞胀诸疾，未受病前，即饮芳香正气之属，以毋令邪入为第一义。

1.2 芳香通窍开闭

湿热秽浊、暑热之邪等均可蒙蔽或闭阻心包络而使神明失用，芳香可通其窍络，舒其结闭，以逐秽宣窍。叶氏或以牛黄丸芳香开闭以逐秽邪，或用紫雪丹芳香走窜，勿使里邪结闭，若逆传膻中者，清解之中必佐芳香宣窍逐秽，如至宝丹。至于具体用药，因麝香、冰片可辛香通里窍之闭，较为常用，或配伍菖蒲、郁金、牛黄等。而牛黄丸、紫雪、至宝丹皆能芳香逐秽开窍，可用于窍蒙神昏邪、秽浊阻闭者；热入厥阴、邪毒深陷者，多用紫雪丹芳香搜逐以开深伏锢闭之热结；秽浊阻塞多用至宝丹，并可逐暑邪；牛黄丸佐以淡渗，亦可分消秽湿浊气。

至于其具体证治，叶氏认为若吸入温邪，入于胞络而致气血交阻者，当以芳香逐秽利窍；热壅膻中以致心窍受蒙者，则以芳香清透宣通络中瘀痹；痘证闷症，毒火深伏，气血壅遏者，需藉芳香搜逐以使蕴伏之毒透发。而温热秽浊填塞内窍，须以芳香宣窍，佐牛黄、金箔深入脏络以搜锢闭之邪；吸受秽浊而神识昏迷者，当以芳香通神，淡渗宣窍，俾秽湿浊气由此分消。阴伤于下而热蒸膻中者，救阴之剂不能透膈以滋下，先用清心牛黄丸芳香清燥以开其结；病久阴液内耗而阳津外伤，清窍俱被浊气蒙蔽，用局方至宝丹，藉其芳香以护阳逐邪。而不仅上述外感病邪致病可用芳香开窍，即使内生秽浊等邪气导致神昏窍闭者，亦可使用芳香开窍通神，如风中廉泉，内风亦令阻窍，用芳香宣窍解毒，勿令壅塞致危。

1.3 辛香流气

辛香走泄，流动气机，可疏泄肝气。辛温芳香，可开气舒郁，肝脏之气独郁不宣者，辛香专治于气；血痹络迸失和者，辛香专理其血。而疝病属肝，叶氏治疗肝气疝瘕，多仿张子和辛香流气治法，认为“七疝治法，最详子和，其旨辛香以泄肝，得气疏泄而病缓矣。”又辛香开气之属，可以醒阳，可以宣浊，若水谷湿热郁蒸于肠胃，法当苦寒泄热，辛香流气，渗泄利湿；若寒湿积聚，必用辛温香窜之气，如丁香、肉桂或用麝香。其用药治疗疝证常选小茴香，以其辛温芳香，并入肝经，时或佐入青木香、青皮；若为湿热内阻者，苦寒泄热时佐用郁金或加白蔻仁、槐米等。

1.4 芳香醒中

脾喜芳香，香能醒脾，芳香健脾悦胃[4]。若清阳不主运通，需益气佐以芳香醒中；胃伤已极，久乏谷气致使津液不复，气机郁闷者，先议芳香轻清，兼以谷气开醒上中。芳香不仅可醒脾理气化湿，亦可逐中焦湿浊秽气，如平昔酒客湿胜内蕴，当以苦味坚阴，芳香理脾；湿热气聚与谷气相搏所致脾瘅者，当用省头草芳香辛散以逐之。而芳香醒脾，辛香理气化浊，辛香不仅可促进脾气健运功能，还可助于祛除困脾之水气痰饮、寒湿秽浊。若太阴脾阳为寒痰浊气凝遏者，治用芳香辛温；湿邪内伏，足太阴之气不运者，法当分利佐辛香以默运坤阳；外因六气未去，留连脾胃内伤者，法当辛香调气醒中，以使阳气流行而湿郁可去。其常用药物有白蔻仁、益智仁、苍术、藿香，时或配伍草果、陈皮、厚朴、木香等味，以辛香调气醒中，使阳气流行而湿郁可去。

1.5 芳香轻扬

上焦如雾，若其为湿浊蒙蔽，则非轻扬芳香之气不能开之。如湿热秽浊结于头部，则用清窍治宜轻可去实之法，选芳香气味，使胃无所苦而壅遏得宣。而湿邪着体，驱之宜轻缓，若湿邪滞留致使经络阻痹者，不宜用重药，宜进气分轻清之药，选用芳香轻剂。其中选药有佩兰叶、荷叶、金银花等以清香透化湿浊，或香橼露、玫瑰露、银花露等芳香轻清以流气开郁。

1.6 芳香入络

络有经络之络脉与心包络之别，叶氏治疗时均用芳香入络法，在上述芳香通窍开闭中即为心包络。至于病久入于血脉之络，芳香可入络搜邪，如邪与气血交凝，则成疟母，病在络脉，治宜宣通佐芳香，药如青皮、草果、香附汁等；病邪深伏络脉，着于筋骨，治宜虫蚁佐芳香，如以麝香直攻筋骨。

而辛香走窜，可宣通经隧壅结气分之湿。叶氏认为络脉为病，非辛香不能开郁；浊结有形，非辛香无以入络。如邪气入络，与气血胶结成形而为疟母者，宗络病治疗大旨，攻坚垒佐以辛香；脏寒生满病，治需暖水脏之阳，培火生土，议用幽香通其下焦经脉法；而脾厥心痛，病在络脉，例用辛香。至于寒入络脉气滞，当以辛香温通法；病在奇脉，则用鹿角霜、桂枝、小茴香等以辛香治络；脉络为病，则用降香、郁金等以辛香开郁；下焦寒湿流经，宜用细辛、独活等以辛香通其经腑之郁。

1.7 其他性用

另外，辛香配伍尚有开表、通窍之功，如伏暑新凉外束，治以辛香开表，选药藿香、香薷；凡热邪塞窍，神迷昏愦者，选用牛黄丸、至宝丹、紫雪丹，以辛香通里窍之闭。除上述辛香配伍外，尚有辛香与苦味合用，若与苦温配伍则增进流动气机之能，并有入络通降之功，如邪流于阴，病位深及筋骨之腰痛，用归须、地龙、山甲、细辛以辛香苦温入络搜邪；病入奇脉之结实者，仿古人必用苦辛芳香以通脉络；气血凝络脘痛经阻致使冲脉为病，治用辛香苦温入络通降法；若与苦寒相伍，则可泄热并防辛香燥烈，如水谷湿热郁于肠胃者，法当苦寒泄热，苦辛香流气。

2 叶天士芳香性味配伍运用禁忌

2.1 香气燥烈，阴血不足忌用

香气燥烈动气，易伤津耗液，故阴血不足者忌用芳香药物，热胜液伤者用之则助其躁热。叶氏屡称“凡血液枯槁，大忌香燥”，认为素体偏于阴血虚不足者，需察其体质，如瘦人脉数弦，易怒而气火逆行，勿投香燥；老人脂液日枯，血枯则便艰，如用辛香温燥，愈进必凶。而对于用药治疗后导致阴血不足者，需要转方，如周行脉痹，而脉转劲，舌干赤者，不可再用辛香燥药；数年久病，而兼形瘦液枯者，不可再用香燥劫夺；久病已入血络，兼有神怯瘦损者，辛香刚燥，决不可用。

凡辛香取气皆刚燥，而肝性刚，肝阴血不足而肝气横逆者，忌用辛香。如木火皆令燥液而致肝胃不和，若进辛香刚燥，则病愈剧；两关脉弦长，五火燔燎，而肝阳胃阳尤甚者，食辛香浓味即病至。有故病未已而夹有肝气横逆者，不可因故病而仍用芳香，如疟邪夹怫郁嗔怒，致厥阴肝气横逆者，禁用香燥破血；若仅谓痰火，用辛香燥剂，劫痰利气宣窍，厥阳不宁。总之，无论素体、或因久病、或因药误导致阴血不足者，以及肝气横逆妄动者，均禁辛香配伍之法，忌用芳香药物。

2.2 辛香泄气，劳损虚证勿投

辛香走窜，运用芳香、辛香治病正是依靠其辛香流动气机之性，有却病之能，但辛温香窜，破泄真气，无补虚之益，正气稍有不足者慎用，劳损虚证忌用。叶天士谓“香燥泄气”“虚质不可专以辛香”，大凡香气如烟云，先升后降，诸香皆泄气，沉香入少阴肾，疏泄肾气，尤为劳怯忌用。至于络虚而气逆紊乱者，忌进辛香破气；病久中气衰弱，脾胃不胜克伐，禁用辛香气燥。而治疝多用辛香流气，但走泄气胜，可致阳伤，壮年可用，若形脉已衰，当以虚论；如老年下元已亏，固真理阳犹恐不及，不可再用辛香治疝。

3 叶天士芳香性味配伍运用变通

辛香之品性多偏于温燥，对于阴伤血少者用之亦慎。但有些病证非用芳香、辛香不能解，当需据病证之缓急、察正气之虚实而变通运用。或补虚之中兼以辛香流气，如痘证血虚气滞者，在补血之中佐以辛香，以使血虚得充而气滞得解；或通过配伍寒凉、养阴药物以制其过于燥烈、气窜之性，如清心牛黄丸芳香清燥、紫雪丹芳香清透；或佐入酸柔之品以佐制辛香刚燥，如四神丸中佐入五味子。

另外，叶氏挖掘并擅于运用芳香柔润之品，如柏子仁、当归等，既有芳香滑润、养血理燥之能，又可与其他辛香药物配伍，以佐制辛香燥烈之性。如怀妊患有时症者，需辛香温柔之品，用枸杞、柏仁、当归佐以小茴香；而治疗疝证，虚体不可专以辛香，需配伍有情温通以培生气，用大茴香与鹿茸、当归合用；若脾阳不振而肾阴未复者，需在润剂之中佐以辛香，以肉苁蓉、柏仁、当归与小茴香、肉桂合用；络病而便难液涸者，须忌香燥，而以青葱管与当归须、柏子仁相伍；疝证而血络已伤者，辛香助燥气胜之品宜缓用，则以当归须、柏子仁配伍小茴香；久病在络，气血皆窒者，当以辛香缓通，以桃仁、当归配伍小茴香、降香等。

[1] 孙灵芝.明清香药史研究[D].北京:中国中医科学院,2015:1.

[2] 郭金龙.芳香药的历史源流考[J].中医药学报,1987,15(4):48-51.

[3] 黄英志.叶天士医学全书[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9.

[4] 郭金龙,严正华.芳香药的药性理论探讨[J].中国中药杂志,1990,15(3):54-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