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回来的新郎

陈佳莉

10月2日中午，沙特记者贾迈勒·卡舒吉走进沙特驻土耳其领馆前，似乎预感到了些什么。他回头跟一同前来办理结婚相关手续的未婚妻哈蒂杰·坚吉兹交代了一句：“一旦我没有很快出来，通知土耳其警方。”如果当天卡舒吉能顺利从领馆拿到上一段婚姻的离婚证明，他和坚吉兹按计划第二天就要举办婚礼了。卡舒吉在当地买了房，置办了婚礼用品，万事俱备，只差一份可以证明他已经离婚的沙特官方文件。为了这份文件，卡舒吉走进沙特驻土耳其领馆。

结果，卡舒吉走进领事馆后，从此“人间蒸发”。而越来越逼近的真相是——他被杀了，而且是大卸八块！

婚礼因为新郎的缺席而不得不取消，坚吉兹也发了疯似地开始寻找卡舒吉。走投无路的她，甚至还在《华盛顿邮报》刊文，恳请特朗普及第一夫人梅拉尼娅帮助调查卡舒吉失踪的真相。那之后的几天，卡舒吉的下落和人身安危在土耳其、沙特以及全世界引发了一场“寻人风暴”。

世界各主流媒体也纷纷报道这起失踪案。

接着，土耳其当局给出了惊人的调查结果：卡舒吉是被一个由15人组成的沙特特工小组折磨、谋杀并肢解，随后分尸运出了领馆。

而且他们手里还握有实锤，涉嫌谋杀的录音和录像都记录下了卡舒吉被审讯、虐待并杀害的过程，据说录音里还能清晰地听到卡舒吉的惨叫声。

对此，沙特领馆当然一口咬定不可能，声称当天卡舒吉短暂停留后便离开了。

但一句简单的“没做过”自然不能息事宁人。有消息称，沙特方面迫于压力正在准备一份声明，承认卡舒吉因“审讯出错”死亡。但他们坚持审讯只是为了引诱卡舒吉回国而已。

这桩失踪案也惊动了世界各国的大佬们。特朗普不相信沙特做出此事，表示背后一定是有个“流氓杀手”；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则态度坚决，“不管结果到底是什么，也要一查到底”；英国外交部也正在就此事件制定“沙特官员制裁名单”。

失踪、折磨、肢解、运尸……在卡舒吉消失后的这些天，一场指责与辩白的“罗生门”演绎得惊心动魄。

经特朗普授意，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已经抵达沙特，与王储就卡舒吉失踪案进行沟通。

在消失了整整15天后，《纽约时报》报道了案情的最新进展——土耳其方面确认了5名嫌疑人的身份，其中4人与沙特王储有关联，另外一人是一名在沙特内政部任要职的法医。

虽然沙特与土耳其目前就这桩悬案仍各执一词，但一切的证据已经指向了沙特王室！

什么仇什么怨，在光天化日之下，竟动用如此大刑？要知道，不久前，卡舒吉还是沙特王室的拥护者。

1985年，在美国印第安纳州立大学拿到MBA学位后，卡舒吉回国当了沙特《祖国报》的一名记者。

时势造英雄。很快，卡舒吉因为多次采访本·拉登而声名鹊起。

对苏联阿富汗战争、美阿战争、阿尔及利亚内战等的一系列报道，更是把他推上了沙特主流媒体“最强音”的位置。

在漫长的职业生涯里，他采访了很多商人政要，成了沙特王室和商界中间重要的一名“掮客”。

之后，凭借手里的人脉，卡舒吉平步青云，还当上了沙特王子、前情报部门负责人费萨尔的媒体顾问。

2010年，沙特首富塔拉勒王子在巴林建立“阿拉伯电视台”，试图与卡塔尔半岛电视台竞争，卡舒吉受邀出任了台长。

私下里，卡舒吉与沙特的几位王子也私交甚好，跟他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就连他的父亲也是沙特前国王伊本·沙特的私人医生。

可以说，卡舒吉和沙特王室也曾有过一段短暂的蜜月期。

但作为资深媒体人，卡舒吉还是一直坚持着自己独立的立场。他骂起政府来毫不嘴软，大胆的言论常常让当局苦不堪言，动不动就触及王室的底线。他曾经担任总编辑的几份报纸也以直言不讳的批评报道让政府“闻风丧胆”。

因此，当局曾两次想方设法把他踢出《祖国报》，由他担任台长的“阿拉伯电视台”也因播出对一位巴林反对派的采访后被封杀。

可以说沙特政府已经把他视为“眼中钉”了，但卡舒吉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顶多也就是丢了饭碗而已。

然而，这种不痛不痒的处罚从去年开始出现了“恶化”的苗头。

穆罕默德上位以后，卡舒吉敏感地觉察到了国内风向的变化。他的生存环境越来越艰难，于是决定出走。

2017年9月，卡舒吉选择“自我流放”，理由是忍受不了萨勒曼王储的所作所为。

因受到卡舒吉牵连，他的一些亲属被禁止出国，而流放也直接导致了他的第一段婚姻终结。

“我离开了故土、家人和工作，我要更高聲地呐喊。”他在《华盛顿邮报》的一篇专栏文章中写道，“否则，就是对那些被投入监狱者的背叛。”

即使成了流亡者，也没有阻止这位“最强音”发声。

高大潇洒的他在推特上拥有160万粉丝，在《华盛顿邮报》开了专栏，掌握着相当有影响力的话语权。当美国记者和外交官试图寻找对沙特国内形势进行分析的人时，卡舒吉依然是他们的首选“线人”。

批评沙特政府在也门的战争、与卡塔尔的交恶、与加拿大的外交纠纷、逮捕女权运动人士……流亡在外的卡舒吉一点也没让沙特王室省心。

为了堵住卡舒吉的嘴，沙特当局软硬皆施，还曾暗地里悄悄试图与他合作，承诺保障其安全，并许以高官，只求他能“闭嘴”。

但金钱、高官，对于卡舒吉本人可能诱惑力并不大。

要知道他的叔叔就是腰缠万贯的军火商阿德南·卡舒吉，去年才刚去世。此人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拥有高达40亿美元的净资产，曾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卡舒吉的家底儿也可想而知。

除了这位亿万富翁的叔叔，卡舒吉的表弟身份也不一般，他是戴安娜王妃的情人多迪·法耶德，虽然与戴安娜王妃一同在车祸中离世，但影响力也一直存在。

这样的出身让卡舒吉很难轻易屈服于王室的操纵，大概正因为如此，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卡舒吉一定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死已经在中东搅起了多大的风浪。

近年来，沙特和土耳其本就在叙利亚、伊朗、卡塔尔、穆斯林兄弟会等问题上立场不合，都想一搏“老大哥”的位子，卡舒吉的这次“失踪”也已经沦为两国博弈的一枚关键棋子。

而另一边，希望求助美国来替未婚夫主持公道的坚吉兹可能也会失望。

手里握着美沙两国间1100亿美元军购协议大单的特朗普，这次的表现也非常反常，从迟迟不发声到无缘无故揪出一个“流氓杀手”，连媒体都开始质问“竟然也有特朗普不敢骂的人”！

或许，如今坚吉兹最可靠的后盾还是那个未婚夫曾倚仗的发声阵地，她在《华盛顿邮报》发文回忆起卡舒吉：“他是一名‘孤独的爱国者，勇敢地面对沙特统治者”。

而《华盛顿邮报》也高调地做出了回应：还没有收到卡舒吉的稿件，我们无奈开了无字天窗，标题：《消失的声音》。标题之下，留下的只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空白。

可以想象，对于未婚妻坚吉兹来说，等待一个回不来的人是多么的绝望。此事注定是一场波谲云诡的缠斗，但至少真相还能给她一点慰藉吧。

但愿她能等到明明白白的那一刻。